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娜2947号，跟我来。”


    监工走到她面前，沉重地喘着气。


    奥黛尔仰头盯着监工那宽阔平滑的背甲，修长的触角，以及手持的叮咚作响的暗红色锁链，不由自主将他的外貌与某人联系在了一起——


    对，是瓦娜称作哥哥的那个人，浪客。


    即使现实中的浪客的甲壳粗糙陈旧，触角断裂，声音沙哑，她也能隐约看出他与记忆中的监工的相似程度。


    监工在她愣神时靠近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你犯错了。但是父亲并没有生气。至少，没有特别气愤。去向他道歉吧。他会放过你的。兄弟。”


    说完，他就像是一头被驯服的巨兽一般，一步一顿挪到了她身旁，示意她上前去。


    奥黛尔走到通向父亲的休息处的保险门前。


    她摸了摸自己的衣服，衣兜里有卡哈斯曼人送的那一小罐礼物。


    监工发觉了她的动作：


    “怎么？你有其他要报告的事件吗？”


    奥黛尔瞥了一眼缠绕他的身体，肆意散射危险红光的锁链，发现在监工的甲壳边缘以及头顶都有金库的迷宫图案标记。


    但在现实中，浪客的体表并没有这些张牙舞爪的标记。


    “哥哥。”


    她答道：


    “你知道父亲最近做出了多少错误决策吧？实话告诉我，他听信了谁的谗言？”


    监工不安地摇晃脑袋：


    “怎么了？这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情。”


    “但是你一定知道父亲做了什么。”


    她的语气变严厉了：


    “从他拒绝卡哈斯曼人，想和鱼人联姻开始，就把整个金库带入了腐烂的深渊里。”


    另一个声音从她背后悄悄传来，柔和的近乎谄媚：


    “哦？深渊？听上去正像是我们鱼人喜欢的场所啊。”


    声音的主人伸出章鱼般的腕须，在灯光之下试探一番后，本体方才出现。


    这位鱼人身披黑鳞，修长身材与通常所见的侏儒般的雄性鱼人有所不同，因此无法辨认性别。说话时，他水润纯净的眼睛一眨一眨，似乎在那危险蠕动的腕须之下真的是天真无邪的存在。


    在瓦娜身体里的奥黛尔震惊地不敢靠近，也不想贸然出声。


    眼前的鱼人就是门罗。


    曾经收起自己的尖牙亲吻她，带她参观鱼人主船，在她的身体里放肆大笑，引诱她又私自逃走的门罗。


    他正在用自己的触须拨弄着胸前的黄金双鱼挂坠饰品，追问着瓦娜：


    “你害怕我们吗？小瓦娜？害怕我会摧毁掉你们刻意维持的这个小小的财富洞穴？”


    瓦娜代替奥黛尔答道：


    “我不害怕鱼人。你只不过是一个被我们从保险箱里制造出来的半成品，送给鱼人的礼物。我是在为父亲感到担忧。”


    监工低声咳嗽道：


    “别这样，瓦娜。他也曾经是我们的一员。”


    “对啊。这样说可真叫我伤心。难道从保险箱里制造出来的我就不是你们的兄弟了吗？”


    门罗靠近过来——


    他分叉的舌头掠过瓦娜的面孔，抽离出恐惧的寒意。


    “我闻到了——背叛的味道。”


    门罗窃窃低语。


    光芒一闪。是监工先行挥动了锁链，在门罗脸颊上抽打出细细的红斑。


    “他是金库员工！不是你的戏弄对象。”


    监工吼道。虽然声音里带上了犹豫情绪。


    与他的态度恰恰相反的是门罗此时的反应。


    “看看父亲的忠心员工带回来了什么。”


    门罗轻声道，手中举起那瓶红色血蜜，双眼在折射出的红色中猛然显露出蛇类的冷酷：


    “我告诫过父亲了。不要相信分裂体员工，即使你们都出自于他的身体。现在你们自己证明了这点。”


    此时此刻，奥黛尔不仅能感到门罗的尖牙在靠近记忆中瓦娜，他的眼神也在透过瓦娜的皮肤看透她，要重新咬住她的身体……


    她开始呼吸困难，被驱逐出瓦娜的身体，记忆场景由此虚化。


    “坚持住。”


    诺曼在远处命令道，冷漠的就像是对待工作台上的机械：


    “继续。你就要找到了。”


    奥黛尔勉强控制住自己全身都开始涌现出的不适感。但她开始变成依附于瓦娜身体的一缕残魂，只能远远观望事态走向。


    记忆继续。监工在替瓦娜辩解，瓦娜本人冷静道：


    “父亲就在这扇门后。既然你有底气，又何必花费时间与我在这里争辩？”


    “做交易花费的时间总是值得的。”


    门罗摇晃着血蜜，让这瓶珍贵无比的液体隔着容器散发出诱人至极的香味：


    “告诉我，我出生的保险箱保存在哪里。其他的事情你们自己决定。是欺骗父亲那个老糊涂，还是投靠卡哈斯曼人？哈哈，就算是我对你们的一点恩典吧。怎么样？”


    诺曼在虚空中低声命令奥黛尔：


    “跟上他。跳过无关记忆，定位到保险箱的片段。”


    奥黛尔眼前看见的记忆被扭曲，加速。来来往往的劳工化为记忆中的波纹，缤纷色彩最终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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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瓦娜与门罗共同伫立在仓储区域的激光屏障之外的片段。


    瓦娜向着屏障伸手之前望了门罗一眼。


    “你知道的。你想找的东西在顶级保密区域。我的权限不足以进入那里。况且父亲也会在你试图偷走任何东西之前收到警报。”


    门罗只是做了个疑惑的表情：


    “我只是来拿走我与生俱来的东西。你难道不是最清楚我在做什么的人吗，瓦娜？毕竟你目睹了我的出生。”


    瓦娜咬了咬牙。


    在他脑内迅速闪过一两个片段；


    颤动的肉胎裂开缝隙，其中流淌出粘稠如同墨汁的黑发。苍白怪异的生物在黑发中舒展躯体，尖牙迅速从粉色的口腔中生长出来……


    记忆被强行压制。


    瓦娜举手，金色手环与激光屏障互相作用，让他们得以在“员工进入特级区域”警告声中进入脑虫的分拣区域。


    在这里四处弥漫着奇特的信息素气味，沉睡在仓库里的保险箱像是一座座空茧壳，又似隐于浓郁烟雾的幽灵。


    门罗一路驱逐脑虫，仿佛是由瓦娜带领参观一般轻松深入仓库内部，一刻不停地说着：


    “——奇怪的事实：在金库里，父亲强迫你们这些员工和监工称呼他为父亲，于是你们之间互称兄弟。第一，父亲在严格意义上并没有给予你们生命。你们只是从他身体中分裂出来的短命个体。第二，父亲的女儿们才是真正由他创造出来的新生命，但她们与你们毫无关系，甚至不属于同一个阶级。你们也意识到所谓的父亲给予生命的那一套说辞的可笑了吧？”


    瓦娜的手藏在背后，正在紧握着能够召集脑虫的遥控器。


    脑虫跟随遥控器的咔哒响声跟上来，疑惑地跟在瓦娜身后打转，在接受到主人的手势意图之后开始召集同伴。


    “也许你说得对。”


    瓦娜答道，控制着自己操控脑虫的动作不被发现：


    “但你是全新的造物，甚至脱离了我们族群。这里发生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门罗忽然停下脚步：


    “让我想想：当一个生物以造物主的身份肆意捏造出生命供自己驱使，他的行为可否被称之为卑鄙无耻？”


    瓦娜缓缓后退至保险箱后，毫不犹豫按下了手中遥控器。已经集结成群的脑虫们从各个角落涌出来扑向门罗，攻击那些毫无防备的腕须。


    门罗轻挥腕须，漆黑的皮肤表面喷出粘性液体。


    空气让看似透明轻盈的液体瞬间变成网状胶质物，将脑虫包裹其中让它们缓慢溺毙，就连躲藏中的瓦娜也被蛮横拖拽入陷阱之中，被扼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