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黛尔怀抱食品盒和门罗到了交易会的私人游戏场所里。


    据他所说，在这里的能够赚到足够的钱。于是她在鱼人的围观之下喝了蛤蜊茶，还喝了芳香液和九种酒水的混合物。据说这种喝法是军事基地流传出来的。那些朝不保夕的实验品和雇佣兵从各种奇怪的地点回来时，只有芳香液才能压下他们身上散发的血腥气味。


    芳香液的张扬刺激气味压迫鼻腔和口腔，然后化作雾气涌出，麻木她的神经。然后游戏机被抬过来了。她和门罗对战另一组鱼人，在醉醺醺的状态下成功打通了所有关卡。当屏幕上疯狂涌出的卡哈斯曼人被消灭之后，只剩下她操控的游戏人物漂浮在太空中，头顶出现粗体红字：


    感谢您一路做出的壮举。


    “她做到了！我就知道！我们发财了！”


    门罗把她抱起来，对其他鱼人叫道。奥黛尔抓住门罗的头发害怕又兴奋地大叫。她觉得自己和他大概是在场唯二喝醉了的人，彩色帐篷的尖顶在近处旋转着，变成他暗沉无光的瞳孔，变成他浑身覆盖的牙齿般密集的鳞片……


    然后，在她多变的梦境里，门罗站在一扇紧闭的黑门前，他亲切地拥抱着她，每一根肢体都温暖且柔软。他复杂的金饰在崩裂，被黑暗吞入。


    “靠近我。靠近我。感受我。爱我。”


    她在重复的呓语和滑动的肢体中安眠。


    -


    “嘿，嘿，奥黛尔，醒醒。我在这里。”


    门罗将她摇醒了，沾了酒水的指甲在她发丝间滑动，掀起冷酷气息：


    “你还好吗？交易会快要结束了。我也要回去了。”


    奥黛尔揉着眼睛坐起来，拂去胳膊上盖着的条纹海绵毯，看见丛生的帐篷已经几乎都被拆除，袒露出原本的母舰走廊。梦幻的颜色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些垃圾漂浮在水幕中。打捞垃圾的服务员也像是喝醉了，不断撞击着走廊的墙壁。


    她扭头看门罗：


    “我做了什么……？”


    他让她看胳膊上的抓痕和血迹：


    “你喝醉后非要跳上蝴蝶密封箱说他们都是你的财产，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没错……但是那些蝴蝶，天啊。”


    他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硬币出来，仍然在吃吃发笑：


    “它们全都醒了。我可不知道你有这本事。总之它们毁了好几个帐篷之后，和你一起睡着了。没人知道为什么。不过你赚到了很多代币。这是真的。所以恭喜你。”


    奥黛尔拿起那些滑溜溜的硬币：


    “这是什么？”


    “代币。”


    “所以不是真的钱？”


    “你这样说也对。”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她把硬币又还给了门罗。


    他笑容变深了，漆黑浓密的睫毛在水波晃荡中晃动，如同水生蜘蛛的腿脚。


    “代币也能换到你想要的东西。”


    他站起来，把奥黛尔也拉起来：


    “像你这样的漂亮雌性能换来任何东西。来吧，我带你去兑换奖品。”


    只有他才会把漂亮这个词和奥黛尔联系在一起。


    一站起来，她发现这里的重力和湿度都已经逐渐回复正常。她怀抱自己随身携带的食品盒，学着重新正常走路，门罗却依然轻巧，灵活，偏着头从她身边游过，指尖刮过食品盒边缘，她的手腕，然后穿过她的发梢。


    “即使是交易会上的余烬也是有趣的。”


    大多数摊位都已经被拆卸，剩下的集装箱连接在一起，隔板被抽出，灌入水流运输物品。门罗带她跳入了这些联排水箱里，顺手拉上罩布，隔绝外界的嘈杂气氛。


    这些弯弯曲曲，首尾连接的长条水箱里是另外一番幽深天地。


    她和门罗游动时不断踢起水箱里的砂石和密封商品，像身处一场彩色的风暴之中。那些商品很好地模拟了太空的场景，有形态千变万化的星球，还有透明如同糖果的星球和舰船微缩模型，另外有一些她不认识的生物塑像。


    “你有见过这样的景色吗？”


    门罗和她说话时，她正在抓挠着自己的脖颈后方被衣领盖住的地方，谁知道掏出了那张被门罗吐了墨的占卜牌。


    现在牌面上的墨迹已然褪去，看上去有字迹，也有图案了。只是奥黛尔看不懂这些文字。


    门罗似乎没看见卡牌，径直带她在一座类似于游戏机的机器前停下：


    “好了，现在让我们看看，你赚到的游戏币都能兑换些什么。”


    他把机器的指针从“奖券兑换”旋转到“代币兑换”那一栏，按动按钮，投入一枚代币。


    两个小摆件掉出来，扑通落水。


    他拾起这两个小摆件，让它们撞在一起发光：


    “现在，作为你的一夜游玩对象，我会推荐一些绝对有用的小商品给你。请坐好，享受我的推销吧。”


    他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过分灵活的动作和瘦长躯体很像是小说里的反派人物。是在孕母背后悄悄潜伏，然后让他们落入陷阱的古怪生物。


    但是门罗仍然在笑着，抛接着手里的发光商品，让它们接二连三噼里啪啦互相传递光线。


    他的脸被光芒照亮时，她想到了诺曼的脸。是的。他那熟悉的讥讽微笑里的某些痕迹和门罗的脸庞完全吻合。


    但是门罗和他不一样。门罗是暗色的，纯粹的，有一种诺曼没有的固执特性。


    奥黛尔从醉酒余韵里定了定神，对门罗抿嘴表示态度：


    “你想要对我做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是朋友。”


    他满不在乎甩了一下手。


    这下换奥黛尔盯着他了：


    “不会有人无缘无故来当我的朋友。”


    “我来到这里是有原因的。”


    他盯着她，静静微笑着，从她手里拿走了那张薄薄卡牌，翻过来给她看：


    “你看。”


    奥黛尔低头看他递来的这张卡片——它又薄又硬，边缘印着一圈鳞片纹路，摸上去不像是珍贵物品。卡片上有黑色的文字。但她读不懂。


    他解释道：


    “这是一张船票。适用于所有鱼人驾驶的船只。每当我们察觉有人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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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会送来它。”


    奥黛尔迷惑地抓着船票。


    他又说道，双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嘴唇靠近她的耳畔：


    “我察觉了你在呼唤我们。”


    冷冰冰的吐息，仿佛雪花凝聚在她的发梢和脸庞。奥黛尔眨眼的那一瞬间，意识飞快穿过被阻碍的冰面，窥见他俯身为雪地里抽搐的她止血，带她到安全温暖的地方。从驾驶室里喷薄而出的血肉同时包裹了他们俩，让她在红色的海洋里睁开眼睛。


    门罗手中噼啪爆炸发光的小珠子让奥黛尔回到现实。


    “你可以否认，但是心里的欲望不会说谎。”


    门罗又拿出了更多新奇的小玩意，并且伸手给她看：他掌心里的是一只黄色的小塑像。塑像有着卡哈斯曼人的外形，表情却极其夸张，因此甚至有些好笑。


    她看见这个小东西，然后发现它制作精良的细节和背后的四片翅膀，她忽然懂了：


    这是将军的塑像。


    “让我猜猜，你在独自旅行的时候遇上了卡哈斯曼人……”


    他排出一排其他形状不一的卡哈斯曼人塑像：


    “他们给了你食物和住处，你只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但是逐渐，你发现，他们的束缚越来越紧，你的交易却不可撤回。你开始寻找帮助，结果……”


    门罗手中的飞船玩具炸成一团红色烟花。


    红光晃过他的脸庞，他的眼瞳被映出危险的颜色，颈上项链上的鱼形吊坠似乎要在水流般的光线里游起来。只不过那条鱼形吊坠的形状是两条尾巴相交的鱼，看上去是畸形产物。


    奥黛尔隐约感到他们在谈论一些危险话题：


    “……我是自愿的。”


    “当然啦。卡哈斯曼人不强迫孕母做出任何选择。”


    他的声音忽然很圆滑。


    “只是孕母本人有时候可能……不清楚后果。”


    他一把握住自己胸前的双鱼项链，只让它偶尔从指缝中透露出幽光：


    “你知道卡哈斯曼人随意繁衍的后果吗？”


    奥黛尔婆娑着自己仍然捏着的黑色船票：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知道？”


    他立马摇头，手指松开，双鱼吊坠重新飘出来：


    “因为你已经是母亲了。卵鞘在你身体里增长，每一天，每个小时，你都在向着不可挽回的地方前进。你想过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你，幼虫是怎么孵化的吗？”


    双鱼吊坠轻轻一抖，裂开了。另一条鱼从裂口处飘出。


    奥黛尔觉得自己在这里呼吸不畅。她开始意识到，在这种水汽充沛的地方，她是无法呼吸的。这个意识一溜进脑海，她就开始呛水。


    门罗扑过来，堵住她的嘴唇，将空气渡进她的口腔里。不久之后她就恢复过来。他着迷般地仍然用舌尖舔着她的嘴唇，两只深色的，瞳孔狭窄的眼眸凝视着她。


    看见她仍然紧张的表情，他退开了，一串水泡从他的嘴角飘出来。水波过后，那双眼眸抖去了尘土般的微妙情绪，睫毛耷拉着望着她：


    “看，你需要的时候总能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