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雨势终于渐渐小了下来。


    名樱千早与诸伏高明也离开休息站，转而向市区方向行进，目的地从案发现场改为市区,计划也改为去轻井泽警署后暂时找地方住下,等明天再出发去现场。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本来他们晚些时候应该能找到酒店,先吃点刚出锅的美味料理,然后回房间洗个热水澡，再在软乎乎的床上放松地休息。


    如果唯一的路没有被一棵倒下的树挡严实的话。


    “很遗憾,前辈，就算是我，也没足够的力气把那棵树挪开。”


    在下车去查看情况之后，名樱千早满是遗憾地说,声音还带着点歉意。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先前被公主抱的事,诸伏高明打完报警电话、往口袋里放手机的动作僵了一瞬，而后才缓缓摇头：“明早会有专人过来处理。”


    “果然要到明天吗？”她长叹一口气解开发绳,扒拉着干了又被雨水打湿、现在还有点潮气的头发，抱着膝盖失落地蹲了下去,“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就在休息站过夜,跟工作人员说一声，他们应该可以把公共区域借给我们用。”


    但现在掉头回去也没用，那家小休息站已经到了停止营业的时间,而在天气情况不明的夜晚转而去案发现场那边也很危险。无论怎么说,他们今晚都注定要在车里过夜了。


    嗯……孤男寡女，荒郊野外,有点意思。


    诸伏高明把伞往她的头顶倾斜了不少,安抚道：“过时而悔无用,回到车上去吧。”


    她应了一声站起来，很快抛开悔意露出笑容：“还好前辈之前买了备用粮，不然我只好去林子里找晚餐了。”


    “千早还有狩猎的经验？”


    “没有啊，”她耿直地摇头，“但我愿意为了前辈献出第一次。”


    在对方开口之前，她先笑嘻嘻地拉住他的手臂，向前迈开步子：“晚餐吃什么好呢？这种天气吃杯面一定很舒服，可惜没有热水，那就只好用炒面面包代替了。但中午才吃过炒面面包、换成红豆面包好了，可红豆面包是电视剧里跟监必备的诶……”


    诸伏高明被她向前拉着走，听着她像是自言自语的、有点可爱的话，唇角也勾起些许弧度。


    回到车上打开灯，视野便明亮起来。名樱千早脱掉鞋袜整个人缩在座位上，从塑料袋里随便摸出一个面包，又把肩上的头发往背后一拢，就开始像仓鼠一样小口啃起来。


    她这样将头发全散在背后时，前侧脖颈上的伤痕便露了出来。伤口本就不深，加上她受伤向来愈合得很快，现在只能看到一条明显的红痕。


    诸伏高明用余光看了那道痕迹许久，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前半夜我来值班，放心好了前辈，我不会睡着的。到三点我会叫醒前辈，然后明天由前辈来开车，这样可以吗？”


    实际上在当前这种情况不明的条件下，她甚至连放松休息都做不到，虽然这么说，她却准备直接打发时间到天亮。反正信号没有受影响，她还是可以通过电子设备做点什么，比如打扰降谷零的休息。


    对此诸伏高明并未提出异议，她便在车里四处环视着、寻找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随即指了指置物柜：“介意我看看吗？”


    是说里面那本《二年a班的孔明同学》。


    知道她说的是那本书，诸伏高明打开置物柜将书递给她，接着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扯动嘴角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前辈？”


    “抱歉，稍微想起些以前的事。虽然之前说过千早还是以前的样子，但仔细想来变化并不小。”


    “是说我当着前辈的面读这本书的事？”她蜷在座椅上，打开书的扉页，头


    低着、垂下来的头发挡住了大半张脸，“我那个时候是不是很过分啊，记忆中有好几次笑前辈引经据典却被同学误解了意思。”


    “不用在意，”诸伏高明说，“千早说的并没有错。”


    “但我其实不是那么想的。”她说着，却没有抬起头，而是捧着书翻向了下一页，“我那时大概是在想，如果是我的话，一定可以理解前辈想要表达的意思。当然这必须感谢我当时的养父名樱老师，他是研究各国古代文化的大学教授，我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


    “我大学时代曾经拜读过名樱教授的著作，也有缘见过几面，没想到竟然是千早的养父。”


    “因为我从来不说家长的事嘛，对我来说名樱老师就只是老师而已。虽然法律上有着收养的父女关系，但老师每天忙于工作，见到他时相处也像上课一样，并不亲近。”


    “原来如此。”


    她又往下翻了一页：“其实那个时候我在学校完全没有朋友，毕竟是不良领队，大家要么怕我要么尊敬我，不会有人约我出去玩，只会叫我一起巡视地盘和打架。没有架打的时候我就在家里看名樱老师那些言辞拗口的藏书，古人的智慧结晶背起来很有趣，我也没觉得那样的生活不好……直到认识了前辈。”


    “虽然最后也没有交到朋友，但我已经很满足了。”她终于还是笑起来，向着诸伏高明的方向转过头，“只是有一点很怨念的事——”


    她的声音顿了几秒，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如果我能在书里这个时候认识前辈就好了。”


    身旁的人便也笑了：“那个时候千早才刚出生不久吧。”


    “是啊，还在美国呢，直到十二岁才回到日本来。”


    话题差不多也就聊到这里，对方并没有问起她以前在美国、忽然回到日本的理由，大概觉得这是她的隐私，又或许已经推测出答案。毕竟老头子葬礼的时候他也在现场，听过她说老头子比她母亲早死的事，以及她母亲依旧需要高额医疗费来维持生命的事。


    伴随着她轻声翻动书页的声音，身边的人沉静地闭着眼睛不再动弹，呼吸悠长地好像睡着了。


    不，一定睡着了，不然不可能感觉不到她的视线。她虽然翻着书，看着的却是他。


    车窗外是幽暗阴森的森林，云层依旧厚重、透不出一丝月光，是有点恐怖的氛围。湿气透过开了条缝的窗户不断透进来，黏黏腻腻的不太舒服，却丝毫没能影响到她的心情。


    喜欢这种感情真的很难抑制啊，像她在休息站忽然将他公主抱起来的事，她当时没想太多，只是想看他的反应，有一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心思。


    事后想想是觉得有点做过头了，但对方并没有表现出抗拒，反倒是他那种无奈中仿佛带点宠溺的眼神，越发让她欲罢不能。


    刚过零点，雨又下起来了，名樱千早合书放在腿上，关掉车里的灯，掏出手机开始给降谷零写邮件。两周没有联系，也不知道他都在忙些什么——不管忙什么，她都决定要靠他打发掉天亮之前剩下的时间。


    「抱歉波本，我必须向你解释清楚，我会夜不归宿与其他男人在一起，实在是因为不可抗力。即便发生了什么也非我本愿，而是气氛使然，你依旧是我最喜欢的猫，期待与你的再会。」


    嗯……希望降谷零还没准备睡觉，不然一定会像她得知他所属部门的那夜一样瞬间惊醒。


    回信也在短短两分钟后进入她的收件箱——


    「我明白，阿斯蒂，那是你的自由。同样，我相信自己是不可替代的。」


    不可替代倒是确实，毕竟组织里也没第二个她认识的同行了。她本来正因想象着他此刻的恼怒心情而愉悦着，但一分钟后，又一封邮件传了过来。


    「波


    本还有工作，可以由我代替他、陪你度过漫漫长夜吗？」


    嗯？这个调调跟她很像啊，有点意思，降谷零正跟莱伊在一起？


    「我还以为你们的关系会很不好，看来你很会讨人喜欢，莱伊。不过事先提醒你，我对你的虚情假意没有兴趣，你还是趁早转移目标比较好。」


    「我承认这只是自保手段，但邀请我做朋友的不正是阿斯蒂你吗？」


    这话倒是没错，名樱千早勾了勾唇角，莱伊会这么直白地自爆目的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这样一来倒也不是不能继续聊下去。


    「你这不是已经借走了波本吗？还有什么想跟我谈的？」


    这次的回复等了稍长一段时间，却只有短短一句话——


    「是你让明美去你身边的吗？」


    「在担心前女友的安危？警察官可是不会失业的稳定工作哦，她愿意选择这个职业，你应该为她感到高兴。」


    嘛，虽然她还没收到宫野明美的联络，但看起来已经可以开香槟了。只是不知道莱伊打听这件事，是真的担心前女友被卷入里世界，还是在后悔自己失去了接近雪莉的机会、被别人取而代之。


    她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接触到雪莉呢？她对雪莉的研究可是非常感兴趣啊——


    明明她没有出声，诸伏高明却在三点刚过时准时醒来，像是给自己的脑中上了闹铃。两人没有太多交流，交换了座位后，她便抱着膝盖团在座椅上假寐。


    她能清楚地听到身旁人衣料摩擦的声音，即便闭着眼睛，也能轻易想象出他在做什么。


    等一下、他在脱衣服？她是不是可以偷偷睁眼看一下——


    “千早。”


    “嗯……嗯？”


    诶？他知道她还没睡着？


    还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随即落进她的怀里：“如果有需要的话。”


    名樱千早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半晌才露出笑容：“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