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韩三

作品:《问冤千千阙

    马蹄声声,激起尘土一片,似水浪奔涌。


    烈日灼灼下,十数个好儿郎身着胡服,持弓挽箭。


    不下场的使君儿郎,女眷稚子多在凉棚下,饮着葡萄酒,谈笑者有之,观射阳者则更众。


    然而其心不专,多的是人偷眼望向上首——今日虽是弋阳大长公主的寿辰,可谁不知道,实是为永安长公主选婿?


    不是家宴,照例该是陛下居于正中,两位皇室女子一左一右。


    雍朝尊左,魏渊端坐上首右侧,身后是乔妄与残月两人。


    乔妄在外仍是那幅冷若冰霜的老样子——只在外面这样。


    羽族之事,二人早寻了个空子谈过。


    如果乔妄不曾藏私,那么还真如他所说,“恐怕将所有实情和盘托出,也算不得什么诚意”。


    那几名骗他“下崖一叙”的羽族叛逆口风实紧,只说乔妄乃是羽族中人,这些年来乔妄所查真相,他们也略知一二,可是一句要紧的也不往外倒,只说让乔妄先纳投名状,从旁协助,从诏狱中掏几个人出来。


    毫无疑义,都是羽族。果不其然,是需要魏渊协助才有可能办到的事情。


    三两异族,又不是要把诏狱放空,倒也无妨,只不过魏渊奇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羽族?”那时魏渊躺在病榻上,面无血色却神色玩味:“这还不简单?试试可否生出短角长尾就是了。”


    继承了明公主的记忆,魏渊也知晓一些羽族秘事。


    譬如身有异相,不知血脉倒也罢了,只要知晓血脉,便能催生。


    “这就是蒙昧之处。”乔妄苦笑:“那几名羽族说,我是个天缺。”


    天缺?


    魏渊了然,想来是弃子复用。


    是,并非每一羽族血脉都有异相,只是样貌同常人无异的武艺也往往平平无奇,甚至有时还会父母被遗弃,而后再在天缺得势后将其认回,羽族的老把戏了。


    不过看乔妄并不知情,魏渊也不打算多事,只是问:“那你为何笃定?”


    乔妄递来一盘山竹瓣,顾左右而言他:“沾殿下的光,倒是也有新鲜果子尝尝。”


    知晓了,羽族秘法,不便透露,魏渊斜了他一眼:“直说便是,绕什么弯子?”


    乔妄笑眯眯地:“比起殿下那日把草民耍得团团转,这又算得了什么?”


    是了,乔妄在外仍是那幅冷若冰霜的老样子——只在旁人面前这样,想来是怕人瞧出端倪,与魏渊独处时,尽管时间短暂,却总眉欢眼笑,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从前的小寡妇姿态一扫而空。


    魏渊便知,他在心中还把自己当作小妹。


    她在心中微微叹息,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也不知乔妄这人是否偏执,但是他不相信自己的否认,也没有办法。


    将养了三五日,魏渊又能下地了,明公主羸弱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伤轻伤重,左不过都是一副病容,倒是谁也不生疑。


    当日为禁军所救,次日醒来,魏渊才知,其实禁军大张旗鼓,并不是打着寻公主的旗号。


    弦月上山报陛下听时,正遇上刑部尚书崔檀,崔檀此人,乃是明公主一手提拔的纯臣,虽入仕不久,可做事也十分老道,当下便嘱咐弦月,上山后对外只说殿下舟车劳顿,需要休养,而路遇崔侍郎失足,需禁军援救,且务请周、樊二位将军带兵。


    做戏做全套,崔檀竟还真从崖上跃下,他较魏渊更不幸些,摔伤了腿,是以今日还一瘸一拐。


    考虑周详,志虑忠纯,甚好。


    想到此事,魏渊笑着对崔檀举了举杯,崔檀亦回敬。


    那日那两名刺客,禁军则维持了他们一贯的无能,这头叫徐延一打岔,竟然叫这两名刺客跑了。


    至于内鬼徐延……当日倒是生擒了,可也很快暴毙,同那两名关在地牢的刺客一模一样的死法。


    不同于那两个无名人士,徐延可是登记在册,朝廷亲封的武将,这一出,无疑是伪装,用人皮面具之类的东西,随后赶来的周靖也亲自验过,确实如此。


    这下连周靖也凝重起来,认下了是苍岚派——集齐了这许多,说不是苍岚派,反而有些牵强了。


    河北道百姓的状纸,南余烬也受了,日前已遣下钦差——原本预备派崔檀去的,这下也不行了,只得另寻旁人。


    邹氏一行倒是不曾全部随钦差回去,杀威棒打伤的,水土不服病倒的,都需要休养几日,京城也不差这几间屋子,倒也不妨事。


    至于招魂,这几日夜里尝试,仍是老样子,痴儿,呆子,十三,再没有第四种可能,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倒是日日把十三招来,同十三混熟了——可是这有什么用?不过又是一个一问三不知的游魂,特殊一些,能到处游荡罢了,或许日后有用处,眼下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叹了口气,魏渊只觉得自还魂以来,无一日不闹心,殚精竭虑远胜前世,养了两年的心力,眼看又要耗竭了。


    晦气,不如看射,魏渊一口闷了一杯……茶。


    下场的少年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大多要比明公主这具身体小上八九岁,和魏渊倒是差不多同龄。


    人都是弋阳大长公主挑的,怕自己的侄孙女扭捏,还曾经特意来劝:“从来只见男人娶娇妻,一树梨花压海棠,不论五十的七十的,都敢配那十五六的小娇娘,咱们明儿贵为公主,择一位正鲜嫩的郎君又怎了?”


    这位皇姑祖母真是个妙人,魏渊只好讪笑着应了。


    此时,只见众少年中,有一红衣小郎君纵马当先,一见宫人放出雁来,立时朗笑三声,弓如怀中吐月,箭如弦上悬衡,尾羽擦着金扳指掠出——


    那雁一声哀鸣,直坠而下。


    一连三箭,如流星赶月,箭无虚发,小郎君停手,满堂喝彩不绝。


    天上仍有雁飞,众小郎君追逐发矢,好不热闹.


    立马观射片刻,红衣小郎君摇摇头,嗤笑一声,不等赛毕,策马而归。


    好身手!魏渊暗赞。


    临到围栏,飞身而下,卸了弓马,随手指了位宫人,拱了拱手:“中官劳驾,取我雁来。”


    那寺人应声,径自去了。


    有宫人忙上前来打竹帘,红衣郎君一摆手,自掀帘而入。


    众人一道目视,红衣郎君甫一进来,弋阳大长公主最乐呵,指着他便笑:


    “三郎这般形容,怎也不换身衣裳?也不怕众人笑话!”


    果真,定睛一看,红衣小郎君衣裤沾了草叶,袖口不知从哪豁开一道,高髻也有些散了,此前所佩发簪更是不知所踪。


    众人齐笑,红衣郎君不以为意,索性解了头发:“大长公主此言差矣,此乃魏晋遗风。”


    弋阳大长公主指着他:“英国公三子中,只你惯会强词夺理!”


    韩壁清笑笑,只朝上首天子拱了拱手:“陛下见笑了。”


    魏渊险些笑出声来,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没见弋阳大长公主和陛下脸都黑了吗?


    弋阳大长公主和南余烬抱的是什么心思?还不是为公主选婿,这二位贵人巴不得满京城的青年才俊都拜倒在公主的罗裙之下,围着公主打转呢!


    可这些才俊里最优的这位,家世清白,门户光彩,乃是这一代英国公膝下幼子,文武双全,性格也爽朗,偏偏是个木头脑袋,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魏渊不说话,他也不主动搭话,不知是真不明白今日寿宴的目的,还是装不明白。


    于魏渊,这倒不是一件坏事。


    她就爱这榆木疙瘩,这可是拖延时间的利器杀器,最好这韩壁清能禁得住她纠缠,不论是果断拒绝,还是真不开窍,魏渊都有说头:要么说还在相处,要么说受了情伤,届时就算弋阳大长公主来催,也没甚奈何。


    “三郎说哪里话?”想通了这一关节,魏渊主动示好,从缠头上拔了支花簪,掷向韩壁清:“接着!既然是魏晋名士风流,万不应少了花!”


    恣意,率性,天皇贵胄之态,明公主待外臣内侍,向来如此。


    只是魏渊心中到底有些发哂,如果明公主记忆无误,二人差了七岁整,这韩三郎小时候,明公主还抱过他呢。


    不知若是真正的明公主在此,会不会怪怨姑祖母和阿弟乱点鸳鸯谱呢?


    魏渊天生外向,扮得不算辛苦,也像模像样,至少,她坐在此处,能听见弋阳同南余烬咬耳朵:“姑祖母起先还怕你阿姊骤然失声,一时心气难平,心中积郁呢,不想恢复得这么快,人也还同往常一样开朗。”


    这簪子韩壁清不防,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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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手接下,一掂,直抱屈:“竟是金的!亏得臣好身手,若换了旁人,怕能叫殿下戳出个洞来。”


    “呸!不知羞!”魏渊随手拉了身旁的残月:“这般小技便敢妄称好身手,不说旁人,怕连我这女使,都成了武林高人。”


    韩壁清年少自傲,闻言不服:“小技也罢,只是那叫我射落的雁听了,怕是多有怨言。”


    魏渊一怔,朗声一笑抚掌:“若非我这些日子右手不便,竟当真想与你比试一番了!”


    韩壁清头摇似拨浪鼓:“罢罢,只怕殿下赢不过,还要圣人命我阿耶上家法,怪我胜了天潢贵胄。”


    魏渊拍案,凤眸含嗔,横眉立目:“我何时如此?”


    韩壁清哈哈一笑,作揖道:“好好,是三郎胡言,贵主莫怪!”


    原本不过是寻常友人对话罢了,只不过弋阳与南余烬怀揣心思,自然看这二人颇像一对儿小儿女,频频点头。


    就连乔妄脸上都浮出一丝笑,想来是欣慰。


    魏渊时刻觑着二人脸色,一看计划成,假意才歇了火气,遣一女使引韩壁清入座:“这葡萄酒乃是日前西域上贡,风味一绝,还不速浮三大白?”


    女使为其斟上,韩三好酒量,当即连饮三杯,魏渊佯怒:“怎地饮马似的?”


    弋阳大长公主乐得华胜几欲飞甩而落,冲着韩壁清“啧啧”:“听听,人都怜惜那酒呢!”


    满堂哄笑。


    这般散着发究竟不雅,魏渊又遣人来为三郎束发,又将那花簪上,魏渊犹嫌素,又从自己发间拔了一枝。


    当真好生亲近,宴上颇有些人来回打着眉眼官司,心中忖度。


    有天子与寿星在席上,大家总也放不开,没多久,二人便借口酒酣相继离席。


    见好就收,魏渊更衣去也,有使君壮起胆子恭维试探:“三郎好福气,贵主待三郎,真真是青眼有加。”


    “那是!”韩壁清一拍胸膛:“殿下待能者一向亲厚!”


    那使君一噎,座中本有人怀着疑心,见韩壁清襟怀坦荡,正气凛然,又多拿不准。


    一会儿,魏渊归来,众人寒暄着,目光却在魏渊与韩三之间逡巡。


    二人却恍若未觉,仿佛一个无心,一个无意,只招呼着喝酒行令。


    不多时,十几个男儿陆续换了衣衫回来。


    击掌三下,引来众人注目,魏渊才笑道:


    “今日射阳宴,应算是以武会友,本不是要诸位小郎君分个高下,只是毕竟本宫在宴前诺下彩头……来啊,呈上来——”


    魏渊一声呼喝,一名宫人应声捧出一只锦盘,下坐男女无不惊呼,金光迷人,锦盘之上,赫然是黄金十两,并玉环一枚。


    这玉环,是宴前弋阳大长公主给她的,只说瞧上谁便赏给谁。


    “殿下豪迈!金银俗物也就罢了,此玉却是不凡。”有行家击掌赞叹:“冰清玉洁,如琢如磨,莹白柔和,油性上佳!”


    此人玩笑道:“张某实是动心,不知殿下可愿割爱?”


    “十一郎可是问错了人。”魏渊笑答此人,眼波流转,最终落在韩壁清眉眼间,挑了挑眉:“肯否割爱,该问今日魁首才是。”


    那张十一郎好胆量,当真把眼去看韩三,韩三笑声疏朗:“宝马赠英雄,这美玉,也自该赠予行家!压在某手中,才是真埋没。”


    此言一出,众人皆愕然,唯韩壁清不觉。


    魏渊佯怒:“好啊!本是见三郎矫健挺拔,真有韩公之风,本宫才薄赏金玉,劝君自勉,偏你要做这大善人?”


    “不过实话实说罢了。”韩壁清拱手:“韩三不爱玉,殿下诚心要赏,就把那西域汗血马赏了臣罢。”


    魏渊绷着脸,片刻,“噗嗤”一笑:“你呀!罢罢,宴后我叫人送至国公府上就是了。”


    打发了韩壁清,把玉赏了张十一,魏渊举杯过顶:“今日谢众位作陪,众君皆是我大雍好儿郎!本宫在此,敬诸位一杯!”


    韩壁清意气风发,当先笑领:“谢长公主殿下!”


    余者相视一眼,心中计算,面上不显,亦举杯同饮:“谢长公主殿下!”


    魏渊微微一笑,知道座中定有耳报神,兴许很快,弋阳大长公主与皇帝便会知道,“神女有意,三郎无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