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米的比赛真的太短了。


    太快了。


    江为止已经调整了心态，但是很明显，他的身体还没跟上。


    第一圈他还在后面迷糊，老陈大喊：“上去啊你傻了！”


    江为止蹭蹭蹭加刀，前面四个选手挤成一团，江为止忽然有一些莫名的恐惧——这也挤得太紧了，不行，妈妈，我得肘，我得肘！


    他把路线往外扩展了一些，试图从外道超越，拿出来滑1500后程外道超越的气势。


    中长距离的比赛虽然胶着，但是比起500米，却还是没这样多的剧烈碰撞。


    江为止忽然很是想念1500米的冰场，那才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啊。


    进入第二圈，齐择和陈业昂已经把优势扩大，两个人比得难解难分。对于这两个优秀弟子，老陈并未进行什么场外指导。都是自己的爱将，他稍有动作，就会被视为偏心。


    但是不讲点什么，就显得他这场外指导特别划水。


    所以，老陈的关注点就是江为止。


    “再上去点儿啊！快！”老陈吼得中气十足，见他们滑远了，这才对季锋说，“跟没吃饭似的，就上不去！”


    江为止倒是想上，但是这比赛的节奏着实不是他熟悉的，顾此失彼，上了速度，就把路线给忘了。


    就像跳水选手被丢到了泳池里比游泳速度，虽然都是熟识水性，却根本无法灵活切换比赛思维。


    进入第四圈，江为止还在后面奋力追赶着两位队友，却始终落后了不小的距离。


    赛场上，齐择和陈业昂互相争斗，实力壁了江为止，而江为止身后紧紧跟着一群新人。


    老陈自言自语道：“还得练呀。”


    最后冲线，齐择以一个内道超越上到了第一名，毫无疑问地以首位冲线。


    陈业昂出弯道的技术稍有失误，路线被钻了漏洞，只得屈居第二。


    江为止冲刺到最后，竟然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滋味——浑身都是劲儿，但怎么就是感觉用不出来呢？明明还有体能，怎么就被人给反超了呢？


    他明明是在冲刺的呀。


    第三名是哈萨克斯坦的一名运动员，他全程都在努力跟滑，虽然实力不济，纸面实力一般，没什么重量级奖牌，却坚持到最后一刻，加速冲刺，走外道超越了江为止。


    比赛结束，齐择的成绩几乎逼近了世界纪录，虽未突破，却也侧面显示出来，这场比赛，他和陈业昂争得有多凶。


    三个人滑至老陈身边，接过国旗，照例在场上滑行了两圈。三人共同披旗滑行，而场边的老陈，眼神却落在了陈业昂身上。


    他并没有指望江为止一瞬间就参透500米的奥妙，取得第四名的成绩，虽称不上差强人意，却也是看得过眼。


    老陈担心的是陈业昂。


    老陈默默地看着这位队长，他一手提拔出来的孩子，一直很让他省心，现在，却总是出问题。世锦赛的状态不佳，老陈没有去计较，可是此刻，他对陈业昂很失望。


    不知不觉，连老陈都没意识到，他还是希望陈业昂赢的。


    可能只有齐择注意到，老陈那隐藏极好的失望之情。


    齐择心里清清楚楚的。但是，赢的是他。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国旗，叠好了，双手奉还，交给随队之前，齐择细致地把褶皱抚平。


    他渴望身披国旗，他也渴望当主角。为了满足自己的渴望，他要赢，这次赢了，下次也要，一场一场地赢下去，直到让他们都不敢再轻视自己。


    齐择换下冰刀，把运动衣的拉链解开，然后静静地离开了冰场。


    △


    报道传回国内的时候，并未引起什么波澜。毕竟，远东冬运会的级别不算太高。不过，这份捷报的数据却是非常好看。


    中国队得到了5枚金牌，其中，包揽了男女接力的双金牌，男子500米升起了两面国旗，女子500米新人站上了领奖台，收获了铜牌，而季锋得到1000米金牌。


    堪称大胜。


    捷报传回国内的速度，比中国队回程的飞机还快。


    候机时，几个小将凑在一起，对着ipad兴致勃勃，反复翻阅着国内的报道。


    他们都想看到国内的评论。


    小将苏拉看了一会儿，有点泄气：“连个热搜都没上。”


    苏拉这次得到一枚1500米的银牌，1000米的铜牌，女子接力的金牌，算是新人里面成绩最好的。首次出征就得到这样的好成绩，她自己非常满意，站在领奖台上，苏拉甚至想过要发什么微博来回应国内的冰迷。


    应该会上个热搜吧，最起码，她的超话是不是会涌入一大波粉丝？冰迷会不会也给她发个技术贴呢？


    结果自然是失望透顶，苏拉期待的待遇全都没有。


    什么时候能和季锋前辈一样被关注呀。


    季锋前辈当年可是贴吧冰迷的重点关注对象，她从打全运会开始，就已经拥有了大量的展望帖子，冰迷都对季锋抱有期待，后来，她的比赛经常会被拿来分析，甚至称之为“下一个紫薇星”。


    苏拉当年在h省队，是个普通队员，比赛时遇到季锋，便去找她合影。那张合照一直贴在苏拉床头，作为她努力的动力。


    苏拉一直期待着，自己能按照季锋前辈的步伐前进。不过，事实却让她很失望。


    不管是微博还是贴吧，讨论的重点却还是季锋的伤情恢复情况和江为止的500米复盘。


    看来，自己的光芒还是不够璀璨呢。


    苏拉只是丧气了一会儿，就又打起精神——一定要追上季锋前辈啊！在世界杯比赛里拔得头筹，应该就能得到关注了！


    苏拉给自己打着气，季锋也在打气——给江为止。


    江为止正瘫在沙发上，一脸丧气。


    “500米真的好难，心累。”


    季锋最近在看甄嬛传，台词是张口就来：“强者劳力，智者劳心，皇上劳力又劳心，自然是辛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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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为止无语凝噎。季锋真是纯纯的糊弄学高手，一边看剧一边拿台词搪塞他。


    “你多和陈业昂请教一下吧。”季锋见他实在是兴致不高，就开始认真思考解决办法，“老陈说，下次500米还想让你去。别丧了，不想到世界杯上丢人，就赶紧的。”


    陈业昂？


    江为止摆摆手：“我跟他请教？他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老是魂不守舍的，不是发呆就是沉思。难道是枕了本《论语》睡觉的后遗症？他该不会是准备转行上百家讲坛吧。”


    江为止和陈业昂私交甚笃。他们从前是同宿舍，去年，江为止因为调动去了b队，才拆分开来。现在陈业昂的室友是齐择，两个人情谊了了，都是长袖善舞的人，不会把场面弄得难看，却也不会交心。


    陈业昂最近真的是怪得很。


    江为止想起某次训练结束，他的耳机掉在了运动衣口袋，就拐回去拿。刚走到更衣室门口，就听见有人在里面打电话。


    “我已经写好申请了……嗯……你别劝我了。”


    是陈业昂的声音。


    江为止无意窥探他人隐私，即便是好朋友，他也不想偷听，当下就转身走了。


    但是，陈业昂的状态低迷，这是谁都看得到的。


    陈业昂究竟怎么了。


    “陈业昂最近到底怎么了？你知道吗？”老陈把齐择叫到了自己的房间，问道。


    齐择淡淡道：“我不是很清楚。”


    老陈顿了顿，说：“你们不是同宿舍吗？他最近情绪怎么样，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齐择乖巧道：“不太清楚，不过他最近心情确实不好，晚上经常回来很晚。”


    齐择讲话有所保留，但是老陈也不好逼他，侧面问了几句，还是没得到什么信息，摆摆手，就让齐择回去了。


    齐择礼貌地给老陈微微鞠躬：“那我先走了。”


    顺手还把桌子上吃剩的盒饭给收拾起来，带出去准备丢掉，替教练和前辈做这些事，他早就习惯了。他是个会看眼色的人。


    他跨出房门，小心地带上门，勾唇笑了。


    齐择走到垃圾桶处——k国的垃圾分类要求严格，他把湿垃圾、干垃圾、可回收垃圾分开。


    盒饭里黏糊糊的汤水，弄脏了齐择的手指。


    他不以为意。


    收拾好之后，齐择走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


    凉水冲刷着双手，按压洗手液，打出泡沫。


    他把手洗干净，干干净净的，那种黏腻的油污已经尽数洗去。


    不管多脏，洗洗就干净了，多挤些洗手液，多洗几次，酒精消消毒。


    但是那种恶心的、黏腻的感觉，却还是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齐择闭闭眼睛，走出去。


    今晚是颁奖典礼，他该换上领奖服，接受鲜花和掌声了。


    他厌恶肮脏，却更喜欢胜利。


    站在领奖台上，齐择笑了笑，朝着镜头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