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东北已经非常冷了。


    萧瑟的北风呼啸而过，灰蒙蒙的天空显得有些凄冷。


    公交车慢吞吞地行驶着，笨拙地在站牌处停下。


    老年人排队上车，腿脚不便，就有些慢悠悠的。


    后面的出租车急着进站卸下客人，便有几分着急，摁了喇叭，显得很烦躁。


    出租车后排坐着的年轻男人见状，便道：“我就在这儿下。”


    他付了车资，便推门下去，脚边一摊污水，因为天寒地冻，已经有些成冰。


    脏兮兮的碎冰，一踩就软塌塌地化成了水。


    而冰场里的冰，洁白而硬朗，踩上去才有踏实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保温饭盒，生怕倾洒出来一滴。


    他拐进一片杂乱无章的居民区，这样的家属院在北方到处都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男人顺着小路走进去，时不时还要避开来往的车辆。狭窄的道路上，不仅走车，也有行人，乱得人心烦。


    他直走到底，进了一座脏兮兮的六层小楼，楼道里的灯坏掉了，许久未修，他却并没有受影响，脚下走得熟悉而自然。


    这是他的家，闭着眼都不会踩错台阶数。


    没有电梯的陈旧小区，只能爬楼梯，上了四楼，他拿出钥匙开门。


    “姐，我回来了。”


    他把饭盒端过去，揭开盖子，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老式麻辣烫。不是当下流行的那种加了牛奶的厚重汤底，而是很多年之前的麻辣烫，加了极多的辣椒，有海带丝和粉丝，辣得人忍不住打喷嚏。


    “嗯。”陈姐姐闻了闻，就知道那是最正宗的老式麻辣烫。是他们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


    她虽然不饿，却也十分捧场地接过筷子，吃了起来。


    陈业昂看见姐姐吃饭，这才脱下厚厚的外套，洗了手，开始收拾房间。


    “小昂，你别忙活了。”姐姐叫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陈业昂依言坐下。


    陈姐姐说：“你回北京去吧，我最近身体倒是好多了。”


    陈业昂说：“您这是嫌我照顾的不好。”


    姐姐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姐姐吃了几口，便有些积食，说想下楼散步，邻居王阿姨敲门进来，两个老姐妹便一同出门去了。


    陈业昂继续做家务。


    那一碗麻辣烫，终究也没吃几口。姐姐是肝癌晚期，恶化得很快，已经是吃不下饭了。


    陈业昂低着头，把碗给洗了，眼泪一滴滴砸下去，也没有声响，很快随着油污一起汇入下水道。


    悄无声息。


    陈业昂抹掉眼泪，继续洗碗，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袋中药，倒进碗里，上蒸锅开始加热，等会儿姐姐回来就要喝药了。


    做完了这些事，陈业昂才拿出手机，打开了微博。


    热搜上正挂着几个短道速滑相关。


    陈业昂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绞痛。近乡情怯似的，把手机翻转过去，盖在桌子上。


    他有点不敢看。


    蒸锅咕嘟咕嘟地响起来，水蒸气扶摇而上。


    陈业昂把蒸锅里的中药取出来，水蒸气滚烫，他却置若罔闻，手上已经是红肿，但动作并没有停。


    他把药端出去，取出两颗奶茶糖，放在一边。


    陈业昂剥开一颗糖，吃下，甜腻腻的。他含着糖，似乎才获得了勇气。


    陈业昂把手机重新攥在手里，点进微博热搜榜。


    “中国短道速滑队遭遇劲敌”。


    “短道速滑盐湖城”。


    “短道速滑零金”。


    ……


    陈业昂点进去，看了几条报道，再往下一拉，便是一篇挥斥方遒的长文。


    与其说是长文，不如说是讨伐檄文。


    “中国短道速滑队在盐湖城失利，是谁之过？笔者以为，国家队的总教练陈敬川需要承担责任，但是，还要一个隐藏的罪魁祸首，那就是短道速滑队前任队长陈业昂。作为王牌选手，临阵脱逃，无故休假，给中国队造成了重大损失。也正是由于陈业昂的离队，导致了500米赛场少了一枚金牌，令男子接力和混合接力的排兵布阵都捉襟见肘。陈业昂真的是非常自私的一个人。”


    文章写得很长，陈业昂草草看完，通篇都是对他的攻击。陈业昂并没有生气，国家队为了保护他，按照他本人的意愿，并没有将陈家的私事公之于众。对于民众而言，陈业昂的确是无故休赛。尽管国家队为他找补了个理由，说陈业昂身体不适，本赛季挂休赛牌。


    但是没什么人相信，还有阴谋论者扒出来了陈业昂上个赛季的比赛视频，论证他身体无恙，应该是另有缘故。林林总总的猜测有很多，陈业昂却没空再去解释。


    陈业昂正要关掉微博，却发现一件神奇的事情。


    这条微博竟然评论有几万条。


    这可是个不少的数量。


    陈业昂点进评论区，手先抖了一下。


    因为最热门的一条评论来源于一个黄v。


    短道季锋：已阅，放屁。


    “啊啊这是谁这是谁这是小季吗！！”


    “我没看错吧这就是货真价实的运动员吧？”


    “笑死哈哈哈哈哈哈哈莫名觉得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没别的意思，真的很好哈，xswl哈哈哈！”


    自然也有喷子前来。


    “真有意思，自己刚输了个惨败，哪来的脸在微博蹦跶的？难怪成绩差，现在不去训练，在网上蹦跶。”


    “好没素质啊，运动员就是运动员，没文化，张嘴就是屁屁屁的。”


    季锋现在也很有几个粉丝，立刻就有人跳出来回击道：“你清高，你了不起，你从来不放屁。”


    那人抄起键盘就开始喷下三路，打字速度奇快，舌战群儒。


    “呵呵呵呵谁说他不放屁，这不刚放了吗？评论区真臭。”


    一片混战，打成一团。


    博主也很快回复了季锋，措辞礼貌却有点儿傲慢——


    记者王弘-RichardWang：季锋小姐，你比赛失利、评论区失礼，没关系，尽管你迁怒于我，我也愿意原谅你的粗鲁。不过还是提醒一句，注意措辞。


    引起了战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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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锋却再也没冒头，一直没回复。反倒是江为止举着键盘冲了进来，在评论区开了团。


    “季锋说得好，季锋说得妙，说得xx呱呱叫。”


    江为止比较克制地运用了xx来代替具体的名称，不由地就让众人揣测：这个xx究竟是在指代王弘呢，还是一个不适合打出来的脏话呢？


    紧接着叶又绿也加入评论，连发了一堆哈哈哈哈哈哈。


    评论区有粉丝就马上刷了条回复：“美女姐姐在笑谁呢？”


    叶又绿似乎还没离开评论区，秒回道：“阅读了一篇很好笑的笑话，故而大笑。”


    还配了一张新鲜的自拍，叶又绿正咧着嘴笑，看起来确实很开心。


    “啊啊美女姐姐好久没发自拍了竟然在这里蹲到了新照片！好好看哦！”


    “啊啊啊叶子姐姐的笑颜永远杀我！”


    整个评论区都充斥着欢乐的笑声，忽然就没什么人讨论陈业昂离队究竟算不算自私了。


    评论区有花痴叶又绿的，也有讨论季锋和江为止的关系是不是很亲近的——“为什么季锋出现的地方总有江为止跟在后面呢？各位，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粉丝一秒掐破幻想的苗头：“有网络的地方就有江为止的出现，平平无奇的网瘾少年罢了。”


    一本正经的讨伐檄文，评论区却是完全偏离题目，热火朝天地掐架和八卦，各成一派，在评论区聊得极其开心。


    陈业昂忽然也觉得很搞笑，莫名就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业昂已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从前，他在队里的时候，遇见好笑的事情，也会前仰后伏地大笑，和江为止，和队友，和老陈，一起笑得开怀。


    现在，他们应该也在笑吧。


    陈业昂毫不怀疑，中国短道速滑队，不会被这次失败束缚，在世界杯的第三站输了个精光，成绩被剃了光头。但是，看着队友在网上活跃着，陈业昂莫名就充满了信心。他们应该很好，并且毫无心理负担。陈业昂也坚信，即便他现在无法归队，队友们也会带着他的那份继续前行。


    陈业昂闭上眼睛，就能想象队友们在基地的样子。


    老陈应该很快就看到了网上的舆论吧，他一定暴跳如雷。不过，陈业昂觉得，老陈应该不舍得骂季锋和叶又绿，他一向对女孩儿们很好，尤其是季锋，老陈完全不敢骂她，总觉得她过于内向敏感，因此待她格外温和。


    那么，现在挨骂的应该是江为止。


    可能老陈顺手就抄起一条弹力绳，呼啦呼啦地就抽江为止身上了。


    老陈最乐意骂他了。


    陈业昂猜得的确是没错，现在的江为止，正在基地里抱头鼠窜。


    老陈在后面举着个不知道哪儿拿来的网球拍，一边打他一边骂：“显着你了是不是！你在网上蹦跶啥！就你有手机！就你会上网！”


    “您干吗不说叶又绿和季锋啊！岂有此理！”


    老陈把网球拍舞得虎虎生威，下手更重：“我就说你，就愿意说你！怎么滴吧！你还敢跑！”


    江为止无语问苍天，他不就去凑了个热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