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莱恩和阿曼达·沃勒坐在一起，一个超人正端坐在他们的对面。


    毋庸置疑，超人是一个有着如同神像一般的俊秀容貌的男人，即使在最初人们不知道他是超人，在亲眼看见他的瞬间，人们也会想，超人一定就是长成这个样子的。然而坐在他们面前的超人看起来并不完美，或者说，他依然是神像，只是他是一个残次品。


    这个超人的脸上纵横着无数的裂缝，这些裂缝最长的恐怕有十厘米，简直就像是把超人那张端丽的脸硬生生切割成为了两半。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摔碎之后又被勉强拼好的瓷器，带着一种会让多愁善感的人感到悲伤的残缺。在他微笑的时候，那些裂缝也像是要向下滴血一般。他会感觉到疼痛吗？没人知道，但他确实在微笑。


    他穿着那套超人所独有的，红蓝黄三原色的制服，这让他看起来确实像是一个美梦，或者一个希望的象征了，然而在他的身上，一切都是破碎的，他的胸口有着一个巨大的缺口。这不是比喻，而是现实，代表了希望的“S”被那个巨大的缺口撕裂开来，透过它可以看到背后的墙壁。如果是人类受到了这样的伤一定会死去，而超人依旧在微笑。


    “我是来自平行世界的超人，”他又一次说，“我希望可以阻止灾难的发生。”


    在那双如同天空一般的蓝色眼中蕴含着微微的泪意，他抿了抿嘴唇，破碎的神像露出悲悯的表情：“为了阻止莱克斯·卢瑟毁灭这个世界，我不得不寻求你们的帮助……非常抱歉，但我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了。”


    “你在之前说卢瑟是从平行宇宙来的毁灭者，证据呢？”阿曼达看着面前的超人，她对一切都抱有着怀疑，更不要说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五角大楼内部的，看起来就像是被砸碎之后拼凑起来一样的超人。


    而超人丝毫没有介意她的语气，他只是将手按在自己心口的空洞上，然后轻轻苦笑了一声：“如果我说我是证据，或许你们也不会信任我吧……但确实，我只能用语言说服你们，我不奢求你们可以马上相信我，只是，我不希望这个世界也像是我的世界一样四分五裂。”


    你们有没有想过，莱克斯·卢瑟的思想从何而来呢？他根本就没用接触那些东西的渠道，不是吗？你们监控着每一个人，查询着每一个人的浏览记录，窃听着他们的通话，提早获得标书，除非他们有和你们抗衡的能力。而莱克斯·卢瑟在过去没有这样的能力，你们同样监控着他，所以你们应该是最清楚的，他在过去根本没有接受那些思想的渠道。


    他只是一个被父亲放逐到乡下的自闭症患儿，但是他却有了这样的能力和思想——这真的符合逻辑吗？


    阿曼达和莱恩都没有否认关于监听的事情，面对超人的时候这种否认是毫无意义的，但确实，这也是他们一直都怀疑着莱克斯的地方。莱克斯·卢瑟本不该有这样的思想，这样的能力，至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有。他们继续看着超人，等待着超人给他们一个回应，而超人确实给了，他的手依旧覆盖在心口的空洞之上，他苦笑着。


    “他曾经是我的世界的卢瑟，他厌恶着我的存在，为此他拼尽全力敌视着我，无数次尝试着想要将我杀死，只是他一直都没有成功过……直到那一天，他将我最好的朋友蝙蝠侠抓住，为了杀死我，他将蝙蝠侠改造成了……名为毁灭日的怪物。”超人有些艰难地说着，他看向地面，深深吸了一口气，莱恩和阿曼达能够听到他的肺部摩擦着肋骨的声音。


    “我一直都想要阻止蝙蝠侠，但是卢瑟的改造让他变成只知道毁灭的怪物，我没法让他停下，他……怪物，我最好的朋友破坏了我所在的城市，破坏了大都会，还，怪物杀死了我的妻子，她还怀着我的孩子。我没办法，我只能……我……”超人将脸埋在手里，他又喘息了一会儿，之后继续开口，“我和我最好的朋友同归于尽，但我没有死，我宁愿我死了，但我没有。”


    他很好地展现了自己的崩溃，这是一个失去了妻子、孩子、挚友和所珍视的一切的男人发出的声音，他听起来就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野兽。过了一会儿，超人才终于抬起头，他的眼中同时带着恨意和泪水，他拼尽全力一般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发现我没有死，或许是因为佐德还有幽影地的原因，我来到了这里，然后我知道，卢瑟也在这里，我的世界的卢瑟。”


    “我不能放任他继续欺骗、占有和毁灭一个世界了……但这个世界的时间太早了，我的朋友们，我所熟识的大部分英雄还不够成熟，还没有成为他们该有的样子……如果让他们和现在的卢瑟对抗，几乎可以等同于放任他们去死……因此我只能来找你们，因为我知道，你们是怀疑论者，你们并不会被卢瑟欺骗。”


    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在面对超人的求助之时不会动心。


    他的身上还带着碎裂的痕迹，不管他之前说的是真是假，他的“以为自己死了，但没有死”的说法都不是谎言，破碎的超人毫无疑问带着诚恳和悲哀至极的表情。他的身体颤抖，每说几个字就必须停下来喘息，他确实看起来摇摇欲坠，不堪重负，他就像是随时可能彻底破碎，化为齑粉一样。


    但阿曼达和莱恩并没有给他回应。


    超人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也不会那么快相信我……但我，好吧，我可以先自己去思考该怎么对付卢瑟，如果你们真的需要我，我也会来帮忙，我只是……抱歉。”这么说着，他站起身来，他依旧是破碎的，悲惨的，会让人忍不住心生同情的，他就像是破碎的神像，依旧尝试着去拯救，去挽回那些不愿相信他的人。


    等超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之后，阿曼达和莱恩交换了一个眼神。


    就像是超人说的，他们不会信任卢瑟，也没有那么快信任这个超人，但对莱克斯·卢瑟的戒备是理所当然的。他们都是那种“爱国者”，希望祖国变得更好——繁荣昌盛或者诸如此类的。有着不同思想的莱克斯本身就是一个阻碍，莱克斯和他们期待的国家的形象几乎背道而驰。


    不管这个超人说的是真是假，都不会影响他们对付莱克斯的想法，倒不如说，正因为出现了这个超人，他们才会有着更加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理由去攻击莱克斯了。要解决掉一个在之前“保护了地球”的资本家、科学家是一个难度，要解决掉一个“平行世界来的共产主义毁灭者”是另一个难度。


    他们很清楚应该怎么选择。


    超人的好坏，莱克斯的好坏，在这一切的面前反而是最无关紧要的两件事了。


    而超人行走在地上，他轻轻哼着歌。


    Alas, my love, you do me wrong?


    To cast me off discourteously?


    And I have loved you well and long，


    Delighting in yourpany。


    他还记得自己被蝙蝠侠变为的毁灭日击穿胸膛的瞬间，他终于感觉到了久违的疼痛，在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或许找回了过去装模作样的自己，他开始同情被自己的热视线打断手臂的，曾经深爱着自己的友人，但是更多的他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没有意义——自那天之后，死敌的声音不断回荡在他的耳中，让他不得安宁。


    “卡尔-艾尔，”他用氪星的语言说，“你不明白，你还是不明白……真好……”


    自那天开始，他受到了诅咒。


    超人将手按在被击穿的胸口，他想起布鲁斯所说的解脱，布鲁斯从爱着他的痛苦之中解脱，超人不知道自己应该对此表示庆祝还是遗憾，他只是感觉着自己的身体四分五裂。


    “蝙蝠侠，布鲁斯，”他抚摸着毁灭日的侧脸，“但我无法解脱。”


    他倒在地上，倒在自己的披风上，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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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感觉着毁灭日的尖锐爪子从他的胸膛一点点抽出来，听着骨头和指甲的摩擦。他甚至觉得毁灭日在哭，但变成了毁灭日的蝙蝠侠应当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所以那一定也是他的错觉。他开始思考蝙蝠侠的后手，变成毁灭日是不得已的行为，而之后毁灭日必然会失控，所以蝙蝠侠一定准备了杀死他自己的办法。


    一起去死说不定也不错吧，超人想，反正不久之后世界会重新开始，他会继续扮演着一个NPC，一个完美无缺的超人，而布鲁斯会继续成为他的朋友。他会继续爱上露易丝，继续和卢瑟战斗，继续失败，他会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失败，直到卢瑟玩腻了他，玩腻了这个游戏为止。


    而在那之后，他是会过上幸福的生活，还是会迎来永久的解脱呢？


    “布鲁斯，”他断断续续地说，“我很抱歉，布鲁斯，我很抱歉，但我无法坚持下去了，那些失败，那些不断重复的日子，今天我和露易丝结婚，今天我和你成为了好朋友，但明天我们又会变成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你还记得吗？我们到底成为了多少次世界上最好的搭档？我和你和戴安娜，我们在哥谭的滴水兽上分享汉堡，你说哥谭的日出如此美丽，但是第二天，第二天，一切重新开始……”


    “你让我离开你的哥谭。”


    他看着毁灭日的身影，毁灭日并未死去，毁灭日还在继续破坏，氪石的毒素蔓延在超人的全身，毁灭日将会杀死疯神，在杀死疯神之后，毁灭日也成为了疯神。


    “布鲁斯，好疼啊……”超人说，他伸出手去，太阳没有像是过去一样抚慰着他的身体了，太阳从他的指缝之间溜走。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感觉的，我已经不知道了……咀嚼着食物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只是蹦出数字，和露易丝，和你谈话的时候，我只能选择固定的选项……布鲁斯，我确实想过向你求助的，但是没有这个选项，我没法说出那句话，我没法让你帮我……你不相信我是伪装成人类的怪物，但我知道我是，除了我是怪物之外，我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把世界摧毁的话，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吧，在重新开始的世界，他到底能不能变回人类呢？


    《绿袖子》的歌声回荡在疯神的耳畔。


    然而毁灭日的动作没有停止，超人依旧能听到无数的悲鸣，不过悲鸣是很正常的吧，现在的人们就连应该向谁求救都不知道了。


    然后，超人的眼前又一次跳出了选项。


    【拯救他们】【忽略他们】【摧毁他们】。


    超人觉得这一切都很好笑，但他还是抬起了手。


    【拯救他们】。


    没办法，疯子就是这样才对，反正他，反正超人已经疯了，所以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是理所当然的，他可以同时给人一刀，然后把那个人送去医院，他可以推倒一座大楼，在幼儿园里放炸弹，然后抬起一架快要坠毁的飞机。所以他刚才屠杀了大都会，现在却要去阻止蝙蝠侠的屠杀，这很正常，这就是疯子应该做的事情。


    他支撑着破碎的身体，飞向了毁灭日。


    （要是能变成人类该有多好。）


    他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拿起了蝙蝠侠的头盔，他随便拨弄了几下，拿出头盔里内置的留声机，按了一下按键，开始了录音。


    “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天，布鲁斯，我去了大都会……现在的大都会和我记忆里的，和那个天杀的游戏里的完全不一样，我看到了那么多的笑容……我想过，如果没有发生那一切的话，大都会一定会和这里一样美好吧……不，说不定这也是很难做到的，毕竟，就算我不想承认，我终究不是卢瑟那样的人。”


    “我没敢去看这个世界的你……很好笑吧？但我确实偷看了……”


    “这个世界的你，和你的朋友，和迪克在一起……”


    “你还没有和这个世界的我成为朋友……”


    “你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