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命运的齿轮

作品:《被驯服的遗产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直白,下楼的时候一直盯着喻舟夜,还没等张伯开口,对方就转过头来看向他。


    喻时九当即停下脚步。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那眼神遥遥相望,他也能看出来落寞和哀伤。


    如果喻舟夜不是他的仇人,以他这幅沐浴在圣光中般的模样,简直如同遗世而孤立的神祇。


    那哀伤能直通过头顶的水晶圆顶抵达天堂,这周围都因他的到来变得安静下来。


    “是因为大少爷今天是以继承人的身份赶来的,喻家的当家人,他得有一家之主的样子。”张伯说着有些小心地去看这位今日一反常态的小少爷。


    对方只是拧起眉头,他摸不准喻时九突然的转变是什么心思,眼下不止要让喻时九尽量明白大局,还得稳住他的情绪。


    于是在这僵持的沉默里,张伯沉沉地叹了口气,还对着喻舟夜远远地行了礼示意。


    “大少爷从小就不在老爷身边,他也是从孩子过来的,别看他身量高,但今年才十七岁,老爷从前是想等他成年再介绍你们认识,看看有没有机会能让你们兄弟相处。”


    张伯不免心酸道:“眼下是再也看不到了。但无论如何,你们这些孩子总归是没错的。您能给老爷不眠不休地守灵,大少爷同样是失去至亲,老爷走了,他也会难过的。”


    这些话在喻时九的耳边过了一遭,一时间前尘往事在脑子里翻动。


    喻舟夜的心思,绝对不会那么单纯。


    他是个精明的商人,只是长了一双眼尾略微低垂的眉眼,加上精雕细琢的脸蛋,看人的时候,很容易影响人的判断力,让人以为是什么真挚至极的交易。


    比如现在,他那副哀伤的模样,和他今天来继任家主的风光相比……


    喻时九突然有些泄气。


    他比不了,没有可比性。


    他居然真的以为喻舟夜很难过。就在刚才他们对视的那几秒。


    张伯的话,他只听进去后面几句。


    可衬着喻舟夜那副神情,喻时九在那几秒之间,一时很难说什么刻薄难听的话。


    他没了父亲,喻舟夜也没了。


    这点上他们还真一样。


    不一样的是老头子到死都跟他住在一个屋檐下,从小就跟他同吃同住朝夕相伴,对他宽容慈爱。


    可偏偏里面就多了一个养在外面的喻舟夜,和他那个狐狸精的妈。


    从小没爸也是他活该。


    喻时九只在心里骂道,不想再去看喻舟夜的那张脸,影响他的心情。


    “小少爷?”张伯在他耳边低声唤。


    “哦。”喻时九收回视线,没再说话,只顺着旋梯往下走。


    他能感到这一次是喻舟夜在看他,是在等他下去一起去见过那些日后会支持和辅佐他的人。


    喻时九在这次要装乖跟着去博好感之前,抽出来十几秒的时间想了想。


    他刚才之所以那么意外,还因为上一世他没见过喻舟夜这幅模样。


    喻舟夜这个人……他对外实在是没有弱点,像一道不透风的墙,包括他的神态表情。


    他最会迷惑人心,让人总觉得他诚恳万分,却从未流露出如此明目张胆的脆弱。他用来迷惑人的诚恳,都是带着不容反驳的深沉。


    他是强势的,喻家的家业不小,没手腕没心机,不果断,根本镇不住。


    喻舟夜十七岁继任家主,十八岁的成人礼当天用来揭牌了新整合的集团分部,他可是个狠角色。


    只不过是暗地里狠,都藏在那张皮囊底下。


    可刚刚那副样子,喻时九第一次看见。


    那甚至有点像是、在示弱。


    出现在喻舟夜这张脸上,喻时九不想承认的确观感很漂亮,但实在是太违和了……


    比起他了解的那个强大的、高高在上的喻舟夜,太违和了。


    他会让我看见他这幅样子?


    喻时九走下去后,喻舟夜已经恢复到平时波澜不惊的沉着。


    尽管才十七岁,气场却已经能镇住聚在这座偌大别墅里的所有人。


    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在他思索的时候,喻舟夜的手搭上来,喻时九还没抬头就先退了一步。


    骨节明显的手指就停在了半空。


    “干什么?”他满是戒备。


    喻舟夜再一次走上来半步,喻时九不想露怯,便立在原地挺起胸膛,面色不善地看向他。


    对方却垂眼,只看着他的脖颈,然后手指停在他的立领上,解开第一颗扣子,将绑住玉牌的那根绳结整个提起来。


    喻时九也跟着低头看了眼,发现是自己刚刚丢进去的时候没注意,中山装的领口贴合,那玉牌没完全落下去,留了半截黑绳在外面。


    他的眼神落在喻舟夜的手指上。


    很白,也很修长。


    他还闻到了喻舟夜身上很轻微的香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燃着香火,他身上的淡香也带着几缕植物树干的木质味道。


    闻起来是平缓深沉的味道。


    上一辈子,他很少有这么接近喻舟夜的时候。除了他有两次打架打进医院里,行动不便,喻舟夜过来看他的伤,他小腿骨折没法躲开。


    为什么这次没躲开?


    他不知道,他都没料到喻舟夜要干什么。


    他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就因为他少说了些难听话,装了点乖,全都不一样了。


    而且死过一次,再靠近喻舟夜这种上辈子能刻在骨头上,带进地狱里也忘不了的活人,不管是仇人还是亲人,都很奇怪。


    他可能还是没适应这幅十三岁的身体,重生这事,本身就违反天理。


    他没反应过来,很正常吧?


    喻时九知道自己在给无法理解的事情找借口。


    他只是不想露怯才没躲开的。


    “不怕我吗。”喻舟夜恰时说。


    喻时九像听了笑话:“怕你?”


    “嗯。”喻舟夜将他的玉牌放好,接着扣上盘扣,再将他胸前有些歪斜的白色花朵扶正。


    中西合璧的中山装将少年的身量显得恰到好处,配上他暗沉不善的脸色,反而有种早熟俊逸的风姿,和喻舟夜面对面,尽管矮了一头,也难以掩盖他原本这身少爷身份。


    “我以为你用香炉砸我,是怕我。”喻舟夜替他打理完之后,打量道。


    “那是厌恶你,这回知道了吗?”喻时九说。


    喻舟夜正弯着腰,手指从他的白花上收回来,站直了身体,淡淡应道:“嗯。”


    喻时九上辈子看多了他这幅样子,怎么骂他都会是这样。


    反正不要脸。


    这他还是熟悉的,喻舟夜还是那个喻舟夜。


    “应该怕的是你。”他少年留着稚气的声音,冷冷狠狠地怼回去。


    喻舟夜接话:“为什么?”


    “因为我今天本来应该跟你狠狠打一架,把老爷子的棺材板掀起来。”喻时九说。


    喻舟夜居然真的看了一眼大厅正中间摆放的那口棺材,随后摇了摇头。


    “你不会的。”他说。


    “为什么?”这回轮到喻时九发问。


    “因为你为父亲守灵。”喻舟夜说。


    喻时九顿时哑口,他确实是……就算是上一世,他那么讨厌父亲,他也没法对父亲百分百的恨。


    更何况这辈子变得奇怪起来。


    他得达到目的,又因为达到目的扭转了命运的齿轮,从细枝末节上开始不同以往。


    至少就现在,他做不到跟之前一样把这里全砸了。


    他已经体会到装乖得到的更多的信息了。


    全是他没见过的。


    “先恭喜喻少继承家业!”一个脸熟的亲戚走近来贺喜道:“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喻时九记得这位后来跟喻家有过利益冲突,后来的事情都是喻舟夜的,他也没管,他忙着给喻舟夜捅娄子。


    “今天主要是父亲的追悼会,我的事先暂且放下。”


    喻舟夜拿过送上来的白酒,举杯敬了一下,将一小杯直接喝掉:“日后还要靠李叔叔多加指点。”


    “哎~这以后都是自家人,你可是喻家的家主,用不着叫得这么客气。”李袁振笑着使个眼色:“什么时候办个公开的继承人仪式,我也好去贺礼啊。”


    喻舟夜放下空杯,李袁振也去拿上一杯,却发现只有一个杯子,正想让人拿杯子来,喻舟夜开口了。


    “李叔叔是长辈,叫一声叔叔是应该的。稍后会有人安排午餐,我酒量不济,没法陪您喝个痛快。今天主要作为父亲的长子,也是喻家目前的继承人,来感谢你们前来悼念的心意。”


    他微微点头道:“李叔叔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事务繁多,仪式就不办了,今天大家见个面,认识认识,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很多。”


    喻时九在他身旁看着他跟这些人虚与委蛇,这是十七岁就开始一夜之间继承家业,一步步扎根稳下喻家的人。


    上辈子他可没见过喻舟夜才十七岁的这一面。


    他看起来比后来要略显青涩,不过也已经不是毫无经验的样子了。


    气场和能力方面,喻时九不承认也得承认,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到后来坐镇喻家,都无可挑剔。


    就是不知道他说的见过三个的里面,有没有这个姓李的,如果是第一次见,那那个女人在喻舟夜身下下的功夫真不少。


    第一次在父亲的葬礼上见这些人,就已经有日后游刃有余的样子了。


    “……那就说定了。我等喻少、哦,现在该是喻总了,我等着喻总的好消息!”李袁振拉着喻舟夜说了好一会儿,畅快道。


    正在观察的喻时九突然被搭上肩膀,抬头看向二人。


    是喻舟夜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李袁振。


    他感到靠近喻舟夜的那一侧肩膀被轻按了一下,只听喻舟夜说:“这是我的弟弟,喻时九,还在上学,深得父亲喜爱。以后也还请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