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诛邪

作品:《人当细作,但在卖酒

    见三人进退维谷,已然是穷途末路,郭氏饶有兴致:“孤倒有个新的主意,再留你们片刻性命。”


    王昉之伸手在他的掌心点了点以示安心:“殿下相邀岂有不从。”


    他们被蒙了眼睛丢在牛车上,随郭氏一道折入早已废置的濯龙园。


    濯龙园居东都西北侧,要绕过执金吾并不容易,许是走了其他暗道。等到了郭氏密所,眼上束缚才被解开。


    园中野蒿没膝,昔年章帝为窦皇后建的水榭已坍大半,雕梁间蛛网密结,藻井外残存着金漆鸾鸟纹。


    正中凉亭已被改建为黄肠题凑,门上兽首衔环,以朱砂混金漆绘出星图,恰与他们在地宫中所见一致。


    三人被推下来时候,足下地砖突陷,年久失修的腐木吱呀作响。


    门枢自启,百枝灯树骤亮,一时腥风扑面,却又夹着幽香余韵。魏冉皱了皱眉,再向郭氏望去,心中已拿定主意。


    郭氏不再搭理他们,先深入帷帐,自顾自披了翟鸟章纹深衣,簪上垂十二旒的金步摇,似为迎故人还。


    薛秋义哑然,半晌才道:“臣亲视含殓···”


    “腐儒安知鱼龙变。”郭氏冷哼一声,将一枚血玉髓套在指上。“既至故主庭掖,何不拜谒?”


    异味来源是正中用尸骨堆砌的祭坛,这是旧楚地风俗,上辈子魏冉曾有研习,但最终因其过于血腥而放弃。如今郭氏竟将这巫术冠冕堂皇用于濯龙园,倒不知天谴几时降于她身。


    待到十二盏人鱼膏灯自廊柱燃起,寺人恭敬鱼贯列,郭氏才自帷幔后慢慢转出。


    “昔年孝灵皇帝尚居东宫时,常与孤共绘星图。后来杨栾入宫请孤相助,直言当诛昏君。”提及这个名字时她顿了顿,因声音损伤于烈火中,竟如埙音呜咽。


    王昉之不由得蹙眉:“殿下如今感怀先帝情深,怎么当年倒因我阿母三两句话便与他离心?”


    郭氏最见不得她这张与杨栾肖似的脸庞,心下暗恨不能直接撕下她的面皮,可转念一想留着她仍有大用,倒也耐心解释:“若一人道可预见未来,且接连以蓍草卜筮均应验,你难道还会有疑吗?”


    当年郭氏与先帝新婚燕尔,初见杨栾入宫时,先是唯恐绵绵情意被分走的惶然,而后才是不满。


    她曾想对杨栾小惩大诫,好叫她知难而退,可见那女子向她盈盈下拜,竟生出许多不忍。


    杨栾是东都世家最矜贵的女子,她的父亲是太子之师,兄弟几人均已入仕。如若不是尚为太子的先帝刘鸿相中了郭氏,杨栾本该成为太子妃。


    “殿下。”


    郭氏诧异于眼前女子如春莺婉啭的音喉,又震慑于她垂范东都的气韵,一时情难自矜,下位将她扶:“女公子何必多礼,日后···日后你我同居东宫,当一心侍奉殿下才是。”


    虽难以启齿,但郭氏还是开了口,可杨栾面上缓缓浮现起诧异神情,旋即一笑:“臣女有罪,令殿下误会至此。臣女非为东朝,是为殿下。”


    “为孤?”郭氏迷惑不已。


    杨栾倒也不顾僭越,将掌心覆在她手背上:“臣女对东朝实无意,恳请殿下莫要将臣女当作那等攀附小人。”


    倒也只有不明就里的薛秋义向郭氏行了揖礼。


    彼时的弘农杨氏为东都声势最为鼎盛的世家,郭氏并不担心杨栾对自己有所图谋,与太子之师的女儿交好,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她便默许了杨栾在东宫的出入。


    杨栾每次来时都要特意避开刘鸿,就连彼时的刘鸿本人都感慨郭氏难能有此挚友。


    可杨栾终于在她们二人一道做女红时候捉住她的手,道:“这样枯燥无味地度日已能令殿下满足了吗?”


    郭氏不清楚自己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她稳坐东宫女主人之位,与夫婿举案齐眉,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尽快孕育一个麟儿。


    “殿下相信吗?臣女来自未来。”


    她被杨栾的话语震住,久久不能回应,那应当是个梦吧。毕竟只有梦里,最恭谦有礼的杨栾才会说出满嘴大不敬之语。


    可杨栾向她描绘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未来——刘鸿登基后不但亲自卖官鬻爵、重用酷吏,甚至会将她赐死。


    她眼中的刘鸿分明不是如此。


    “殿下若不相信,我自会证明。”


    杨栾摸出一叠绘着诡异图案的蔡侯纸,向昊天上帝祈愿后从中摸出三张,“殿下当此是龟甲蓍草,此三张分别是殿下的过去、当下与未来。”


    她算出郭氏在郡中长大,年幼摔伤后在手肘处落下一个淡淡的疤痕,又算出刘鸿近日向郭氏吐露过关于兄弟不睦的烦心事。她指着最后一张蔡侯纸说,那是郭氏的未来,她会孕育一个孩子,但因刘鸿的猜忌而无法长成。


    郭氏大骇之下将杨栾赶出东宫,又自称疾七日闭门不出。


    终于在第八日她召见了杨栾,问:“你给我卜筮的巫术叫什么?”


    “殿下,这叫做塔罗牌,多为西域占卜所用。”杨栾依旧是那个恭谦温和的女子,从不会因郭氏的任何举措而心生怨愤。“如若殿下仍觉得臣女是妄言,其实臣女也略通占星之术。”


    郭氏并不知道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可整整七日的心烦意乱让她明白,杨栾其实算无遗策。


    “臣女愿为殿下所用。”这句话犹如蛊惑,郭氏鬼使神差应了下来。


    刘鸿登基后,她在杨栾的帮助下坐稳了长乐宫,也逐渐长成人人称颂的贤后。杨栾亦有残忍举措,譬如元始三年时疫,使黄门鸩杀三十七宫人试药。


    这是为来她们共同的目的,是为了大卉四百余年的基业。郭氏也因此深信,以两三下民尸骨填埋江山,并不算残忍。


    王昉之已不忍再听,怒喝道:“若当年殿下及时劝阻,何至于有后来之祸?”


    郭氏抚摸着杨栾的牌位,朱砂印泥犹艳如新:“劝阻?她所言分明一一应验。若不是她及早发现,我仍被刘鸿竖子蒙在鼓里,演一场情深意重的傀儡戏。”


    “所以殿下千辛万苦求来返魂香,欲学武帝招魂。”魏冉道破了真相,“可当年在东宫,殿下与先帝的情谊可曾作伪?先帝若当真薄情,何至于病重之后才废黜您?”


    党祸之时,先帝正值盛年,若非有人刻意下毒,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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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他早早缠绵病榻。


    可宫闱之事都无法细究。


    自元始十六年与杨栾对话后,魏冉对大卉的认知有了新的理解——


    如若大卉在后世的记忆里不过是黄卷中几行褪色的墨痕,那么杨栾执笔重书的史册,早已浸透了命运长河倒流的涟漪。


    这个自称通晓天机的女子,自踏入悖论的漩涡那刻起,泛黄的史册便在她指尖簌簌翻涌——却不知每一笔朱批落处,破碎的因果都在时空裂隙里生长出更繁复的锁链。


    所谓预言者,只是困在铜镜宫阙中的囚徒。而亲手打碎的命轨碎片,终将化作刺向咽喉的冰棱。


    魏冉没有告诉王昉之,杨栾也曾用那个名为塔罗牌的东西替他占卜过一次,只从那一叠蔡侯纸中抽出一张——命运之轮。


    “再有一问,殿下若当真深恨杨栾,今日何必作此姿态?”


    听此反问,郭氏终于掀起面帘,露出满是创伤的面庞,她落下一滴泪,坠在泥淖中,悄然无声。


    于她而言,权斗失败又算得了什么。她苟活至今,只想倾尽全力换杨栾往生,问问当年她凭什么抛她而去。


    “杀了他们!”郭氏颇有哽咽,声音嘶哑难听。


    寺人已动,杀声迫近。


    可魏冉的武器均被卸下,所能用的大抵也只有王昉之的压裙刀了。他们二人不动神色配合,她悄悄取下那截无锋裙刀,而魏冉则顺势取之,借力纵跃猛击祭坛上天棓星纹。


    这座危石雕琢的黄肠题凑宫殿地动山摇,簌簌石粉自穹顶纷落,郭氏身后的石门訇然中开,死士们也被乱流所滞。


    “竖子尔敢!”郭氏抱着那牌位,没有趁手兵器。


    “殿下还是将这珍宝拿好,莫要脱手了!”魏冉几步掠到王昉之跟前,又要保护呆愣原地的薛秋义,终于抽出机会放出一枚鸣镝。


    不知藏在何处的魏一突然蹦出来,带着一众北军步兵,将这腐朽宫阙围住。当然随之而来并面面相觑的,还有司空府的部曲。


    魏冉与王昉之倒也心有灵犀,各自准备了后手。自他们入兰台查阅《起居录》开始,魏一和王昉之的部曲便紧随身后了。


    “石门后面便是殿下亲自督造的蚕宫地室吧,两相联通倒确实令人意想不到。”性命无虞后,魏冉便耍起口舌。


    亲蚕礼之后,奉命探查蚕宫外密道的魏二顺藤摸瓜找到了濯龙园,只是不敢擅闯入内,魏冉便拟定了这个计划。而王昉之则又是从贺六娘口中听得,废弃已久的濯龙园尚有寺人出没,便起了怀疑。


    郭氏在祭坛被毁后便触发了机关,在寺人保护下向密道奔逃,“后生虽可畏,但孤焉能没有后招。”


    “殿下又能逃去哪里呢?”魏冉从亲信手中取下弓弩,瞄准正欲逃离的郭氏心口。


    他已掌握了最趁手的弓箭,连发七矢,血染罗衫。郭氏背向蚕宫方向瞪大双眼,直直倒下去。


    天窗终透入晨色,忽见东方赤气若龙蛇,腾跃于参商之间。须臾,曦轮初露,绛霞横亘三千里。


    宿鸟振翼,露珠坠地如碎玉,这一夜惊心动魄,终于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