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chapter37 Z
作品:《季锋过江·短道速滑》 风很温热。
季锋坐在回程的大巴车上——从温哥华飞回北京,收拾行李,然后从首都机场飞至省会,最后转大巴车,辗转回到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她在这里长大,却不觉得这里是家乡。
大巴车上有股味道,季锋有些反胃,等到站了,季锋跳下车,半天都没缓过来。
连日奔波,回家真够折腾的。
有个招揽乘客的黑车司机走过来,打量季锋一会儿,便问:“外地来旅游的啊?坐我的车呗,便宜。”
季锋摇摇头。那司机却继续招揽生意:“你外地来的,对本地不熟悉啊,你包了我的车,我带着你到处玩。”
季锋道:“我在这里长大的。”
她慢慢走出去,惊觉这座城市的衰败。季锋幼年跟着母亲改嫁至此,觉得繁华都市,万家灯火。如今,见惯了外面的世界,竟然觉得这里灰蒙蒙的,像垂垂老去的暮年人。
?母亲并没有来接站——季锋没有告诉她自己抵达的准确日期,当然,母亲也并不关心。
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陈远航,已经读到了高二,因为成绩不算特别好,恐怕很难读到好大学,母亲正在计划着让他去学个什么特长。
全家折腾得兴致勃勃,几乎把家底儿都掏空了,中途还找季锋拿了几次钱。
现在母亲每天都忙着给陈远航做营养餐,自然没工夫搭理季锋。
季锋打了一辆车,报上地址,回家去。
司机师傅是个话唠,人爱说话,纵使季锋不太捧场,他也能自言自语,把自己的一生铺陈开来。
“姑娘,你要去棉纺厂宿舍?我以前也是厂里的,还是发电厂呢!90年代下岗啦,幸亏我会开车,要不然……要不然那个年月,我全家都要冻死饿死了!”
司机师傅说起以前的琐事,碎碎不停,却显得很乐观。
“我是命好啊!我开上出租车了。我那些朋友,有的下了岗,家里孩子等着养,没办法,去小煤矿卖命,被砸死的也有,得了尘肺病的也有。”司机絮絮着说着往事,其实并没有特别在意季锋的反应。他好像只是想说,并不在意听众。
城市太小了,也就十几分钟,就到了季锋家。
季锋下车,扫码转账给司机付钱。
司机的手机叮一声,他看了看金额,叫道:“姑娘,小数点点错了吧!你给多了!”
季锋笑笑,说:“没事儿,再见。”
时代的洪流之中,有人活下来,成为嘴碎的出租车司机师傅,这样也挺好的。起码有人记得当年的故事。
季锋又一次不可避免地想起父亲,却不再有郁郁的情绪。
父亲如果能活下来,应该也是个诚实可靠的老头子,因为年纪大而喜欢絮叨,可能还会催婚。母亲可能也会露出记忆里那种温厚的笑容,和自己的原配丈夫一起,揣着烤红薯,到车站接女儿回家。
可惜父亲没有活下来。他成为司机师傅口中的那类人,下岗,养家糊口,然后意外地亡故。
季锋没再叹气。
有点旧的单位家属楼,季锋爬上五楼,敲敲门。她没有家里的钥匙。
里面没人应声。
季锋又敲了几下,确定家里没人,便给母亲打了电话。
一连打了好几个,母亲才接起来:“喂?锋锋,你有什么事情啦一个劲打电话?”
“妈妈,我到家门口了,怎么家里没人啊?”
“什么?你回来了?”母亲似乎正在忙,那边有点吵,“你爸呢?也没在家吗?”
季锋不是特别愿意把那个男人称为爸爸,她顿了一下,道:“家里没人的。”
“这老陈,估计又去打牌了。”母亲沉默了一会儿:“可是……我……我也回不去啊。”
“您在哪儿呢?”
“哎呀,你弟弟……他不是要艺考吗,在外面培训机构上课呢,吃也吃不好,我……我就租了个房子在这边陪读。”母亲好像自觉理亏,语气有点弱,“大中午的,我得赶紧做饭,然后去给你弟弟送饭……等下午吧,我回家去给你开门。”
季锋沉默了。她忽然不知道说点什么。
母亲见她不吭声,忽然又觉得自己占了理,道:“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你看现在搞得,手忙脚乱的!”
季锋简直要被母亲气得笑出声。
她索性挂了电话。
假期很宝贵,是她白痴才浪费在这种地方。
季锋发消息给母亲:“回北京了,勿念。”
虽然,季锋很清楚,母亲怎么可能念着她。母亲现在只在乎陈远航。
她本来就没打算在这里待太久,在季锋的计划里,她的假期有更多要去的地方。
她买了票,去Z城。
Z城是个很小的地方,现在已经是衰败不堪。谁都不会知道,Z城曾经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工业小城。
唯有矗立着的烟囱和冷却塔,漠然地经受着岁月的冲刷。
废了的工厂,旧址已经被改为他用。那些子弟小学,那些工厂医院,却好像已经被推翻重建。
季锋在一家酒店住下——虽然看着有点破烂,但是,很明显,已经是整个小城最不错的地方了。
她checkin之后,便把行李放下,轻车简从,自己到小城到处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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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锋对这里的感情,是最深的。她出生于斯,最开心的时光好像也在这里。
童年难以忘怀,父亲长眠于此。
父亲的坟茔已经长满了青草,季锋伸手,拔去枯黄了的草,留下那些刚发芽的青草。
“爸爸,我来看你了。”
季锋把自己的奖牌,都拿出来,晃一晃。
“你看,这是金牌哦。我的单项金牌!我滑的时候感觉好累,好不容易才坚持下来。”
“这枚是团体金牌……拿出来跟您炫耀,我还真的有点不好意思呢。我没有上场比赛,却混到了一枚金牌……”
“爸爸,现在队友对我都很好。你放心。”
“这枚金牌……嗯,不是我的,是江为止的——呃,就是我的一个队友。他挺贫的。”
“对了,我又碰到齐择了。”
季锋出了神。
好多年前,齐择抛弃了凌教练,出走青岛队。被丢下的季锋,坐在父亲的坟茔之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我没有朋友了,他们都不理我,吃饭的时候还拿东西砸我,以前齐择哥哥会保护我,可是现在,连齐择哥哥都走了。”
那时候的季锋,好像真的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
她希望有人能来保护自己。
可是,时过境迁,季锋却不会再哭了。
她已经不打算寄希望于他人。
季锋把奖牌收起来,站起身。
在有了经济能力之后,季锋每年都要来这里看看父亲。
今年拿来的奖牌很多呢,行李都重了很多。
明年这个时候,如果能把奥运奖牌带过来,就更好了。
季锋站起身,跟爸爸道别。
她背着沉甸甸的书包,离开。
很奇怪,她心里没有痛苦和悲伤了。
季锋回到城区,打算找个小店吃饭。刚踏足一家面馆,便看见角落里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正微微俯身,拿着个玩具逗着店家的小孩。
那小孩急于抢到玩具,正一跳一跳的,心急如焚。
“哥哥——”
“错啦,要叫我宇宙最帅的哥哥才行!”
这么臭屁,不是江为止还是谁。
季锋忍不住笑出声。
听见动静,那男孩转过身,眉眼疏朗,正是江为止。
他们都笑了。
分别不到三天,他们就重新相遇,在这个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小城。
江为止笑着说:“你好哇,这位美女,长得这么好看,拼桌聊一聊?”
季锋冷漠无情地对老板道:“我的面加两份牛肉,他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