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之站不了多久，腿上又开始有了如棉针遍布整条腿细细密密扎着的痛感。


    裹着纱布的手撑着孙寻舞，孙寻舞感受到沈意之握着她的力道越来越重，知她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便在她前方蹲下身：“上来。”


    沈意之愣了愣，孙寻舞就直接捞过沈意之的两条手臂箍在自己颈间，将人背上了身。


    “你……”沈意之有些不好意思。


    孙寻舞将她背起来，二人稳稳向山下走去，“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双腿废了怎么办？”


    “命还在就行。”


    孙寻舞在身前嘲讽地笑了声：“那如果今后你再也不能有孩子了呢？”


    沈意之心中一紧。


    她前几日才与萧勿说，会与他有个孩子。


    但命运阴差阳错地捉弄人，现下的境况，沈意之已经不想再与萧勿过下去了。


    “没有就没有吧。”


    沈意之：“我已经提了和离。”


    “和离可以，你得先把我的事情办了，若是你一个和离，什么身份也没有了，拿什么护我的女儿。”


    沈意之脚上省下来的力气踢了踢孙寻舞：“少瞧不起人了，就算没有摄政王妃的身份，我一样能护你的女儿。”


    孙寻舞呵一声，“记住你的承诺啊。”


    －


    “殿下，你有在听吗？”木莲说了许多，问了许多，但经过这一打岔，都要忘了对话进行到了哪里。


    萧勿听着孙寻舞背着沈意之下山的声音，听着沈意之口中说出的“和离”二字，五脏六腑都仿佛如毒发时那样全部揉到了一起。


    是啊，受了这个刺激，她怎么还会愿意再留在自己身边呢。


    她分明是叫云霜代替她照顾萧勿的，可云霜却被萧勿一直纵容留在身边的白珍珠害死。


    她再也不可能原谅他了。


    萧勿：“你接着说。”


    木莲有段日子没有回来，面上多了些稳重成熟，雁北人的长相与屋启人很像，她在京都才能用雁北人的身份待这么久，此事赶回来，都是因为白珍珠给她去信，说是在这边犯了错。


    她与白珍珠感情不深，虽是双胞胎姐妹，但木莲常年与萧勿在一起。


    除了当年偶然的机会得知了自己是屋启人，她当即便回了屋启皇室，找回自己的身份，自那之后，她又回到了萧勿身边。


    木莲叹了口气，道：“太子殿下的祭日快到了，我想在京都待一段日子。”


    萧勿：“嗯。”


    “夫人那边，要我去安抚一下吗？”木莲听说了最近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并没有为白珍珠辩解。


    萧勿揉揉眉心：“不用了，你说的，她也未必听。”


    “但若是之后再让夫人知道，你连中箭这件事情都是在欺骗她，她就真的再也不会原谅你了。”木莲的担忧不无道理，她是过来人。


    萧勿：“当年，你知道太子利用你的身份与屋启交好之时，你是怎么想的？”


    “非常生气，想杀了他。”木莲回想着，但眼中都是柔情：“但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爱他。”


    萧勿又苦笑着：“那很难办了，幺幺她，也许根本就不爱我。”


    木莲：“雁北人的性子不该如此，什么事情都挑明了说，才能解决问题。”


    萧勿眼中闪过犹豫：“这么多年，我早就因为京都形势变得不像雁北人了。这些事情如果告诉她，只会将她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即便你什么也不说，她现在也是危险的。”


    “因为，瑞王已经开始行动了。”


    竹林间又起风了。


    －


    朝堂风波来得极其快，正如木莲所说，早已远离朝堂，在感恩寺苦修的瑞王，仍在各地有着自己的势力。


    早已来到京都的章鹤却迟迟不敢露面，萧勿在京都各处揪着莫允修的错处，就要一举将他捶死。


    孙寻舞心中更是不安，章鹤现在躲在了哪里她也不确定，但他若是死了，死在别人的手里，那手里的东西恐怕就更加烫手，罪责全然难逃。


    沈意之却开始在家养身体，孙寻舞的威逼利诱也没能叫沈意之动容，沈意之只安抚她：“稍安勿躁，消息马上就来。”


    有了听雪楼，沈意之仿佛是有了一双能看透京都所有角落的眼。


    王府后院中，孙寻舞焦急地在亭中坐立难安，“我真是见了鬼了才会相信你能遵守承诺。”


    孙寻舞的话音刚落，郭昌就匆匆跑进院里来。


    沈意之秀眉微蹙，萧勿已经有段日子没有回府里来了，她也不曾见到郭昌和韦厌，来往府中的都是萧陆和听雪楼的人。


    郭昌进来，身后还跟了两个孩子，是沈意之当日在尊州黑市里买下来的两个孩子，后来被萧勿带回来，沈意之也没再得知她们的去向。


    今日再见，却比那日出落得更水灵了，本就讨喜的面容，此时看上去精神伶俐了不少。


    两个孩子一看见沈意之，冲过来就跪在地上，“碰碰”几个响头磕在地上，大声道谢：“奴婢感谢当日夫人的救命之恩。”


    孙寻舞在一边皱了皱眉，“我见过你们。”


    两个小女孩抬起头来，看了眼孙寻舞，脸颊微红，胆子较大，嗓门较高的那个女孩开口：“也多谢刺史夫人以往对我们的照顾。”


    沈意之抬了抬手叫两个小姑娘起身，视线停在郭昌身上询问。


    郭昌挠了挠脑袋上为数不多的几根毛发，嘿嘿笑了两声：“殿下叫我这次务必将信完整送到，否则就要我回家种地去。”


    “信？”


    “嗯，以前的信都是叫楼里的人送，今日的信有些不同，殿下才给了我这个送信的机会。”


    毫无意外的，这段时日沈意之查的什么事情都逃不过萧勿的眼，甚至，情报或许都是萧勿提供给她的。


    “夫人，我们到京都一来，去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或许就是夫人想要知道的。”


    “嗯？”沈意之一直坐着，腿不方便总是起来，伸了伸手，叫他们都坐下聊。


    小姑娘坐下后，便端端正正，将双手摆在桌面上，视线也不乱飞，直直看着沈意之的眼睛讲话：“京都走失的那些孩子，手上也都被印上了蜻蜓。”说着，她将自己的手臂漏出来。


    沈意之：“？”


    “莫允修！”孙寻舞咬着牙。


    “莫允修不是早就被软禁在府里了吗？”沈意之疑惑。


    小姑娘将袖子拂下，又端正地看着沈意之：“我不认识你们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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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带我们走的，是一个哑巴，他看上去很瘦，又好像受了伤，行动不方便。”


    哑巴，沈意之不记得莫允修身边有什么哑巴。


    但猛的，她又想到一个人。


    被萧勿关在刑部许多年的柳秋，他是被拔了舌的。


    但是萧勿又怎会突然将这个人放了呢？


    小姑娘继续道：“这个哑巴接到我们以后，就将我们所有人的眼睛嘴巴都捂住了。”


    “我们坐了一辆板车，一路上由一头老毛驴带着我们出了城。”


    小姑娘顿了顿，又解释道：“我闻到了城门口小摊的馄饨味道。”


    “接着，我们又走了好久好久，最后到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花香味，很浓，路面有些平坦，听上去像是石砖路。”


    沈意之听到这里，立即就想到了那日到的感恩寺，寺门口浓烈的栀子花香似乎还萦绕在鼻腔中。


    “你等一下。”沈意之突然想到了什么，“云霜，去吧我房间里那些栀子花拿来。”


    新跟着沈意之的丫头在她身后，怔了一瞬，又轻轻道：“是。”


    听着这个陌生的应声，沈意之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喊错了名字，垂了垂眼睫。


    新来的侍女将沈意之从感恩寺带回来的一捧栀子花端出来，放在了几人面前的桌面上。


    沈意之叫那个小姑娘闻闻。


    小姑娘立即道：“是这个味道，那里的更浓一些。”


    “但是我们没有在那里久留，只在车上停了一会，我猜应该是那哑巴跟谁交流了一下，我听见他身上衣服摩擦的声音。”


    “我们从这里离开以后就进入了一条小巷，小巷的路很烂，也很窄，我能听见车轮回声，还有车一不小心碰到旁边墙壁，被撞击的感觉。”


    “好了，我知道经过了，说结果吧。”沈意之伸手隔着纱布捏了捏自己的腿，好像又开始没什么知觉了。


    孙寻舞看着她的动作，坐到她身侧来，为她摘了手上缠了多日的纱布，手心遍布着被八心莲根茎扎伤的痕迹。


    那小姑娘察言观色发现沈意之此时不是很有耐心了，抿了抿唇，向郭昌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郭昌看不懂，一个劲露出慈祥又憨傻的笑容，“说呀，继续讲给王妃。”


    小姑娘咽了咽口水，“殿下的人，跟着驴屎蛋，一路跟到了地方。”


    沈意之：“……”


    “驴屎蛋？”孙寻舞却是笑出了声，“这样也行？”


    “行的，我给车上那堆驴草里加了点东西，这老驴子走一路拉一路。”小姑娘眼睛仍看着沈意之，神色中都是期待，仿佛是在期待着沈意之笑笑，或是夸一夸她。


    然而沈意之仍半垂着眼眸，面无表情，等着她的下文。


    小姑娘又胆怯了，一点也不像刚才那机灵的模样，就像是刚才的机灵，都是一路上给自己加油打气，到了沈意之面前展示一番，但看见沈意之冷淡的模样，一路上的气全泄完了。


    “我说的和离，小六是不是没有把话传到？”沈意之突然转头望向正乐着的郭昌身上。


    郭昌猛然夹住笑容，一惊，仿佛所有人都能看到他脑袋上的汗毛一根根地立起来了。


    他结巴着道：“传，传？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