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尹一路引着裴衡等人行至羁押凶犯大牢。


    牢中阴暗潮冷，走道狭长，不见丝毫春日光亮只从小小窗子吹进量风晃动火把跳跃着火苗在阴凉坚硬墙上投下影儿。


    那吹进狱中的风吹得凉又冷。


    似能顺着人肌肤上的毛孔直吹进人骨头里。


    狱中阴森彻骨，与外界春光明媚无丝毫相似之处。


    大齐有律，凡作奸犯科，皆按律法严惩，轻者暂押，重者服刑，是以京兆府牢狱中越是大牢深处罪行越重，服刑最久。


    一路行来，京兆府尹不动声色悄然留意身旁大人面色。


    只见那位自入牢狱周遭昏暗更显面如冠玉，气贵如兰，留意到大人长行后渐促呼吸声和渐沉脚步，京兆府尹惭愧道：“凶徒奸恶，劳烦大人屈尊降贵来此实不应该。”


    裴衡暗调吐息，待呼吸匀称后浅道：“眼下罪行未落实清楚，府尹此时称凶犯实为不妥。”


    “……”京兆府尹被驳后，咽了咽唾沫，赶忙奉承，“裴大人说得是，是下官草率，裴大人行事严谨，细致入微实在令下官折服。”


    待裴衡行至牢狱最深处时，只见牢中关押四名壮汉。


    府尹示意言道：“大人，这便是屠戮孙大人满门凶……嫌犯。”


    裴衡视线掠过，问：“可有查明他们是何身份？”


    京兆府尹长叹一口气，脊梁骨都跟着弯了弯，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嫌犯实在难缠得紧，个个嘴硬，身份信息一概不提，反倒是言语咒骂。下官想着能做下这等惨无人道大案实乃穷凶极恶狂徒，下官无能从他们口中探知消息，可刑部有的是手段。待移交刑部后由刑部再行查验，想来任是嫌犯刁钻，往刑部大牢走一趟必能吐露一二。”


    裴衡沉默片刻，又问：“既是穷凶极恶，为何要主动投案？”


    京兆府尹一噎，眼睛僵硬眨了眨，试探着回话道：“……许是怕事情败露查到头上？”


    裴衡又问：“大人得知孙大人满门遇害派出衙役满城搜寻证据可有结果？”


    “这……”京兆府尹讪讪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赔笑，“……大人恕罪，下官无能，未有寸功。”


    裴衡说话时视线从牢中几人拂过：“既是如此，嫌犯已逃脱，为何要主动自投罗网？这背后动机难道无需细究？”


    京兆府尹醍醐灌顶，朝着裴衡郑重作揖：“大人果真聪慧，难怪皇上全权交由大人处置此案。”


    一旁换着手臂看戏的岑夫子悄无声息扯了扯唇角，心道，这府尹当真是有意思，自见了裴慎之一句示好的话未落下，正事儿上却未见有任何进展。


    亦正在此时，狱中嫌犯注意到来人方向，警惕瞪着人，嗤道：“呵，又来个当官的。”


    “放肆！”


    裴衡未出声，倒是京兆府尹先训喝一声。


    京兆府尹上前一步，挺身将人护在身前，震喝：“裴大人在此，岂由得你冒犯！”


    嫌犯当即淬骂道：“呸，狗官！还不都是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全都是心黑做狗贼的东西！”


    “你——你——”京兆府尹被气得结巴，知晓大人在身边正是自个儿表现的时候，当即叉腰，立着眉毛喊话，“大胆凶徒，大人在此，还不速速交代为何残忍杀害孙大人满门？”


    狱中嫌犯回骂道：“呸，杀那狗官还需何理由！那等寡廉鲜耻之辈杀了便杀了，替天行道，何错之有！”


    京兆府尹被这等言语惊得跳脚，指着人怒骂：“放肆！死到临头居然还敢攀诬孙大人，简直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攀诬？哪来的攀诬？姓孙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做尽了下流无耻之事！我呸!谁人不知姓孙的仗着宫里有个得宠的女儿，便狐假虎威耀武扬威起来，好在苍天有眼收了那妖妃，姓孙的这才栽了跟头。”


    “那姓孙的不就是仗着女儿得宠得了权，当上了春闱主考官，便暗地里做尽龌龊事，有多少春闱学子命丧他手，似这等奸诈黑心烂肺的东西，别说杀他一次，便是千次百次亦不为过。”


    京兆府尹惊得舌头打结，撸起袖子刚准备怒斥之际反倒听闻一句呵斥—“放肆，简直是一派胡言！”


    众人闻声一怔，待转身之际循着声音看去，却见御史台吴勉吴大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京兆府牢狱中。


    吴勉挺身，怒朝嫌犯方向：“元昌兄为人正直，怎会是你口中是奸猾之辈？”


    “又来一个牙尖嘴利的狗官！”狱中嫌犯瞥了瞥裴衡，又视线转向刚到的吴勉，冷笑道，“你们当官的可真是官官相护，坏事做尽。姓孙的是好人！呸，姓孙的算哪门子好人！谁不知晓姓孙的升官之后专门勾结长安权贵，暗地里做的尽是买官卖官之事，这样的祸害杀了便杀了！我杀了他当是为百姓除一大祸害。”


    “没错，替天行道，我等绝不后悔！”


    “你竟替姓孙的喊冤，可见也是个黑心黑肝烂肺的下流货！苍天无眼，竟让你们这等没心没肺脏官烂官鱼肉百姓为祸朝纲！”


    吴勉瞬时脸色涨红：“狂妄！尔等实在狂妄！”


    说着话吴勉上前欲理论一番，哪料他还未来得及靠近大牢，众人却先听得一声“狗官，我等宁可一死也绝不落你手中，任你羞辱”，之后便听得“嘭”的一声。


    众人只觉整个牢狱都好似震颤一般，再看时只见狱中嫌犯已一头猛地撞在墙上，当场血溅三尺。


    有一人示例，其余三人皆效仿。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狱中衙役尚未能上前，鲜血飞溅后，人已直挺挺倒下。


    京兆府尹只觉眼前一红，脸上一湿，抬手仓促一抹却见指尖一片红，当即双腿一软，幸而身边有衙役及时搀扶才不至狼狈倒下，再抬头时，定睛看了又看这才确认现状，当即尖叫道：“小吴大人！你！你！你你你——”


    “小吴大人啊小吴大人，您怎能如此行事！这可是杀害孙大人满门嫌犯，是要移交刑部的，还未能调查清楚他们身份信息，你怎能如此莽撞冲动！诶呀！诶呀呀！如今成了这般模样，你——你，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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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大人这可要我如何交代啊！”


    京兆府尹面色悲戚仰天长啸道：“皇上啊皇上，此事并非是下官无能，实在是无妄之灾啊！”


    “裴大人！”京兆府尹转头向裴衡求救，哭诉，“裴大人！裴大人也看到了此事与下官无关，实在是并非下官失职啊！”


    说完，矛头又对向吴勉，指责道：“小吴大人啊小吴大人，您不好好待在御史台，为何要来我这京兆府大牢！您如此轻率可真真是要害死我喽！”


    “我——你——”


    事情发生得太快，吴勉离牢狱最近，血被溅在脸上已令他晃神。


    怔愣间他甚至忘记擦去脸上血迹，思绪一瞬空白，整个人宛如被冻僵一般，耳边只听得到京兆府尹哀戚哭喊，他又热又急，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喉咙却似被人卡住一般说不出一字。


    今日他来京兆府本是想从投案嫌犯口中得知当日真相，想为元昌兄讨还公道，未曾料想会发生此事，更未曾料想那些凶徒竟情绪激愤到撞墙而死！


    待回神后吴勉视线看向裴衡方向，此时已有狱卒进到狱中查看情况，随后过来回话道：“人已没了气息。”


    京兆府尹听后两眼一翻险些昏死过去，立即求救：“裴大人！今日之事实与下官无关，若皇上责怪下官办事不力，裴大人一定要为下官陈情啊！”


    裴衡：“此事定会给府尹一个交代。”


    京兆府尹得了准信儿对裴衡感激涕零，抹了抹眼角的泪，请示道：“……依裴大人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裴衡：“嫌犯既声称与孙大人有旧，又事涉春闱，可见必得查明无头尸身与嫌犯干系，嫌犯虽已身故，然事情不得不察，便先从他们身上着手探查与孙大人有何旧怨。”


    京兆府尹领命，折腰拜服：“裴大人实在英明，下官这就派人去查验。”


    一旁岑夫子开了口：“那这尸身……”


    京兆府尹心领神会：“裴大人放心，此事交由下官去做，下官定不会令大人失望。”谄媚一笑，又道，“还望裴大人在皇上面前替下官美言几句，好让皇上宽恕下官失职之过。”


    眼下线索已断，无需久留牢狱之中，待裴衡走后，京兆府尹视线再看吴勉。


    他直起了腰杆，劝道：“小吴大人劳苦，御史台事务繁杂，咱们京兆府也并非清闲之地，咱们各安其事，日后若无旁事这京兆府小吴大人还是少来吧。”


    吴勉：“……”


    自知理亏吴勉不再作声，待出了京兆府见裴大人马车还未行驶，吴勉上前歉声道：“裴大人。适才是下官冲动，圣上若要责罚，尽管责罚便是。”


    裴衡闻声视线定在吴勉身上，道：“此事并非小吴大人之故，小吴大人无需自责，若皇上问起，本官会如实相告。”


    “……如此……多谢裴大人。”吴勉垂头丧气离开。


    回去的路上，岑夫子问起：“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事情一件两件的蹦出来，他怎的就不信世间竟有这般多巧合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