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


    季锋和江为止坐在餐厅吃饭。


    江为止正在碎碎念。


    有人就在这桌子前站定。


    是齐择。


    季锋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有点惊讶。


    她只愣神了一秒钟，就转念想到，队里传说的那个空降，原来是他。


    她把勺子掼下，金属的勺子碰到餐盘，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吃不下了，看见齐择这张脸。


    齐择倒是神色如常，坐下来。


    他先对江为止点点头，打招呼：“又见面了。”


    江为止没回应，先看了看季锋。


    季锋紧紧抿着唇，垂下眼。


    有点长的刘海遮住她的眉眼。


    看不清神色。


    一张圆桌，江为止和齐择分别坐在季锋的左右两侧。


    季锋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转身就走。


    连餐盘都没收拾。


    齐择还要说什么，江为止端起餐盘，抵住他的胸口。


    江为止笑眯眯地说：“别再来烦我们了。”


    他帮季锋收掉没吃完的餐盘，走出门去。


    季锋的手是颤抖的。


    他看见了。


    齐择和季锋的关系，究竟如何，他并不清楚。


    但是，很明显，他们两个如今已经是形同陌路。


    季锋是个外表看起来冷漠的女孩，难以接触，但是，她并不是个捂不热的女孩。


    起码，江为止看见的季锋，是个不擅长表达情绪、却内心温暖的人。


    不需要考虑，他就站在了季锋这一边。


    季锋在前面快步走着。


    江为止跟在后面，落后一肩。


    他没再说话，不是不好奇，只是，季锋不会讲。


    那是季锋最后一次对齐择表露情绪。


    他们一路无话，走回宿舍，电梯升至七层，季锋先走出电梯，回头对江为止笑道：“拜拜，早点睡。”


    江为止也笑着说：“明天见。”


    翌日，是个晴朗天气。这是返队日的最后一天，大院里，外面人来人往。


    冰雪运动项目的基地都在首体这边，宿舍也很集中，短道速滑、冰壶、花滑基本都在这里住。


    季锋在房间归置好行李，已经是下午。她打算出门去买点日用品。


    刚推开门出去，忽然想起来，自己没带手机。


    她现在还不是特别习惯手机的存在。


    季锋从被子里扒拉出来手机，上面已经有好多信息。


    【我刚见到新队员了。】


    之前的室友小池发来微信，和季锋八卦着。


    她们俩之前一直是室友，关系处得还不错。虽然新赛季调整了住宿，小池却仍然习惯有什么事儿都找季锋。何况现在季锋有了微信，联络起来就更方便。


    季锋昨天便见过齐择，自然想得到，那个空降是齐择。


    她回了个微笑的表情，礼貌性接话。


    【卖相老好了。感觉人挺好接触的，说话蛮客气。】


    小池的男朋友是上海人，连带着她讲话也多了点上海味道。


    【哦对，我偷偷拍了张照片，发给你看。】


    构图很乱。


    只看到教练老陈、领队他们站在冰场边，有个人穿着冰刀滑着，似乎在热身，一边的陈业昂也是如此。旁边稀稀落落几个男队员围观着。


    看样子，两个人好像是准备比试。


    视频模糊得很，那人也已经带上了护目镜。


    但是季锋一眼就断定，那是齐择。


    季锋悄无声息地笑了。


    这人还真是，销声匿迹那么多年了，忽然横空出世，来了国家队。


    也算他心愿得偿吧。


    她已经不恨他了，准确地说，是懒得恨他。


    小池又问她。


    【来不来看？教练把男队的几个重点队员都叫来了，好像打算让他们一块儿上冰找找感觉呢。我估计今天能到场的男选手八成就是A队成员了。】


    季锋没犹豫，直接拒绝。


    【不去了。还有事要做。】


    季锋实在是不知道应该要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前尘往事，大家如今都长大许多，仇视已经没有意义。


    但是放下芥蒂，季锋自问，她也做不到。


    她晃晃头，换了运动衣，准备去健身房锻炼一下，休假太久了，总觉得身体疲软了不少。


    因此，也没有乘电梯，而是顺着楼梯走下去。


    却不想，在楼梯间碰到了江为止。


    他正倚靠着墙壁抽烟。


    没有往日的笑意，也没皱眉头，只是安安静静地抽烟。


    “诶？”


    季锋还是第一次看他抽烟，有点儿吃惊。


    江为止见是她，便笑笑，碾灭了烟，道：“抱歉，呛着你了吧。”


    季锋摇摇头，道了句“不碍事”。


    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想了想，还是说出口：“少抽点儿。”


    季锋的生父也喜欢抽烟，有时候烟瘾上来了，连季锋都顾不得，得先去窗户边吸一口烟，再回来陪季锋玩儿。


    他身上常年带着烟草味道。再后来，他的身体就不太好了。总是咳嗽。


    季锋偶尔会想，当年父亲的过世，是不是也因为抽烟而留下的陈年旧疾呢。


    于是忍不住嘱咐了一句。


    江为止听到，笑得眉眼弯弯，像是心情忽然敞亮了许多。


    他就点点头，“行，不抽了。”


    少见地乖巧听话。


    季锋便说：“那我去跑步了。”


    江为止“嗯”一声，目送她下楼。心里却很高兴。


    他本以为，季锋是去看齐择比赛的。


    原来只是去跑步。


    他仍旧倚靠在楼梯间，没有回宿舍。只是静静地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道又响起碎碎的脚步声。


    季锋拾阶而上，在他面前站定，微微喘气。脸颊上有一抹绯色。


    “你是不是……”


    话没说完，季锋却止了话头，似乎是在纠结怎么措辞。


    季锋不擅长安慰人，也一向粗线条。


    只是方才，她刚走到楼下，想起小池发来的微信。


    这个时间，A队待定的男队员应该是在冰场吧……


    然而江为止却在楼梯间抽烟。


    如果消息无误，这是否意味着，江为止是被排除在A队之外了呢。


    季锋当即就转身跑回了宿舍楼。


    而江为止还在原地待着。


    两个人面面相觑。她的话问了一半，就不知道怎么结尾。


    季锋怕刺痛他。


    倒是江为止先笑：“怎么？来检查我是不是又点了一只烟？”


    她也笑了，走过去，跟他并肩，倚靠着墙。


    她不善言辞，只安静地站着。


    似乎是察觉到了季锋的欲言又止，江为止很坦率地说：“我被分到B队了。”


    季锋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别过脸看他。


    没想到江为止一脸坦然，笑得很淡定。


    被下放到B队这件事他是放假前知道的，陈业昂当时稍微透了一句话出来，听话听音，锣鼓听声，江为止当时便知道了。


    起初是惊诧，后来想了想，老陈教练的手段而已。


    若是留在A队，占了名额不说，江为止可能也没什么进步。而若是流放到B队，按江为止的性格，他也不会自暴自弃，成绩不会下降太多，总能带带后面的青年选手。


    更有可能的是，去了B队，也许江为止受了刺激后，从此就又更进一步呢？


    老陈一直嫌他没上进心，没杀气。很早之前，他曾经说过，江为止是一把没开刃的刀。


    但是老陈不知道的是，江为止的刃在心里，不在表面。


    “也没什么，反正冬奥会我是一定要去的。”


    简直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是却说得很坚决。


    是啊。冬奥会才是冲刺的终点。


    江为止并没有沮丧灰心，反倒挺乐观，笑着说：“你那句座右铭怎么说来着？得之坦然，失之淡然。”


    季锋笑了笑，补充道：“争其必然，顺其自然。”


    这十六个字没什么创意，还是早先在体校的时候，他们教练常说的一句话。


    季锋却一直记着。每次采访被问到心态之类的问题时，她都拿这句话出来，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了。


    “你为什么会练短道呢？总觉得你好像没那么喜欢做运动员。”季锋忽然好奇。


    毕竟江为止算是个异类，他训练不算很刻苦，平时又吊儿郎当。虽然成绩不错，但总有点毛躁。


    有人评价过江为止。说他不像个运动员，准确来说，江为止不像个传统意义上的运动员。


    他不够神秘，甚至过分地暴露在公众面前。他不够稳重，平时在社交平台活跃得像个营销号。


    江为止其实更像个明星。他有自己的后援会，有无数粉丝摇旗呐喊，他在国内的比赛都卖得很好，世界杯各地分站时甚至也能见过一些远道而来的粉丝。他长得漂亮，个子也高，桃花眼流转之间，笑意尽显。


    他时常上综艺节目。他综艺感十分好，张嘴就能抛梗接梗，还能无伤大雅地爆几个短道队的小料、宣传一波。也正因为这样，冰协的宣传任务分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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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每每挑选，都是江为止去上节目。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江为止未来退役以后，必定会向娱乐明星转型，而且一定会非常成功。


    江为止没迟疑，道：“机缘巧合吧。小男孩儿闲不住，太闹腾了，我妈就想找个什么活动来纾解我多余的精力，后来就选了轮滑，觉得又能交朋友又强身健体的。后来玩着玩着，嗯，我的天资就隐藏不住了，教练说，‘江为止这孩子天纵奇才，应该为国家争金夺银去啊，搁这儿瞎玩这不是耽误人吗？’，于是呢，我就被迫地改练了短道。”


    让江为止正经起来还真难。前半段说得还像样儿，后面又开始自吹自擂。


    “哦。”


    季锋一脸不信。


    江为止也不跟她争辩，只笑道：“我家可不仅只有我一个运动员呢。”


    这话是说，江家还有运动员？


    季锋想了想，摇摇头，表示她不信。


    江为止满嘴跑火车，她习惯性表示怀疑。


    是真的看不出来。在江家住了几天，只觉得江妈亲切又童心未泯的。江爸虽然和蔼，却话不多，看起来心宽体胖、像弥勒佛似的，一点儿也不像运动员。


    江为止挑了挑眉，笑着说：“是真的。”


    季锋就问：“是什么项目啊？”


    江为止不打算正面回答：“以后再告诉你吧。否则今天全交代出来，以后跟你聊什么呀？”


    季锋“切”了一声，也不追问了。


    倒是江为止玩心大起，反问起来：“季锋，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聊天呢，是一个相互交换秘密的过程。你看，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是不是也得跟我聊聊你的事情啊？”


    季锋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还挺有道理，来而不往非礼也。


    于是道：“你想听什么啊？”


    江为止沉吟片刻，道：“我想知道，你明天早上能不能帮我带份早餐。”


    没法儿聊了跟他。


    季锋翻了个白眼，只觉得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就是要江为止保持正经。


    他刚才还满脸失落呢，现在兴致勃勃刷抖音的人，是谁！是谁！是谁！


    这恢复能力也太快了些吧。


    季锋理都没理他，不接话茬儿，径直而去。


    △


    晚上临睡觉的时候，叶又绿终于回来了，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着今天热身小比赛的事情。


    季锋一边应声，一边摸出手机。


    微信有几条新消息。


    点开，是江为止。


    【今天谢谢你。】


    【明天一起去宣誓。】


    【晚安。】


    她笑了笑，回了个“好”。


    还有一个来自群聊的好友申请。名字是“择”。


    齐择。


    季锋点了通过，看着齐择的微信头像愣了愣神。


    是千与千寻里的无脸男。千与千寻是季锋看过的为数不多的电影。她家条件比较差，平时又忙着训练，对娱乐不感兴趣，也就是在体校的时候，教练体谅他们都是小孩子，孤苦伶仃地寄宿在这里，整天除了训练也没什么玩的，条件太艰苦，就每两周放半天假，组织他们去会议室一起看动画片。


    那时候，季锋并不去看电影，她宁可在宿舍洗衣服，或者去练练体能。


    是齐择押着她去的。齐择说她得放松，得有点儿课余活动。两个人还争吵了两句。最终还是季锋服软，跟着去看了。


    两个人进放映厅的时候就有点儿晚，从后门溜进去，并肩坐在最后一排。


    故事讲得的确好，季锋觉得很好看，虽然她当时太小，很多细节不理解。


    没想到这么多年，齐择还记得这部电影。


    齐择问她：【怎么没来看比赛？】


    季锋回了句：【有别的事情做。】


    齐择：【嗯。反正以后A队会常常一起训练的，不差这一次。】


    这是顺便给季锋爆了个料。女队的名单还都是未知数，齐择却知道季锋在A队。


    看着聊天记录，季锋忽然觉得气闷，索性把聊天框关掉，洗漱去了。


    刚躺下，季锋想了想，又把手机拿出来，点开江为止的头像。


    季锋：【晚安。】


    发了这句话，她才安安稳稳地睡下了。


    陷入睡眠之前，季锋一直在想着从前和齐择在一起的时光，却又总是交织着和江为止度过的画面。不过，沉沉睡去后，季锋的梦里一片清明，只有她一个人在偌大的冰场，一圈一圈又一圈地滑着。


    新赛季是真的要来了。


    冬奥会前的关键赛季，次次比赛都关系着冬奥会的入场券。谁能进大名单都是未知数，但人人都咬着牙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