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轮在傍晚时分靠岸。


    港口处站着王总和宋助理，就和昨天登船时一样。


    但段愁下游轮时却有点恍若隔世。觉得度过了很漫长的时间，而不是仅仅24小时。


    王总走过来了，裴禹呈似乎不喜欢段愁和他接触，低声命令了一句：“你直接上我车。”就迈开几步先行和王总说话了。


    段愁便被宋助理带着。


    打开车门，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人。


    王总正点头哈腰地笑，从口型上来看，应该是问对林秋满不满意。


    角度问题，段愁无法看到裴禹呈的口型，就见王总的笑容凝固了稍许，接着讪讪点头，说：“您放心，裴总。”


    “上车坐着吧，林秋。”


    宋助理打断了段愁呆愣的注视，段愁回神，弯腰钻进了宾利车里。


    车上还有司机，宋助理上副驾，对段愁说：“看得出来，我们裴总还是挺满意你的。恭喜你。”


    此时段愁自然没有戴面具了，她注意到他右耳边别着一个设备。


    没多做好奇，只觉得这人的出尘精英感更重了。


    她又拿出一个文件夹，“这里面是手机，银行卡，还有你和裴总最新版本的纸质合同。上面补充了一些乙方酬劳的条款，也已经有了盖章和裴总的电子签名。你可以看下。”


    “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裴总非常忙，决定这次你来参加拍卖会的时候，仅仅只是看了王总发的你手的照片。因为现在决定录用你了嘛，所以还需要一些资料。我有找王总要你的简历、也就你名字检索了一下。但毕竟都不是你亲自过的信息，总没那么完善。所以你现在加下我微信，我再发你一个在线文档链接，你补充一下个人信息。”


    她很公事公办，措辞甚至是“录用”，有种滑稽感。


    “你即将毕业，现在是住在学校宿舍的，对吧？”


    段愁点头。


    “嗯好，我不清楚你是否还想工作，原则上你毕业后可以入职骋世的公司，我会和裴总商讨你能进入的企业和岗位，但也是合约期满后得离职，所以你自己权衡；至于住所，暂定给你提供一个汐岸花园的两居室。如果裴总让你去他家，来回车费可以报销，不管多晚你都不能留宿的。这个你要提前有数。”


    听到这，段愁倒松了口气。


    王总说他要勇争老板的金丝雀，他还以为要和老板住一起。


    不住一起就好。虽就和裴禹呈重逢才一天，他已经敏锐感觉到，自己一方面是乙方，一方面最好还是能和这人保持点距离。


    不然计划极有可能失控——就像意识到裴禹呈是特意给自己打包的海鲜大餐，内心就没控制住起伏的失控一样。


    没过一会儿，裴禹呈上车。


    宋助理提出问题：“裴总，汐岸花园虽然环境好，离林秋就读的U大有一个半小时车程，离总部也不近。是不是应该考虑给他换一套住所——”


    “其实我就住宿舍，没关系的。”段愁开口，“我在学校宿舍住得挺舒服的，可以暂时不用裴总的房子。”


    “那你就住宿舍吧。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随叫随到就是。”


    裴禹呈出乎意料地好说话。


    他昨晚大失眠，今天也没休息，此刻坐在车上实在有点儿累了，懒得想太多。


    不过累归累，他还是和宋助理对接下来的行程。


    从他们的话中段愁了解到，裴禹呈今晚竟还要去公司，下周有好几个差要出。


    而明天周六他则要去苏市，他父母如今住在那里。


    “你明天跟我一起去。”


    段愁正看着窗——裴禹呈就坐他旁边，为了给甲方更大的空间，他靠窗靠得很紧。


    也是窗户映出裴禹呈的正脸，他才反应出最后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他掐了下食指指腹，没做反应。


    宋助理颇为惊讶，连司机都不动声色地瞟了后视镜一眼。


    “听见没？”


    “……听见了，裴总。”


    下达好指令，裴禹呈就抱臂闭目养神起来。


    窗户映出的又是侧脸了，段愁盯着他的鼻梁，按了按腿上的文件夹。


    纸质实体的合同，给人一种关系正式变得规范合法的错觉。


    汽车驶入U大宿舍区。


    司机：“不好意思林秋，就把你送到前面那个路口行吗？再前面电动车自行车太多了，车不好开进去。”


    裴禹呈闭着眼，他声音就压得比较低。段愁戴着人工耳蜗也听得模模糊糊，但大致能猜出什么意思，笑着道：


    “没事，我宿舍楼就在那路口边，非常感谢。”


    “哦哦好。”司机点头，“那你宿舍楼是双人宿舍啊？”


    段愁说：“嗯，我们这一届运气比较好，都是双人间。”


    裴禹呈忽然就睁开了眼。


    段愁准备下车了，裴禹呈说：“我也去你宿舍看看。”


    段愁神情闪过一丝为难。


    “怎么，我不能去？”


    “没有。就宿舍挺小的，我室友多半也在，所以无法好好招待裴总。”


    “谁要你招待了，我就想看一眼国内大学宿舍什么样。”裴禹呈一副微服私访的口气，直接打开车门下车了。


    段愁只得带着裴禹呈往宿舍楼走。裴禹呈还穿着上岛时的运动外套，和学生没太大区别，很顺利地混过了楼下宿管大爷的眼睛。


    计算机系都住这栋楼，段愁频频遇到熟人。裴禹呈感觉他在学校应该还挺风云的，和他打招呼的人很多，也多会和身边的自己点头致意一下。


    然后就走了。


    裴禹呈感到疑惑：“为什么他们不问我是谁。”


    进到校园环境，段愁似乎放松了不少：“你在学校路上看到同学，会直接打听他身边的陌生人吗。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说完就觉得这句话未免太松弛太随意了，哪是和甲方的语气。


    不过裴禹呈就哦了一声。


    到了这儿，他好像也刻意敛去了气场，与邮轮上那个众星捧月的人完全割裂开。


    到达307的门口，段愁边掏钥匙边说：“我室友应该在里面，他叫何川。”


    裴禹呈说：“知道了。”


    门开了，里面的男生立刻从椅子上弹起：“秋子你可算回来了，你这什么兼职搞这么久——诶，这位是？”


    段愁还没想好怎么介绍，身旁人自己先开口了：


    “谭呈，体大游泳系的。”


    “哦哦。”何川有些惊讶，第一次见林秋带朋友进宿舍，还是外校的。


    不过他热情道，“游泳的啊难怪这么高！你肯定是你们体大校草吧哈哈！我就计算机系的何川，林秋的室友，好哥们嘿嘿。”


    裴禹呈说：“嗯，谢谢。”


    “。”何川笑意霎时有点僵。


    他是非常阳光开朗的面相，实际上也确实是个性格好情商高的人。会来事儿。不然也不会见林秋这朋友模样英俊，第一句就捧他是校草。


    但是这校草情商明显很低，双手插在兜里，就发出简短音节，完全没有回馈同样的友好。


    何川只得看回他室友。


    段愁表情也挺僵硬，征询似地问裴禹呈：“那你先坐我椅子？”


    “OK，”裴禹呈点头，“用脱鞋吗。”


    “不用。”


    裴禹呈就坐过去了，环顾四周。


    中学他和段愁也是住的双人宿舍，上床下桌的设计。但这个房间不是，更有点像标间。


    不算特别整洁，但很干净，充满了生活气息。两张床中间，两张桌子是拼在一起的。段愁和何川的台式电脑和键盘都是同款，自装主机，应该是经常一起打游戏。


    “不用管我，我就看看，一会儿就走。”裴禹呈手指敲着段愁的鼠标垫。


    “我给你拿瓶饮料吧兄弟。”何川说。段愁在门口换鞋，他随口打趣他的穿搭，“你这什么正装啊？像个庄园管家。”


    段愁笑：“别提了。还得谢谢你的皮鞋，我洗好了再还给你吧。”


    “哪儿至于。你觉得我是讲究人吗。咋样，磨到没？”


    伯翡PA要穿着正式，王总给段愁提供了衣服但没有提供鞋。


    而段愁自己又没有皮鞋，所以就借的何川的。


    他个子比何川高一点，鞋码也大一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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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是有点磨脚的。


    “还好。”段愁穿上拖鞋，“我先换套衣服。”


    这话主要是给裴禹呈解释的，而裴禹呈正面无表情看着他身后，像是在看那双皮鞋，没搭理。


    段愁就懒得管他了，这人自己要来观摩宿舍，而他也不可能在室友面前还围着他转。就先去阳台收衣服。


    他衣服不多，就那么几套换洗，想穿的T恤还晾晒着。


    何川把瓶可乐放在裴禹呈眼前，又冲阳台喊了声：“秋子顺便把我的裤子也收了！”


    “不用你提醒。”段愁走进来，把何川的裤子扔到他床上，自己则抱着衣服去卫生间换。


    裴禹呈单手拧开瓶盖，可乐滋滋冒着气泡。


    有点喷出来了，他露出不爽的表情。


    何川递给他一张纸巾。


    感觉这人很少爷脾性。


    确实也能看出来有钱。也不知道是怎么和从大一就开始兼职的林秋认识的，之前从没听提起过。


    林秋在换衣服，他这边气氛凝固，再次不畏尴尬开启寒暄：“你也是大四吗。你是专攻什么泳的啊。”


    裴禹呈盯着可乐气泡。过了会儿缓慢回答：“自由泳。”


    “哦哦，你们练游泳的写不写毕业论文？”


    “写吧。”


    “写……吧？”


    “写。”


    “噢，原来体育生也要写论文啊。”


    “嗯。”


    何川不知道说什么了。


    只得装模做样要给手机充电。


    还好段愁很快出来。他如释重负，浮夸重复：“秋子原来体育生也要写论文！”


    段愁坐到床上。


    后脚跟确实被皮鞋磨出了口，他边在床下的收纳盒里找药箱边说：“没时间好奇体育生了，我自己那个论文都还没改完。”


    “别找了，创口贴我有。”何川读心似的，拉开抽屉拿出创口贴，走到段愁面前递给他，


    “下周答辩哈？说实话我都不懂申报个优秀毕业生怎么论文还要细化，他们是怕本科很水吗？但据说这个选拔的答辩评委还有林老，你放弃保研他就一直在压榨你的学术价值，肯定稳。”


    段愁说：“不见得。”


    紧接着两人就聊了几句裴禹呈完全听不懂的，关于系里老师和科研项目的话题。


    聊完这个段愁也贴好创口贴了，对着桌前喝了半瓶可乐、目测已经很不耐的人道：


    “还想去阳台看看吗？”


    “不去了，我走了。”裴禹呈站起来。


    “那我送你下楼。”段愁说。


    “随你。”裴禹呈握住可乐瓶。


    他手太大了，瓶子被握出声响。


    何川与他告别。


    等两人走到楼梯口，何川又站在宿舍门口喊：“你顺便帮我拿下快递秋子，码我发你了！”


    段愁说好。


    把裴禹呈送到路口车前，裴禹呈这才说了下楼以来的第一句话：


    “行了，你可以去拿你室友的快递了。”


    “那裴总，我明天……”


    “九点还是来这接你。”


    “好的。”


    裴禹呈打开车门，忽然点评了一句：“你和你室友关系挺好。”


    “什么？”段愁没听清。


    “你和你室友关系挺好。”裴禹呈搭着车门，又说一遍。


    段愁这下听到了，点了点头：“嗯，他人很好。”


    “那你和你的好室友今晚好好道个别吧。”裴禹呈说，“从苏市回来后，你就搬到我那儿去住。”


    段愁一怔。


    “……裴总，你怎么改主意了。”


    “我不能改？”裴禹呈理所当然，“你现在是我包的人，住我那儿给我做做清洁煮煮饭看看家不是应该的？我看你把你自己寝室捯饬得挺好。”


    “。”


    端详着段愁如遭雷劈的神情，裴禹呈嘲讽地冷哼一声，


    “昨晚都敢蹲在我前面，这会儿又装模作样扭捏什么？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走了。”


    他这才坐进了车里，说走就真的走了。留段愁独自在夜风中凌乱地站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