巨大的摩天轮上霓虹灯闪烁，映着远处西斜的落日余晖，真实和虚幻的边界在这一刻模糊。一切都是如此美好而璀璨，一如回忆中的假日傍晚。


    桑宁站在摩天轮下，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正在副本中闯关。


    “现在倩倩和老周应该回到现实了吧。”他仰着头，深深吸入一口气，然后吐出，“坐一圈摩天轮而已，根本没什么害怕的。等到这一切结束，大家一起出去吃火锅！”


    桑宁抬脚迈入等候的摩天轮轿厢中。


    空无一人的售票亭上贴着一页泛黄的规则纸，那张纸残破不堪，大片大片的文字在污渍中模糊不清，辨认出所有字的含义就要花费上一番功夫。游乐场成立以来从未关闭升级过，数不清的攻略贴中多的是原有规则，大多数人都懒得再去辨认一番污损的规则说明。


    桑宁早已不是新人，更是对这些规则烂熟于心。哪怕李哥出了意外，他心中忐忑却并没有特别小心。毕竟副本是危险的，谁都会在某一天遇到意外，李哥只是遇到了无数意外的叠加。


    意外怎么会有那么多呢！怎么可能一个普普通通的新手副本，让他们小队遇上两次吧。


    桑宁抬脚迈入轿厢，自动门在他身后合拢。


    霓虹灯闪烁，轿厢升起，摩天轮在巨大的落日下转动，轿厢的轮廓上嵌着一圈昏黄的落日光圈，宛如冒着火的车子，载着生者步入轮回。


    早在桑宁参与摩天轮项目之前，在周延和韩莫踏入此地的刹那，脏污的规则纸上无声无息的添上了一条新规则：‘敬告众位游客，摩天轮正在检修，在此期间请不要游玩此项目，感谢配合’。


    就像一滴墨落入水中，很快散开，而水面依然澄澈。哪怕老手看到这张规则纸，也不会在第一眼发现那一团团模糊的墨迹。


    游乐场中，为了众位游客的安全定期检查各项设备，是‘正常’且‘合理’的，不是吗？


    桑宁坐在轿厢中一边的椅子上，从口袋里掏出指尖玩偶放在对面，从左到右依次是李哥、倩倩、老周。他把代表自己的玩偶套在食指上，对着他们说：“倩倩坐中间，有意外你先把老周推出去吧，他耐活。”


    然后模仿老周的声音：“闭嘴，就你话多。”


    然后是倩倩的声音：“哈哈，这么简单的项目很快就会转完一圈了，根本不会有意外。”


    桑宁动动食指，玩偶桑宁冲着玩偶李哥点头，“李哥怎么又在擦汗了，你真得多运动一下。”


    就这么玩了一会后，他的食指对准自己，摇头晃脑道：“加油，桑宁，你一个人也没问题的。”


    很快轿厢升到半空，突然发生了一次剧烈的颠簸。桑宁被从左边颠倒右边，椅子上的指尖玩偶东倒西歪。他莫名其妙：“不是我这么倒霉的吗，在半空中发生了故障。”


    细微的震动中，桑宁感受到自己的额头和后背都在疯狂冒冷汗。冷静、冷静。他对自己说，大不了就是被从半空震下去，算准时间给自己套上治愈异能就行。


    他半趴着挪到对面椅子，小心翼翼的把指尖玩偶都收好，吹吹上面的灰。


    桑宁伸手去拽推拉门，门锁在半空中卡死，无法从里侧拉开。他四下里找着破窗工具，按照摩天轮项目的规则，每个轿厢里都会备一个尖锐的工具以防意外。椅子下、没有；窗子旁边，没有；轿厢壁，没有。


    他的冷汗快要浸湿后背，怎么哪里都找不到！他再次徒劳的去拽安全把手，却尖叫一声缩回手，摊开五指，上面被烫出了一个个透明水泡。


    他忍着痛，不准备为了这点小伤使用治愈效果，但是把手的温度怎么会高的不正常！


    不仅是自动门，整个轿厢的温度都在节节攀升，他后背的汗不仅是吓的，同样是热的！刚开始恐惧和慌乱盖过了桑宁对环境的感知，他现在才发现这里堪比火炉，好像有无形的火焰舔舐着一切。


    摩天轮在短暂的颠簸后，继续向下旋转着。桑宁鞋底已经被热化，他的脚底板踩在轿厢上的一瞬间就发出了烤肉的滋滋声。


    他惨叫一声，依然没有使用治愈术。哪怕他可以让身体短暂的恢复正常，不断地高温炙烤下，再次被烫伤只是时间的问题。他要逃出去，逃出这个车厢！


    此时他看不到的轿厢外，夕阳的光辉越发璀璨，如同火团迎风而涨。


    如果此刻的游乐场还有其他的游客，此刻他们抬头，就会看到巨大的摩天轮上，一个黑乎乎的人形物体撞破了轿厢自半空中落下。外层碳化的躯体点点碎裂，在风中扬起。


    落地之时一层绿光笼罩在他身上，让他受伤的躯体部分复原。随后是清脆的落地碎裂声、紧接着绿光骤然消失。桑宁最后的视线是由昏黄到深蓝的天空。


    夕阳的余晖温暖的笼罩着他修复的上半身和碎裂成焦炭的下半身，他的视线暗淡下去。


    《观无量寿经》云：人以恶应堕恶道，命欲终时，地狱众火俱至，必有火车来迎。


    售票处的规则纸上更新：‘摩天轮检修完毕，修理工已离开，欢迎各位玩家前来参与。’


    规则纸仿佛新了一些，字迹不再模糊到难以辨认。同时上面有一句话飞速的出现又隐去：‘两个小人坐在太阳下,一个热死只剩一’。


    ==


    “你知道吗，其实我在这里等了很久。”‘周延’的身体坐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姿态闲适，手肘曲起，用手背托着脸，“差点忘了，人类的眼睛在黑暗中是看不见的。”


    周延：‘这里是鬼屋。’


    ‘她’顶着周延的脸点头，“没错。”她打起响指，一支支蜡烛无风自燃，黑暗如潮水般褪去。与乐园处的其他地方不同，这里极其复杂华丽，花纹繁复的长桌上，依次摆着巴洛克风格的银质烛台、多层餐具、精美的刀叉，厚重的红色窗帘一层一层自天花板垂落，上面用金线银线绣着游乐场中的一个个项目，每一个场景中都有大量的npc参与，翩翩起舞。动物造型的卡通人偶模型比人要高大的多，他们或坐或站的摆放在角落，但是无一不低垂这头颅，无形的对圆桌后的人表达臣服。


    那里是房间的正中，有一把复古厚重的深红色圆椅，椅子上坐着一个熟睡的少女。她微微侧头闭着眼睛，长长的头发垂落，轻柔的盖住她的侧脸、肩膀，一直垂到膝盖，在她端放的手背上打卷。


    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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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而安静，没有呼吸。


    华丽的红丝绒地毯上编织着金顶高耸的大门、其上有无边的黑夜和吹响号角的兔头卡通天使。水晶装饰的吊灯和烛台，长而洁白的蜡烛上冒出幽蓝的火光，但是火焰却将这一室染成暖黄色。


    周延冷眼看着，哪怕面前的少女美丽的不像真人，在这诡异的氛围下他也丝毫不会有任何其他的想法。他的语气简明扼要，‘你死了，所以要抢走其他玩家的身体。’


    ‘她’说：“可能这就是玩家的通病吧，越是资深的玩家脑补的越多。”


    话风一转，“你是我第一个请来的客人，”‘她’站起身，走到那具少女的尸体旁边，伸手穿过她的腋下，托起她的脊背，“我邀请你见证‘我’的苏醒。”


    这毕竟是周延的身体，哪怕他现在无法控制，但是手上的触感难免传来。他惊讶的发现这句尸体依然温热、柔软，在他的动作下，温顺而听话的依靠在他的胸膛。


    仿佛可以对她有着上位者的天然掌控。


    而现在，他明明深陷囹圄，甚至即将步入死亡。极致的反差令他的心脏开始彭彭跳动——或许那已经不算是他的心脏了。


    ‘她’拖着这具无知觉的身体翩翩起舞，“贸然‘邀请客人’实在是不理智。或许‘我’真的太久没跟人类交谈了，希望在‘我’完全苏醒的那一刻，有曾经的同类为我欢呼。”


    周延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落下，怀里人偶一样的少女抬头，她洁白光滑的脸上，眼睫毛像闭合翅膀的蝴蝶，小巧的鼻子和红润的嘴巴。恍惚中，他看到她颤抖着睫毛睁开眼睛，那双眼睛又大又圆，带着猫儿一样的天真和懵懂。然后对他笑了一下。


    再次定睛看去，人偶依然闭着眼。


    周延的心骤然下沉，他出现了幻觉。这是自身的‘感知’被副本入侵，接近崩坏的前兆。


    ‘她’的声音还在继续，“你知道当人类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后，难免会得意忘形。我也不能幸免。或许这也是你存活至今的原因之一，”她抬起周延的手，缓缓抚摸着自己的脸，一曲终了，她将自己的身体放回圆椅上，“从这个角度上看，我也还是个人类啊。”


    周延再次看到圆椅上的少女颤动着眼球，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看向这个黑暗而华丽的房间。然后等待着再次冲他一笑，无形中如死神收割他的生命。


    他立刻开口：‘杀了我。’


    ‘她’伸手按在左胸处：“你的心跳的好快……这么害怕？”她有些感慨，“其实我并不准备恐吓你，你作为玩家，恐惧如影随形。这可并不是我的错。不过既然客人强烈要求，那好吧。”


    “再见了，我短暂的‘同伴’。可惜你未曾看到我完全苏醒。”


    ‘她’操纵周延的身体向外走去，走过漆黑的长廊，将他的头颅套进高悬的、装饰用的环形窗帘布中。


    她心情很好的哼着歌，如果周延还有心情辨认，就会发现她唱的是：一个小人好寂寞,他上吊后一个也不剩。


    黑暗瞬间吞没周延的意识。


    至此，残破的游乐场副本落下帷幕。


    赵书墨完全的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