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试探

作品:《问冤千千阙

    火星子噼里啪啦,魏渊觉得有些吵,忍不住抬手掩了掩耳朵。


    一抬手,只觉得一阵钻心似的疼痛,几乎是同时,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别动!”


    一只手止住了她的动作。


    疼醒了。


    这声音……是乔妄,魏渊睁开眼睛望着他,见他只着一件中衣,再一低头,他的外袍竟然搭在自己身上。


    袖子还撕破了。


    两人在山洞里,山洞里拢着火,火烟中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定睛一看,火中除了柴禾,还有一把不曾烧干的药草,就在魏渊观察中间,乔妄又从一支竹筒中倒出一些,添了一把进去。


    魏渊猜想,这是用来驱逐野兽或者蚊虫的草药。


    山洞外夜色如墨,隐约能听见水声。


    “滚下山崖的时候,殿下不会自保,受了些伤,草民方才已经替殿下包扎过。”乔妄说:“幸好山崖不深,崖下又有水,当时草民又未曾走远,否则真是吉凶难料。”


    是了,有水,魏渊记起来了,她一点功夫也不会,滚下山崖时手脚慌乱,只记得护住头。


    幸而好歹是江州人氏,会凫水,落水后,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爬上了岸。


    再后来的事情……魏渊晕了过去,便不是很清楚了。


    明公主这具身体,到底还是太过虚弱了。


    魏渊依稀能感觉到此时自己起了热,兴许正因如此,乔妄才特地为自己添了衣。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魏渊躺在这里,并未觉得不适,落水湿透的衣物早已干了。


    “孤能坐起来吗?”魏渊问。


    她害怕伤势加重,不敢擅动,黑亮的眼睛盯着乔妄,问道。


    “可以。”乔妄伸手扶了她一把:“只是小伤,右臂不要乱动就是了。”


    确实,右臂隐隐作痛,魏渊暗自叹了口气,这多灾多难的一条手臂,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次将养起来,恐怕要更加困难。


    “殿下的喑病好了?”把魏渊扶起来,乔妄问。


    “是好了,此前府医说,再受刺激,兴许会突然好转。当时孤见少侠坠崖,一时大惊……”魏渊扯出一个笑,装作惊魂未定,来糊弄对面的人。


    火光明明灭灭,照得乔妄的脸半明半暗,魏渊盯着他出神,一时思绪烦乱,默默无言。


    “草民有些不明白。”突然,乔妄出声又问,但见他长眉微蹙:“当时我眼见那两名刺客行刺之事已然不成,殿下又是如何坠崖的?”


    想起此事,魏渊冷笑道:“莫要提了,还不是因为出了内鬼?”


    “内鬼。”乔妄咀嚼了一遍这两个字,却没有问是谁,只是静静吐出一个名字:


    “徐延?”


    虽是在问魏渊,可是魏渊观他神色,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仿佛早就预料到了。


    “少侠可是早就瞧出来了?”魏渊笃信。


    “也不算。”但乔妄居然否认了:“只是觉得此人有狼顾之相。”


    “当时只觉徐将军所选这条山道靠崖,若是路遇大雨,恐怕要遭。只是草民不便向殿下陈情。”见魏渊疑惑,乔妄解释一两句,坦荡中仿佛有一丝歉意:“毕竟疏不间亲。”


    魏渊恍然。


    她自己实是对禁军有所提防,对乔妄也不尽信,可乔妄不知,在乔妄眼中,自己定是信赖皇帝派来的军头更多些。


    “陛下的人,也未必全然忠心。”魏渊随口道。


    至于徐延……可以说既不忠心,又不聪明。


    被徐延推落山崖时,她的视线匆匆掠过其他军士,无不震惊。


    最起码可以说明,公主卫率中,叛变的只有徐延一人而已。


    且不论他是为了什么,不管原因如何,徐延都难逃一死,兴许当时已经伏诛。


    这般条件,竟也不曾提前探探山崖高否,不能一击毙命,反倒赔上了自己。


    不过,南余烬就在山上,其余人前去报信,也不过只需要一个时辰,如果所料不错,现在禁军应该已经在搜山了。


    性命无忧,其余的都不要紧,活人可以审,死人可以查。


    “现在大约是什么时辰?”虽然没有抱太大希望,魏渊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戌时。”乔妄仿佛知道魏渊心中所想,沉吟片刻道:“若是卫率中能有人将此事及时报予陛下,想来……最晚子时,禁军便该找到此处了。殿下不必过于忧心。”


    魏渊听罢“嗯”了一声,又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看着对面的人。


    她看人的眼光不算准,可是心思细腻。


    此时乔妄对坐一边,分明还是那副神情那副仪态,可无端让人觉得不对劲,有一个想法在魏渊心中逐渐成型。


    该当如何?一时间魏渊竟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最终还是决定赌一赌,她轻轻唤了一声乔妄。


    不是乔少侠,只是乔妄。


    “乔妄。”魏渊没有斟酌,表现得同乔妄一样笃信:“晚间那两名刺客,其实是冲着你来的吧?”


    她紧紧盯着乔妄的眼睛,脸庞,动作,期待能找到什么证据,来支撑这一猜测。


    是的,猜测,笃信是装出来的。


    她在诈他。


    然而乔妄并没有像魏渊想象中一样,有什么冲动之举,忙于辩解或一时呆滞,他只是微微抬起头来。


    明公主这具身体身量不矮,可架不住乔妄身长八尺,这样挺直背,竟然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冲着我来?”乔妄仿佛觉得有些好笑:“草民只是一介布衣。”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魏渊不放过他任何细微的神情,他应当是知道自己今日露出了马脚。


    不过乔妄的回应并不高明。


    “乔少侠这话说的。”魏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佐证,心满意足,打量着乔妄:“为什么一定是刺驾的?为什么不能是少侠曾经的仇家寻仇呢?”


    乔妄果然色变。


    看得出他不经常骗人,挺直腰那一瞬间心念转动再快,到底还是露出了破绽。


    “如果刺客是来杀孤,那两名刺客明明有更好的动手时机,却就那样放任时机溜走;即便是在你坠崖之后,也不至于全无反抗之力。乔少侠,你的同伙,可不太擅长伪装啊。”魏渊只是挑最明显的两条疑点说出来:“何况依少侠武艺,莫说是两个,便是十个,想来也能全身而退,孤可还记得在河东道时你一人鏖战异族的英姿啊。”


    她又在诈他了。


    但这回,乔妄不再上钩,低着头拨弄火:“许是这两名刺客蠢,再者,草民学艺不精,身手欠佳,是早就回禀过陛下与殿下的。”


    魏渊才不理他,自说自话似的:


    “方才孤昏睡时,少侠已经与同伴交涉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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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妄的鞋底沾了红泥,魏渊悄悄看过,自己的鞋底却只有黄泥,足以说明乔妄在这一两个时辰里,去过魏渊不曾到达过的地方,这些倒不是铁证,火上烤着鱼,他大可以说自己是走远了些捕鱼去了。


    此外,乔妄身上中衣发皱,并未干透,甚至都不如魏渊身上干爽——那么在魏渊烤着火,而乔妄未曾烤的时候,他又做什么去了?捕鱼吗?


    巧了,魏渊初入教坊司时,因是罪籍,为当时的行首姐姐们熨过许久的衣服,她知道将湿衣烤至这般样子需要多久——不过一两刻钟,也就是说,乔妄在外足逛了一个半时辰,只是捕鱼杀鱼洗鱼,需要这么久吗?


    可若是在这一个半时辰中添上见一个人的行程,就合理起来。


    当然只是猜测,可猜猜又无妨,兵不厌诈啊。


    更不要说,如若不是此时时间紧迫,魏渊还可以试着招魂,山间不可能没有游魂,届时一问便知。


    想到这处,魏渊突然明白了这招魂之法的妙处,笑容更深了。


    “殿下说笑了。”乔妄神色泰然。


    这样的态度,几乎就是认下了。


    为什么认的这么轻易?


    而想到魏渊初醒时二人的对话,几乎是立刻,魏渊有了个猜测。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不止魏渊一个人会有所猜测。


    果然,只听乔妄在噼里啪啦的火星子爆炸声中缓缓道:“倒是殿下的喑病,才是个幌子吧?”


    算是有了预判,魏渊不曾迟疑,冷哼一声:“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又半真半假、不轻不重刺了乔妄一句:“不然也不至于用左手写了半个多月的字,还凭白受了少侠一番奚落。”


    “我几时……”乔妄疑惑,起了个话头,想来是突然想起那日早上魏渊压抑的怒气,恍然之余,竟然没忍住笑了笑。


    魏渊咬着唇,有点火气,不知当发不当发。


    见魏渊气结,乔妄正色道:“因脑伤而患喑病,虽有康复的可能,其实困难,更不要说受些刺激便能突然对答如流,说话流利,简直是无稽之谈。殿下不妨想想,该如何与府中典医大人交代。”


    说来,魏渊一日都不曾学过医术,乔妄所言究竟是真有凭据,还是信口敲诈,她根本分辨不明,索性认下:


    “就算是又如何?孤有孤的缘由。”


    还在真中掺了句假:“说来,陛下也是知道的。”


    这样坐着不舒服,背后有块巨石,叫柴火烘了这么些时候,也热烫起来,魏渊择了个舒适些的姿势歪靠上去,倒是真有些不解了:


    “乔少侠既然是如此伶俐之人,不知装作一副情痴的样子,潜伏在我公主府中,又是所谋为何呢?”


    “这有什么要紧?乔某只是一介布衣,便是有什么缘故,也不碍国事。”这样说着,暗流涌动,乔妄居然还有闲心将手中烘烤半天的一条小鱼儿递到魏渊手里,漫不经心道:“口味不佳,只供殿下果腹。”


    居然又认下了?魏渊暗自皱眉。


    忽然,魏渊意识到了乔妄将要说些什么,寒毛直竖起来。


    方才炸响的惊雷再度掷回,乔妄冷沉的话伴着锐利的目光:“倒是乔某想要问问姑娘,知不知道冒充公主,可是杀头的大罪?”


    魏渊听见,却松了一口气,面上不显,只是把眸色沉下去,大喝一声:“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