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室暴露在阿释迦和诺曼眼前。深红色的包裹层内，是正在不规则跳动的神经网络。和鱼人的新式引擎结合的部分已经成为了灰黑色，像是成熟果实上的病变瘢痕。而且随着驾驶系统自行运转，这片黑色还在缓慢地蔓延开来。


    “自从第一次乱流开始，我们发现这块异常区域之后，它就一直在增殖。”


    阿释迦描绘出图表辅助自己的讲解，然而被诺曼一把推开了。


    “这里又不是将军的会议。别装了。”


    诺曼指着那块区域说道：


    “这不是受损区域。它只是不受我们控制而已。”


    “我检查过了。那块区域里只有一些孕母的残余意识。属于正常范围。”


    阿释迦注意到诺曼手掌上的伤痕，眼睛眨了一下，将其记录下来。诺曼把手收到了背后：


    “要是鱼人想掩饰，当然会让你觉得那里只有孕母的残余意识了。”


    “您的意思是？”


    “我在这里控制感染区域。你去集市上搜寻操控孕母的人。看见奥黛尔，他肯定会出来的。”


    阿释迦歪头：


    “然后呢？我无法保证孕母的安全。我甚至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没关系。”


    诺曼按住他的肩膀：


    “你只需要等到我出现就可以。到时候我给你报销修理费。”


    “听起来是一个很不利于我的计划。而且您对孕母说了这个计划并向将军申请过了吗？”


    “这里有将军本人吗？”


    这个问题让阿释迦真的专注扫描了一圈驾驶室，然后说没有。诺曼早已悄悄溜走了。


    -


    顺着暖房的卫兵行动踪迹往上，奥黛尔最先看见了驾驶系统。


    它像水面之上的花朵，正在混杂无序地释放出信息流。她被其中一束不由自主地吸引过去，倾听着其中的言语声音。


    “狂欢节……我们要加紧准备……将军出现之后……”


    顺着节日的欢快情绪，她透过休息室的门扇渗透入室内。空气里满是成小小的钩子般的诱惑气息，让她不要直视自己睡着的躯体。好像只要看一眼，她就再也不能这样轻快漂浮起来。


    产生这个想法的一瞬间，她被某种力量强行吸引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奥黛尔。你已经睡醒了。现在看看我。”


    在稀薄的梦境逐渐淡去之时，她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将军。


    说来奇怪，她并不感觉自己在休息室的床上。她的四肢变化了，周围的空气也变的凝重，在她周身形成淡黄色的粘液。


    将军抬手让她看清周围环境：


    “你擅自闯进了我的意识里。有什么要向我汇报的吗？”


    奥黛尔看见周围一片金黄色雾气，雾气之中是一块接着一块的虫蜜池。她曾经在将军的休息处见过的尖锐，锋芒毕露的透明晶体柱正在从低矮的天空垂下，而且正在向下生长，像是无数交叠的虫翼。


    将军等她看清了四周，才帮助她从虫蜜池的束缚里解脱出来，并说道：


    “当心。你可能会漂浮到任何地方。已经有孕母向我报告过，你最近的表现不如人意。”


    奥黛尔现在既能感到自己的躯体坠在床铺之间的沉重无力感，也能感受到意识漂浮的上升冲动。


    更重要的是，她透过了自己半透明的身体，和将军的侧影，看见了远处倒影的微光集市的幻影。如同透过蔚蓝色眼眸看见的微缩风景，她想到了自己的现实处境，一时冲动之下说道：


    “我不喜欢被锁在这里。”


    将军显然也看见了她看见的景色。但他只是问道：


    “这是你对每个军事顾问都撒谎的理由吗？”


    当然不是。大多数时候她只对诺曼一个人撒谎。


    她顺从地答道：


    “我不是有意撒谎的。我想要自己的东西。我想要去室外。但是每个人都在阻止我。”


    “你感觉难受，所以选择报复？”


    面对这个问题，她本来想点头，但抬头看看将军的表情，又犹豫了。


    对她疑惑的目光，将军只是温和说道：


    “随便你怎样报复都可以。只要记住，我们是一体的。”


    他转身向奥黛尔展示了这个广阔，奇怪的地方。两人在茫茫雾气之中上升。


    奥黛尔望着逐渐远去的集市景色，自己思索一阵之后问道：


    “在集市上，我遇到了一个……很像我的同类的生物。”


    “然后？”


    “他告诉我。我选择孵卵是错误的。”


    “你认为呢？”


    奥黛尔刚刚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沉重的身体就将她拖拽回现实的边缘，休息室之外的虫鸣声侵入耳膜，她不得不借助将军的帮助才重新脱离出来。


    “望着我。”


    将军半是强迫，半是引导她抬头望向自己：


    “你在无法分清同类的时候做出的选择只会伤害自己。你听见我和桑夜宫的谈话了，也见识过了集市是怎样混乱无序的地方。不是吗。”


    她攀附着将军的身体，和他进入到了一片血管脉络状的地方，四周呼唤的声音回响如同闷雷。


    “让我们来看看你的可能性。”


    将军伸手，一道金线从他手中延伸出去，灿烂金河映亮两人的面容。在他的指点之下，游荡的金色河流中出现了奥黛尔的数个侧影。他的蓝眸也随之变亮，同时映出奥黛尔本人和她的幻影。


    奥黛尔能通过衣服和发型辨认出来不同时期，不同神态的自己，然而每个倒影背后都跟着一道黑影。


    “这是什么？”


    奥黛尔抑制着自己想要触碰那些倒影的渴望。单单是看着它们，她已经在脑中听到迷幻的呼唤声音。


    将军拨弄其中一个倒影，将其放大，抽出那段黑色倒影：


    “从你到来母舰开始，就有一个外界生物在追随着你的踪迹，就像暗影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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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生生物，光线之下的蚊虫群。我察觉到了它，军事顾问们也察觉到了，但他们的计算能力并不足以从万千生物留下的踪迹里找到这样微小，鬼祟的踪迹。于是它日渐增长……”


    黑影在将军手中变化增长，似乎要吞噬他洁白纤长的手掌。将军轻轻将其抛出，让奥黛尔靠近观察：


    “最近它终于选择大胆接近你。让你产生对自己的生活的疑惑。”


    血管网络之中的黑影开始拥有细节，变成一团黑色的头发般的物质。发丝交缠犹如海洋中的软体生物，瞬间抛出细丝牢牢绑住她的手腕，阻止她向上漂浮的动作。奥黛尔想要求救，张开嘴的那一刻，柔软的发丝即刻从口中钻入，控制了她的所有动作，淹没视线。


    索索穿梭的黑色之中，将军在望着她，眼眸要让她想起由于缺氧而浮现的蓝色淤青：


    “你想起他是谁了吗？”


    黑色逐渐在她模糊的眼前形成了某个忧郁，墨水倒影般的人形。


    奥黛尔灵光一闪，急切点头。


    凶恶绞缠她的喉咙的头发立刻退出。将军靠近她，抚摸着她皮肤上的殷红印痕：


    “抱歉让你如此害怕。你必须知道事物的代价，才会明白现状。”


    奥黛尔停留在身体里的部分意识依然能感知道休息室门外的卫兵抖翅声音。卡耐安回来了。而且他正在和卡诺安用暗号交谈。


    而她和将军相处的部分意识正在眼泪朦胧，缺氧造成脑内轰隆作响：


    “他，他是鱼人……”


    “不，他以鱼人的相貌出现，但归根结底，他只是幻影。”


    黑色头发组成的门罗还在望着她，嘴角露出冷笑。将军轻松让他消散在光芒里。


    奥黛尔摇头：


    “他还会回来的。”


    “当然了。这和你记忆深处的噩梦有关。”


    将军爱惜地抚摸她的头发，好像在一点一点品味着她身体的温度和皮肤的质感：


    “即使有了我的冠冕，你的眼睛依然太过蒙昧。要是我能在你幼时就开始教导你，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完美的孕母。”


    奥黛尔害怕溺水的恐惧感卷土重来，因此只顾抱着将军的双翼。


    将军向她低头。那一瞬间，两人互相亲吻，拥抱的性质改变了。她只是感到自己被交缠，被侵入思绪，被改变了。在无穷空旷的空间里，一切寂然无声，然后她才渐渐重新获得呼吸和实体，在这一片暗淡之中注视着她的只有他的眼睛，现实世界一点一点恢复。


    微弱的本能仍然在警告她。她在窒息般的惊慌感中听见他说道：


    “……谁也无法全然掌控你的思维。真是一件怪事。但是每次观察你，我都更加确信事实会被你创造……”


    他独断一切的形象淡去了，奥黛尔回到了自己的床铺里，回到光芒散去的现实之中。


    将军和她的梦一起消失在虚空里：


    “也许还是等到你学会控制自己之后，我们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