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与死，他总归占了一个——颜檀的实习记录


    齐寻不断呕吐着，白沫划过靠着地面的半边脸颊，在白色的瓷砖面上聚起饱满的一滩黏液，他忍不住佝偻着身躯，以侧躺的姿势蜷缩起来。


    人类的呕吐物与排泄物混淆，黄色与白色融合的范围在扩大，从齐寻倒在地面的人形区一直蔓延到门口的位置。


    颜檀以为齐寻会将这两个动作分开，却没想到他会躺在地上同步进行。


    短短一会功夫，齐寻身上的衣服脏得不成样子，黑色的头发浸在各种颜色的污渍里，那里面适合蟑螂吃的食物应该也被污染了。腿上消下去一些的水泡被那滩黄色泡着，破了皮的肿泡里流进液体，将内里泡得微微发皱。


    呕吐声夹杂着咳嗽在室内响起，肠鸣也加入合奏，混乱的声响伴随着屋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在漫长的时间段里逐渐安静。


    逐渐演化成干呕的声音与闷咳一起消失，周围安静下来，齐寻也如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般躺在地上，像具僵硬的活不了的尸体。


    潮湿的冷汗在仅有的几处未被污染的躯体表面润开。齐寻睁开眼，又闭上。他安静地躺在这，有一瞬间颜檀不知他是生还是死。


    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无人闻到味道破门而入，也无人敲门要进来探探究竟，这里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正如齐寻在楼新家里的地上躺了一整晚那般。


    或许……下次得在外面？颜檀想，这种事情应该还是要有人在场，齐寻现在看上去并不是会自己主动去医院的人。过一会他会站起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继续找生生村的线索——颜檀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这一点。


    又是一段漫长的时间过去，齐寻动了动胳膊，他先撑着地面坐直，再慢慢站起来，手掌与指尖沾着呕吐物与排泄物，在哪里碰一碰便留下了杂乱的印痕。


    他沉默着洗手。


    地面的污浊漫开，他赤足站在那，附在腿上、脖颈上、衣物上的流体缓慢下沉，淌过皮肤毛孔与衣物上小小的隙道，直往地面而去，再溅开新一轮的脏污。


    齐寻出去拿来手机，在线上平台点了清扫。


    这镇上的清扫需求并不多，大部分人还是会自己动手把家收拾干净。在平台上接到清扫订单时，一看，钱挺多，钟点工迅速点了接收，再一看，地点是某个宾馆。


    宾馆嘛，能有多脏。多半是来享受生活的有钱人，不爱动手，又不小心打翻了什么东西，想想这活儿就轻松。


    于是当房门被敲响时，齐寻过去打开，看见了张笑得像花一样灿烂的陌生脸蛋。


    在看到他的瞬间，那个笑似乎收住了，五官中的鼻子在眼睛看到面前人脸上衣服上的大块颜色后不自然耸动，带着其它地方一起狰狞出细微的扭曲。


    “你……好，请问打扫哪里？”钱多，暂忍。


    齐寻站在边上，“整个房间。”


    厕所离门口近，加上又有水，方便，钟点工便先拐进了那里。刚推门进去，他就面色扭曲地干呕几声。酸味混着腐臭在内弥漫，地上黄白绿相间的液体从门口一直淌到里面，絮状物与颗粒在不深的液面上凸起恶心的形状。


    钟点工：“……呕”


    想到钱，他再忍。


    好不容易将厕所清理完，他觉得自己身上都腌入味了。想着房间里应该没啥东西，一出去却又看见熟悉颜色的脚印，始作俑者丝毫没意识到般站在门口，双目无神地盯着墙壁看。


    他忍了忍，成功了。


    齐寻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上的狼狈，他的目光逐渐落在地面的脚印上，僵硬的脖子卡擦卡擦转动，最后缓缓挪到脚面。


    然后他进去洗澡。


    颜檀觉得那个人类张开嘴巴似乎想骂齐寻，但一直没出口，对方神色几经变换，那厌恶却是藏不住。


    全阳说当众控制不住地排泄会让人觉得羞耻，人羞耻了就会去医院。


    颜檀又想起别的话，忘了是谁跟她讲过的。


    “人类是有羞耻心的，他们忌讳在别人面前出丑。嘲笑与厌恶是砍向人的武器。”


    “体面两个字，是羞耻心的保留。”


    “若有人不在意这些，要么疯了，要么……死了。”


    记忆里的声音远去，齐寻恰好从浴室出来，他单单洗了那双腿，起初踩在地面上只有干净的水流下来。


    钟点工离开时，齐寻才在混沌的思绪里注意到身上的脏污，他放开手机，进去又洗了个澡。


    颜檀在他出来后就盯着他看，人类脸上表情平静，没有羞耻，没有尴尬，反倒极其自然地做接下来的事情。


    ……要么死，要么疯


    齐寻是哪种呢？


    他半低着眼，被水打湿的头发仍然混乱地贴在头皮上，刚刚那番上吐下泻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憔悴许多。青白的面色让他完全褪去了正常人的模样，他迈着僵硬的步伐重新坐到了椅子上。


    未擦干的水滴滴答答地从他的腿上流下，地板没一会就漫起大片晕开的水痕。


    本子放在桌上，页面摊开，全黑的纸张在亮堂的屋内显得尤其明显，属于蟑螂的目光才刚落来就被这片深色吸引。


    那只陌生蟑螂说齐寻在弄什么仪式。


    可怕的、禁忌的、违背规律的仪式。


    颜檀不由看向那本子所在的位置，思考两者之间的关联。


    宾馆内没有洗衣机，齐寻将换下来的衣服丢进了垃圾桶。


    门口响起脚步声，从远处驶来，随后在一个极近的距离逐渐放慢至停下，一声重重的干呕过后，那人飞速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


    齐寻对身边所有异象视而不见，他坐在那，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颜檀带着叶子过去，近距离看齐寻，更准确地说，是看他面前那本被“涂黑”的本子。石黎翻开的账本里，关于她的名字就是一团被涂黑的墨点。


    或许这个本子里也记了跟她有关的东西，却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都被抹去了。


    黑色纸面内起起伏伏，宛若无数交错横穿的山脉被人摆放在原本平坦的地面。纸张乌黑，房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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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光又很亮，那些杂乱的划痕更加明显。


    颜檀看了一会，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就在这时，摆在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齐寻的睫毛轻轻抖动两下，视线转动一圈，最终放在屏幕上。


    手机弹窗跳出来一条来自石黎的信息，生生村三个字格外醒目。


    短暂的僵直过后，齐寻迅速坐起，他伸手拿过手机。壳面与桌布的接触迅速缩小，胳膊还没来得及收回，齐寻的指尖就已经抵住拨号键按了下去。


    石黎接得很快，几乎是铃声响起的一瞬间，他的声音也透过手机传了过来。


    “有新线索了。”


    出口的声音尖锐又沙哑，仿佛声带被细碎的砾石磨损，刚刚那通呕吐似乎对他的喉咙造成了新的伤害，齐寻张嘴时唇瓣都在抖，“在哪里。”


    “你回来，我们详细说。”石黎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哪怕是找到了新线索，他听上去也与三天前没有区别。


    齐寻：“……在哪里？”


    “……”


    两人僵持片刻，石黎才再次开口，“之前的信息是错的，生生村不在行胡南站。”


    齐寻：“在哪里？”


    “我们见一面。”


    齐寻：“……”


    石黎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让步，仍不紧不慢道：“生生村不位于你现在所在的位置，回来一趟并要不了你多少时间。你现在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反正你努力了三年都没有结果，急于这一时又有什么意义？”


    齐寻没立刻答话，好一会才盯着本子摊开露出的黑色曲面，沉着声音问，“哪里见。”


    “我家，”石黎说，“我们当面说，有些东西也只能当面给你看。”


    齐寻说行。


    电话刚挂断，他就把行李收好了，来镇上这几天，齐寻的东西基本都放在行李箱里，除了偶尔换下衣服，没怎么动过。


    颜檀一个转身的功夫，齐寻便已经提着垃圾袋拎着行李箱站在了门口。


    他拔下房卡，颜檀也在这时爬到了他的裤腿。


    又一人从房前路过，才走几步，就重重干呕一声，那双眼睛露出的目光不可置信地放在齐寻身上，再落在他手里提着的垃圾袋上。


    然后，又呕一声。


    齐寻浑然未觉，关了门就下楼。


    轮子在地面滚动的声音在傍晚并不明显，更多嘈杂的、混乱的声响在周围跃动着。这里一如先前来时的那样，鸡鸣，狗吠，鸟叫，人声，嘈嘈杂杂。


    走到某一处时，齐寻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直立在原地，身形挺拔，头微微侧着，似乎在听着什么。


    颜檀趴在行李箱上，触须抖来抖去，并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


    突然，齐寻偏过脑袋，拐了个弯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行李箱也被他直接落在原地。


    颜檀见状跟上。


    走到一处墙角时齐寻放慢脚步，他面对着那堵墙，又站定了。


    而这时颜檀也听到了那含含糊糊的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