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并不是直接用这副相貌离开的，他从蔡府里走出来的过程中至少换了不下五个人的面容，最后是以一个侍卫的模样离开的。


    这侍卫普普通通，从蔡府走出来后，又拐了个弯，换了一张面容，这次变成一个面无欢容的普通百姓。他走了一段路，又换了一张脸，换了身打扮，变成差役模样的青年就这么走出了蔡京的管辖范围。


    无怪他花费这么多精力，变换这么多次身份，因为在蔡京耳目所见之处实在很大。他单从蔡府里走出来就用了不少时间。


    蔡京府邸周围开了很多家店铺，白日里也有很多人，夜晚也不是大门紧闭，而是跟闹市有几番相似，直至夜深了也不闭店。


    瞧着甚是繁华。


    跟相国寺那边的闹市几乎有的一比。


    但行人们的面容很苦。


    这就显得这份繁华很是虚浮。


    就像岭南山里面嫁娶，两相情愿的热热闹闹，姑娘们的笑声隔着好几里都能听得真真切切。若是新郎是被强抢来的，别管随行热闹不热闹，新郎板着个脸阴阴的，至于他是被下毒还是没被下毒也都不太重要了，总归是没有什么特意用着来让他露出笑脸的毒。正因如此，这强抢来的怎么看都觉得不自在，不是个正儿八经的婚礼。


    索性姑娘们也不在意，岭南孩子从母姓的居多，长大后也多亲近舅舅一系母家长辈，男的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在乎的人不多。


    太师府门前这份繁华就跟强抢来的新郎一样，不过是强求而来的虚假，是蔡京强迫百姓们居住在这里，只为了营造出蔡京居住之处繁华热闹的假象。


    在这里经营的商铺，不论经营情况究竟如何，都必须交重税，不然轻则没收全部财产，重则杀头破家。


    而且在这附近能够经营的商铺也是有被筛选过的，什么米面油盐这些个生活必需品都只能由蔡京手下的人卖。他们卖出高价，百姓们不得不买，因为他们要生存。


    即使如此，蔡府的差役仍时不时来收些孝敬，收不上钱，便对商户百姓动辄打骂。他们不得不受着，不得不笑脸陪着。


    生活在这样的地方，面容又怎么可能不苦？


    蔡府之内，是奢靡之下暗流涌动的勾心斗角，蔡府之外，是虚假繁华下血泪写成的百味皆苦。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李贺的诗放在他们身上恰如其分。现如今的生活，可不就是在日出月落中消磨着时间、空耗着人的年寿吗？


    温梦从蔡府这边走出，路过元神府又看了一圈，这才施施然走回名利圈。


    名利圈就在紫旗磨坊的西南侧，算是一个半公家的地方，多是城里的差役、捕快、禁军、衙吏等公家人士歇息的地方。


    久而久之，一些公家的情报也在此地流转，甚至押解犯人巡察更替等这些公务也在名利圈里进行。


    江湖人士进是能进，但要在好些个差役捕快眼皮子底下行事，那可比死都难受。


    所以上回孙青霞能住进名利圈，大部分是因为有温丝卷在。温丝卷与温六迟多有交情，又有合作，名利圈哪里有不帮忙掩饰行踪的道理。


    这回温梦住进名利圈，倒没有用温丝卷的名头，也没有找神侯府的人作保。


    他办成走镖的模样，只当自己是来京城长见识的。似他这样的人多如牛毛，名利圈的人只当寻常。


    不过他有一点不太一样，有一点特立独行，他一口气在客栈订了好几个月的房。


    鱼头鱼尾两个半大的少年摇着脑袋问过他为什么。


    毕竟这一笔订房钱也是不小的支出。若不是来京城有事，谁愿意拿这么一大笔钱出来。要知道天子脚下的花费可要比旁的地方贵上不少。


    温梦那时回答他们说，想要在京城做出些事业，这样回家烧纸时也有些话可说，好叫家父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听罢鱼头鱼尾还给了他块糖，宽慰说他一定能成功。


    弄得温梦在他们二人离开后，对手里那块糖哭笑不得。


    不日，温梦寻了他们用了客栈的厨房，炒糖熬糖给他们二人特意描了糖人，鱼头鱼尾高兴地要了两条大肥鱼，就连鱼鳞的模样都栩栩如生。


    鱼头鱼尾直呼他这描糖人的水平可以出去摆摊的时候，温梦告诉他们二人，他描糖人会的手艺可多了，出去唱戏的时候往外一摆，没一个上午就卖完了。


    这手艺一展露，不仅鱼头鱼尾得空时便找他描糖人，苦水巷的剑僮也听说了这事，也朝他这边买了好几个模样的糖人。鱼姑娘见了他们这般情态，笑得眉眼弯弯，还打趣了好几句。


    温梦在京城中走街串巷，以描糖人为生，晚上回来便住在名利圈客栈。


    鱼姑娘还向他推荐过迷魂药蒙汗药子母离魂散，什么下三滥的药都有，鱼姑娘口才很好，说了一盏茶的功夫也不见她口干舌燥。


    不过温梦当然没买。在名利圈买情报还算有情可原，要是买这些个下三滥的药物，那可就是冤大头了。


    鱼姑娘能在名利圈卖这些药物，还能卖这么长时间，想都知道这药里肯定有玄机。不然不说温六迟，客栈的孟老板都不会让她这么大大咧咧在这里卖。


    “你为什么不买呀，难道是用不到吗？”鱼姑娘笑着问他。


    “现在也有钱了，买些这东西，若是遇见江湖打斗不也方便吗？还能占些便宜。”


    “哪有那么多便宜可占，吃饭喝酒要钱，便宜难道不要钱吗？”


    “要呀，就在我这里付钱。”鱼姑娘笑吟吟道。


    “实在消受不起，刚龙八太爷麾下的四大旗主不是在你这买了吗，六两金子一个，我实在无福消受。”


    “别说六两金子一个，便是十二俩也是值得，何况我不是还白送他们一包老字号含血喷人一触即发一针见血一招了黄蜂尾后钉吗？”


    “所以我很佩服鱼姑娘。”


    “哦？”


    “这么长的名字，你居然都能记得住，还能说得这么清楚。”


    “我可是卖这些东西的，当然记得清楚。”


    “而且我最近还上了新的好东西，只有认识的人我才敢冒险推荐，这次不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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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滥何家的药了，是温家老字号的。温梦跟我们六老板有旧，我才整到的好货，比好梦销魂惹人醉还要厉害，叫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效果比刚刚他们几个主子龙八太爷要的正牌如鱼得水，长夜不休丸还要厉害……”


    温梦抹了一把脸，抬手止住了鱼姑娘的话。


    “别，鱼姑娘，我真不需要，你找别人推销吧。”


    虽然他知道鱼姑娘卖出去的药给那些心术不正的人用了会叫他们吃亏，而且她敢用温梦的名字大概是因为知道温六迟与温丝卷交情好，温梦又与温丝卷关系深厚。


    但是听着鱼姑娘胡扯还是会让他觉得有时候别知道太多挺好的。就比如现在，温梦就一点也不想知道自己在外的名声究竟是什么样的。


    名声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日常时感觉没什么用，但别人拿架子一扯，听着还真挺像那么一回事。


    温梦神出鬼没，又不一定以真容示人，关于他的事迹多是添油加醋，真真假假混在一起说不清楚，但是给有心人拿去分析，却也能分析出个子丑寅卯来。


    蔡京在蔡府早已听闻天下第七在黄鹤楼遇袭一事。


    袭击者大概是温梦。


    他不以为意，觉得在意料之内。


    温梦的性格从他的传闻中便可窥见一二，左右跟他亲生父亲元限年轻时差不多。


    虽然温梦武功派别并非是自在门独门功夫，毕竟他自温家长大，自然是用毒居多。


    即使是投靠蔡京的温家人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施毒用毒的奇才，只是太过年轻，若再给他个十年半载的，必然能达到温丝卷温故衣的高度。


    但温梦此人与他父亲元限一样，自视甚高，不屑于暗箭伤人。这就是他们这类武夫永远也没法达到他们想要的高度的原因。蔡京想。


    元限虽被称作大魔神，武功高强，与诸葛小花不相上下，在武林中地位也高，可就是总差诸葛小花一头。


    这就是因为他总想着光明正大地去做事，而不是背后暗箭伤人。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光明正大就能做成的事情？


    若不是蔡京去找了三鞭道人，就算元限的妻子智小镜去求，以三鞭道人嫉恨元限的心来看，三鞭道人哪有那么容易把错乱颠倒的山字经口诀给出来？这么一想，倒真是他蔡京的功劳，元限应该好好感谢他才是。


    说回温梦，这小子擅毒，又神出鬼没，倒比他老子要棘手。


    天下第七、剑妖和剑都是当时温趣死时在场的人物，其中天下第七还起了关键作用，温梦要报仇，自然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只不过剑妖孙忆旧和剑罗睡觉都死了，不然还能多几个分散出去拉仇恨的。蔡京略感可惜。


    他现在还在用元限，还不打算舍弃这张好牌。


    毕竟元限是诸葛小花的师弟。


    诸葛小花那厮自诩重情重义，对着自家小师弟一直不忍真正下手，若是叫他们二人两败俱伤，那才叫不枉他这些年来离间、挑唆他们二人费的力气。


    只是元限如今羽翼渐丰，他也要多留一手，防着点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