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谁会在乎呢？


    绛华在乎，温惠在乎，女郎们都在乎。


    纵于世事之中，身如浮萍身不由己，可她们仍做不到漠视和冷血，只因善恶是非之上，她们皆有着属于人性最纯粹的怜悯和感同身受。


    只因她们是鲜活的，拥有朝气和理想的，是尚未选择与世俗同流合污，尚未认命的女郎君。


    “怎么样？”


    见绛华出来，温惠两姊妹立刻迎了上去，昔日端庄的女史如今早已哭成了个泪人，握着温惠的手都在颤抖：


    “醒是醒了，但殿下哭着吵着要回宫，可，可......”


    绛华很少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但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众生皆如朝菌蟪蛄。


    可直到现在宫里都没派个人来，意思昭然若揭，说难听点，冯后并不介意元嫣自生自灭——仇人的女儿，还那么不听话，留着做甚？


    说是公主，其实连个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所都无，元华的脸色活像吞了只苍蝇一般恶心，情绪上涌，她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贱人”


    温惠则在心里暗忖，这元华口中的贱人，显然指的是如今的一国之母——冯润。


    那也可真是位“响当当”的人物，庶出，被其父送入宫时也不过一昭仪还是贵人，愣是踩着亲姐皇后的‘尸体’一步步取而代之，手段狠戾至极，后宫凡有孕育子嗣或不顺其心意者，皆屠戮殆尽。（还专挑文明太后薨逝后下手，嗐）


    纵其不兴前朝飞燕姊妹“啄皇孙”之行径，但恶毒之处只有过之而不及，细品从宫中活着走出来的公主皇子们便可可见一斑，济南公主元嫣“声名狼藉”；其姊兰陵公主更是因驸马与婢女苟且，就直接杀婢而剖腹，暴虐成性；皇子大多贪婪放纵，轻浮骄躁，除太子与做小伏低的二皇子外，竟无一人能堪大用。


    要说其后没有冯后这位“中宫”的手笔，傻子都不信，但文帝不知是顾念青梅竹马之情还是就吃恶毒美人这一款，亲之信之，处处顺其心意。


    恩爱非常


    而元华不幸的婚姻，依是她的手笔。


    都是些彻头彻底的——“疯子”。


    想到那如乌云般笼罩在魏朝上空的毒后（字面上，真爱下毒的那种），众人一时皆觉背后发寒，元华将拳头捏死，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欺人太甚！真当这王朝是她们姓冯的了吗！”


    这话不知是在说元嫣，亦或是，她自己的遭遇。


    却见元华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忽而又道：


    “把济南送到我那去罢”


    文帝对这位妹妹心怀“愧疚”，特建了公主府让其别住，不用和宫中那些污糟之人待在一起。


    温惠歪了歪头，样作不解，但元华又不是傻，她自是明白“帮助”元嫣意味着什么，不顺冯后心意与之公然叫板，（那样的人从未有好结局），可她无惧。


    彭城公主自负冯后的手还伸不到公主府来，何况，她的“武装力量”也不是吃素的，要真打起来别怪她刀下不留人，而且——


    “而且总不能，都叫固惠安侯府你们担着，到底是我这侄女惹的事，你放心”


    红衣女子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苦涩，不过很快覆之以爽朗笑意，语罢，元华十分豪爽得拍了拍温惠的肩：


    “真没多大事，夜深了，你和你二妹也早点歇息，别又得了风寒甚的病了。”


    温慎：...... ，下次再也不找这个借口了，一个风寒能让别人唠一辈子


    “乐浪呢，一起走啊！”


    “诶”


    闻声，元姝从厢房里拾帘走了出来，只见她朝着元华轻轻福了福身，眼角，似有闪烁的晶莹。


    “对了！”


    临行之际，红衣女子飒然回眸


    “崔家那位女郎怎么样了”


    “.....”嗐，温惠正准备忙完这况去看看呢，而且李氏还那，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还有——记得有空来公主府耍昂！直接报我名讳就行！”


    挥手，告别，女郎们深厚的友谊，总是悄然开始于不经意间，回首之际，却已然是，并肩而行。


    “......”


    “阿姊？”


    是事定后的寂静，空堂独见灯影摇晃，两位女郎站在原地，一位余惊未消，一位眼神空洞，不知在发呆，还是思考。


    “我们家，不会出事吧”


    温慎很小声，很小心得问道，悄然间，她已收起了从前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傲娇性子，开始变得耐性而谨慎。


    “不会，”


    温惠长长呼出一口气，对着自家妹子扯起一个安抚般的笑容


    “阿父和祖母皆无所动，想来这事并未惊动陛下，再者，冯家不会蠢到与我们公然作对的”


    其实吧，他们那些人，从来不会将几位女郎的事真正放在心里，闻言也最多不过嗔怪一句：


    “小孩子家家的，胡闹。”


    或者不在意得摆手：


    “妇人之事，何足劳心。”


    那究竟什么，才是大事呢。


    温惠忽感一阵无力，是油然而生的悲凉。再往坏处想，倘若元嫣或崔时云真就这么去了，那些人真得会为其感到惋惜愤怒吗？


    不，不会，他们只会拿她们的‘死亡’大做文章，去当作政治角逐的筹码，成为抨击对手，搅动时局的利器。


    ......也真够可笑的。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踱步至门口，鬼使神差般，温惠再次抬起了头：


    月沉星稀，是压抑到极致的一片漆黑，风悚然，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鏦鏦铮铮。


    不，不该是这样的，她不能只在这座富丽堂皇的侯府中去当一个浑浑噩噩的无知女郎，她至少要走出去，走出去，去看一眼外面真正的世界。


    那文明太后不也是女人吗？为何温惠就要安安分分得呆在这一隅之地，恪守所谓的礼教？


    她忽又闭上眼，是发自内心，无可奈何的苦叹——可她又该怎么出去呢？


    “出来了。”


    是一道熟悉的男声，长廊下，青衣少年倚柱而立，眼中带笑。


    温惠心间一颤，又是他，为何这混不吝的老是出现在自己眼前，可偏偏他又生的这般好，风光霁月的少年郎，总能轻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与她何干


    “大兄！！”


    见到了熟悉的家人，温慎小姑娘一扫脸上阴霾，撒开步子就跑了过去。


    李瑾坐在另一侧的木栏上，长腿晃啊晃，既想吸引少女的注意又幼稚得想保持着高冷的姿态，最后只装作很酷得，很重得，很明显的“切”了一声。


    实则温慎根本没有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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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而卢道将，此刻却是一副苦大仇深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只因有小厮向他转达了卢父的诘问——大概意思就是：


    你完了，‘放学’，别走


    呜呼悲哉，“光明磊落”的卢世子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真不明白——他不就是救了个人吗，一没对人家女郎动手动脚二来崔氏也是他们的表亲。


    卢父反倒不仅没夸他义薄云天两肋插刀不愧是我儿哈哈哈哈，怎么还给他上演‘恩将仇报’的戏码了捏。


    难道阿父也跟阿家一样，更年期到了——不对，男人有更年期吗，这点，没读过多少事但爱打架的卢世子还真不知道。


    气氛慢慢变得活跃起来，却只有温惠，仍站在原地没动。


    于四人相比，她的身影就显得颇有那么几分落寞和孤寂。


    聪明反被聪明误，过于早慧之人也往往陷入无法自洽的囫囵，尤其是绝望得发现事实无法改变之际。


    额，想多了。


    其实吧，温惠从不会感到“绝望”，她可是一条不折不扣的咸鱼，最擅长的事那就是自己说服自己，嗐。走一步看一步嘛，只是她早已习惯了孤独，或只是——


    累了，懒得动，嗯。


    见少女微蹙的眉渐渐松开，李僖知其应是想通了，便主动起身抽离热闹，信步往人群之外，少女的身边走去。


    不过这一次没有月亮，只有少年右手边携来的那一点微弱亮光。


    直到近处，温惠才蓦得发现李僖手中还握着盏提灯，却不是刚刚繁冗华贵的绛纱样式，那是一只，颇为精巧的米白色小兔子。


    兔，子，灯？


    “你从哪儿骗来的？”


    温惠惊诧，下意识改了称呼，下意识忘了避嫌。


    这家伙，这么紧张的局势，怎么还有心情去哄小娘子骗兔子灯，真是个混不吝的东西！她真想直接给他脑袋来一棒槌（虽然温惠不敢）


    “不是骗来的....”


    李僖垂下眸，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是浅浅的无辜，温惠甚至还荒谬得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委屈：


    “今日热闹，在下见门房那几个小童拿着这花灯，好生精巧，又见他们玩腻了，便用些金锞子换了来。”


    所以在她们忙里忙外还差点被吓死的时候，这厮竟在侯府中到处晃吗？？真.....温惠苦笑，也不知该不该说他心大。


    可平日里最谨慎的一步三算的卢大娘子此时却蓦得忘了，李僖并不是天真无邪的小郎君，而是来自那野心家族的，善玩权术的陇西李氏长子，侯府世子，太子舍人。


    她平日里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家伙。


    “消消气？”


    不是，他怎么用这种哄孩子的语气啊，再说，他哪只眼睛见到她不高兴了，她哪有不高兴了———好吧，温惠不敢直视李僖的眼睛，不得不承认，的确有点。


    既然无法对着温慎和其他人述说，那对着只无害但可爱的小兔子灯，总可以吧。


    但自言自语真的好傻，温惠不要，嗯.....


    “......多谢”


    那小兔子灯随着晚风荡啊荡，慢慢变成了氤氲夜色中一颗明亮的小星星。慢慢荡啊荡，将少女的淡淡的愁绪慢慢消匿于无形。


    幸世事无常中，仍有人愿为你常燃一盏明灯，伴随左右，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