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递信之人

作品:《咸鱼庶女的求生日常

    恩,仇


    绛华都不会忘


    十年前雨夜中向满身污泥的她伸出的那只手,化作了今日名曰“执念”的利刃


    她可是在深宫中足足泡了二十余年的女官啊,怎会不明白这太过牵强,这无理取闹这殃及无辜,可她的殿下又何其无辜!她的贵人又何其无辜!


    她什么都没有了,出身罪奴的孤女与无人在意的公主小心翼翼搭建起的“家”,就这么在命运的捉弄下坍塌,支离破碎,化为尘埃与黄土


    她受不了了,谨小慎微了一辈子,什么都护不住什么都留不下什么都没有意义!不如就图个轰轰烈烈的退场!


    “这位大人——”


    “芜梅”


    崔时云轻咳一声,喝止了那名口齿伶俐的侍女,依是端得一派娴静温和:


    “这位大人许是误会了什么,不过即是误会,就应当解开,不如——”


    素衣女子看向主座的姊妹俩,起身微扶一礼,眉眼低垂,谦卑,却不卑微


    “就将事由原因讲个明白,清河崔氏向来讲究一个清白,倘若真是芜梅之失,便须受罚”


    “女郎!”


    芜梅慌了,她不敢想自己伺侯在崔时云身边那么久,女子非但不护犊,反而......


    “公主玉体尊贵,就算按绑送官,时云,皆无异议”


    崔时云并没有回头看她,只淡淡接着道


    “清白?”


    可就当温惠想站起身出口缓和下剑拔弩张的气氛之时,绛华蓦得笑了,女官笑着偏过头去,两行清泪默声而下


    且见她闭眼在长长吸了一口气后,又正回了身,抬着头缓缓踏下台阶,来到了与清崔二人平行的高度


    “清白,你们清河崔氏,何曾清白!”


    绛华的每个字音都在发颤,却又那么坚定


    就像那电闪雷鸣之夜,所有交好的宫娥都拉着她苦劝莫要与冯后做对,莫要再去管那刚没了母妃的无宠公主,可女官还是甩下所有抛开一切,跌跌撞撞得跑去,用湿透的官服抱住了殿内正发着高烧的小小身影


    “昔白马公崔氏狂妄无礼,灭佛毁教,使得数十万僧人寂于火海,使得朝野万民怨声载道;结党营私,妄定士族之门第;提拔南士,擅权专制,五州要职皆起于自家;更别提国史之时,暴扬国恶,不知忠义何在”


    过分了


    崔时云抬起眼眸直直射向绛华,祖父是她的底线是清河崔氏昔日的骄傲,也就属女子教养好尚能稳住身形,要换作旁的气性大的人,早就吼回去巴掌飞过去了


    “绛华”


    这太过分了,温惠出言,辱人不涉父母何况对于自负高洁的清流之家,这不亚于将崔时云的祖辈从坟里刨出来鞭尸


    “大娘子您难道忘了吗!”


    绛华转头看向温惠,她的上唇充血,下唇巨颤,声声凄厉


    “您的祖父为何早逝,大将军又为何少年时便要撑起整个范卢,皆是因为受到清河崔氏的牵连啊!!”


    “......”


    对于过往,在士族看来崔公自是拧折不弯的悲剧英雄形象,可在鲜卑人,在自小长于宫城耳听眼见皆是过滤后讯息的绛华而言,不过是在自傲中自焚的庸人罢了


    温惠靠回椅背,温慎将握成拳的手重新张开,姊妹俩信念归一


    一切,以范阳卢氏为重


    她们自然心疼“无辜”的崔时云,但更心疼自己早逝的祖父,年方四十却已有苍老之态的阿爷


    “崔娘子”


    绛华重新看回她,抬手擦去下巴挂着的泪珠挤起唇角,是故作的倔强


    “这才是其一”


    她讨厌卢道虔,更讨厌崔时云,也许别人会觉得少年郎通过与另一名女郎言笑来使少女吃醋,发怒,是一种有情人间的情趣,证明真心的方式,可绛华却讨厌透了,恨透了


    她的殿下夜夜抓着她官袖流的泪不是假的,好几次因卢道虔气的发病不是假的,为他两次落水然后......更不是假的!!


    宫里的夜多凉啊,殿下本就自幼丧母毫无安全感他们竟还这般,他们就该为她的殿下陪葬!!


    “其二,上次落水,是您推的我家殿下吧,谋害公主,您就想这么逃了!?”


    “这事早过去了!大人未必也太记仇了些罢!”


    芜梅一步护在崔时云身前,这么强硬这么口齿伶俐的女子,可到头来,也还是护不住自己被屠的全家


    而崔时云并没有答话,只肃着神色,月白色的衣裳上倒映着窗外竹影随风斜斜,依如其心荡荡


    是的


    那件事,就是她干的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她也只是一位不满双十年华的女郎,就算再知礼懂事也有气性,也有属于世家大族长房嫡长女的骄傲,更何况命运安排得那么巧,偏偏就让她们二人撞上


    那夜湖畔的风真的好大,少女字字又那么诛心


    “哟,这不是,白马公家的女君吗,怎的今夜竟有如此雅兴,肯来这湖边闲逛?”


    崔时云知道元嫣心肠不坏,可那张嘴实在太毒了,让她好生气,很生气


    “你们汉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君子死节而不可失纲’,与其苟活于世——”


    “殿下”


    祖父是她的禁忌,她的软肋,崔时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自己心中那崇高的形象,更何况是她刚刚辞别阿家,刚刚来到洛阳举目无亲的这个可怜节骨眼


    她是人,她也会敏感,也会冲动


    “慎言”


    于是乎,在静无人声处,在湖边,知礼的女郎一把攥住了公主的手臂,目光沉沉


    “怎么~”


    可骄傲的棠棣只挑了挑眉,继续逞嘴快的嘲讽


    “你难不成还敢将本宫推下湖去?呵呵,要本宫说啊,崔娘子还是尽早死了那条心,父皇已与本宫允了承诺,庆祖是本宫的人,生生世世,那都是本宫的人”


    ......


    看着少女向上扬起的娇艳容颜,崔时云默了声,她忽得有点同情她,又忽得,有点可怜自己


    “殿下”


    她好傻


    “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


    将视线从远处急匆匆赶来的那道人影收回,崔时云垂下了眼,笑着轻轻叹息


    该死,她真的不想成为别人爱情的走马灯与调味香料啊


    何况爱情对罪臣之后而言就是奢望,而对“清白”毫无益处的“爱情”,刚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既然不该存在,就让她,来亲自销毁罢


    顺便,幼稚得坑一坑某人


    她并非圣母,也非纯善,只是想要一个清白,为她的祖父,为她这一支,为操劳的阿家年幼的阿弟,至于自己


    满身污垢,在所不惜


    可命运就是那么爱捉弄人,偏偏污垢中,有人为她划出了一湾净潭,将她奉若纯洁的神女


    “其三”


    绛华几度垂泪,垂泪后又重新拾眸,看向上手的“听客”


    “娘子,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


    她指向面色微微变化的素衣女子


    “崔氏从前所做的一切,那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就是嫁给你的长兄,成为范卢的宗妇!好借你们的手去接济她的老母幼弟!去替那罪臣平反!”


    鲜卑的丑事到头来并未在史书上有所详略,而国史之狱,可是桩桩件件,连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文帝重孝,孝其祖母更孝其先祖,肯定会尊重当年的故事


    “祖父,不是罪臣”


    崔时云微昂着头,对于三桩罪名,她只回了简简单单这么一句


    “不管怎样,你从来都不安好心!”


    “阿姊”


    温惠想了想,还是问出了那困扰自己许久的疑问


    “就算平反,可斯人已逝,国史已定”


    平反,那就跟帝王的庙号评价:例如什么文啦武啦宪啦惠啦一样没什么意义,于后世而言顶多在排除阿谀奉承或恶意贬低后具有一点点参考价值,于当世而言,皇帝啥德行,您还不知道?


    文帝仁慈,也许会给崔氏这一支封个爵给崔时云一个县君当当,可


    人还是回不来啊


    可,这就意味着,崔氏要再度与满朝鲜卑官员为敌,清河侯还没为个孤女闲到这种地步


    但若诸事都要去谈意义谈价值谈回报,那人生才是真无意义


    她们不懂


    崔时云闪烁的眸光中带着丝丝失望


    她们不懂她的执念,所有人都不懂


    “不对!这些和公主落水染病有甚的干系!”


    芜梅脑子转得极快,立刻将众人的思路从过去拉回到了现在,只可惜,他们谈的从来都是将来


    “干系?”


    绛华向前几步,视线越过她们直直看向阖紧的门锁,她知道,她即将说出的话但凡落地,在场二人,必定有去无回


    可她想那么干


    她要为她的殿下报仇


    报浅显的仇,报牵强的仇,报无望的仇


    “自然大有干系”


    “切,空手套白狼尽说假话——”


    “殿下薨了”


    “啊?”


    “绛华!”


    “公主,薨了”


    女官闭上眼,陈述着令她心如刀割的事实,而另一边的芜梅怔愣了两秒,可侍女的反应是多么快啊,立刻撇嘴低低道:


    “......与我们有甚的干系”


    “当夜固惠安侯府,你们也在场,应当清楚殿下素有隐疾,卢氏不会犯这种错误,而只有本就心怀鬼胎之人,方会乘其之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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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睛再度睁开,在济河焚舟干他丫的之前,绛华并不吝啬让她们做个“明白鬼”


    “所以”


    “谋害公主,当以死罪论之”


    “叮”


    堂外,济南公主留下的宫婢们故意敲响了门环,是不紧不慢的性命相逼


    崔时云沉默不语,芜梅后退一步,是慌乱中的勉强一笑


    开什么玩笑


    这算什么证据什么推论!无凭无据就草下判决,简直就是强词夺理,简直就是——


    呀咧呀咧


    证据嘛?两个字就够了——权力


    权力,能轻而易举屠了一位商贾全家并毫发无损,自然也可以,无声无息处理掉两位无权无势的女子


    温惠将手撑在下颚处,不语,从崔时云的视角看去,她是那么的兴致盎然,那么的坐山观虎而岿然,尊贵的上位者,向来都只要做最后的裁决就好了


    “殿下之事”


    素衣女子还在竭尽全力保持冷静


    “时云很抱歉,但清河崔氏从不接受强加的罪名,若有任何冤屈,不妨,一齐去官府——”


    “那倒不必了”


    是一道清冽的少年嗓音,兀得打破了室内所有的剑拔弩张


    是太子


    银袍赛月色飒然,李僖与卢大兄紧跟其后,看着元恪欣然走来的身影,温惠虽不懂他们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但还是出于礼节将上位让出


    而就在少女起身准备行礼的霎那,元恪经过她身边的脚步蓦得一顿,少年仍保持着那目视前方的高傲姿态,低低说了这么一句


    “孤觉得,卢娘子有一句话说的不错——纸是包不住火的”


    那就


    让火将纸,彻底烧毁


    太子摆袖,独自一人坐于最上座,俯视着底下众人开口就是:


    “崔娘子,您可认识孤皇叔,咸,阳,王”


    元恪多少聪明的一个人,自是明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元嫣堂堂公主史册上怎么的都得有三言两语,那就——


    点兵点将,来找替罪羊呗


    本来他准备将罪名全推到某精神失常的“鳏夫”身上,但想想还是算了,自己与士族的合作还得继续,嗯......那就


    欺负欺负弱小罢


    顺带,借刀弄一弄人


    “不识”


    崔时云避开卢大兄关心的视线,如实相告


    “可......身边人呢”


    “帮腔”李僖很自觉得替元恪接下话茬,拾眸看向素衣女子身侧的芜梅,笑意冰凉:


    “这位娘子,师寔在那夜卢府宴中,好似见过”


    “嗯?”


    元恪立马来了兴趣:


    “昂~孤记起来了”


    少年用一指斜斜撑着太阳穴,笑意和煦:


    “那日阿姊好像是被一口齿极其伶俐的侍女气到病倒来着,唉,孤当时就想啊,陛下素以礼孝治天下,此等目无尊卑出言不逊之人,真真违法乱纪,真真可恶”


    “可我家女郎是被她推下水的!”


    “芜梅”


    崔时云淡淡出声制止,淡淡起身至于客堂正中,淡淡道:


    “前程往事,时云无心再辩,可若将谋害公主之罪强加于我等之身,那便恕清河崔氏,无法从命”


    “清河崔氏”


    元恪只笑着重复了遍这四个字,温惠抬起头本欲说些什么,可却被身边人轻轻扯了扯大袖的边,青年侧过脸,鬓边碎发拂过她的面庞,依如其声凉凉


    “惠娘,你还记得当时庆祖大婚,大将军说的那些话吗”


    区区罪臣之后


    就像雪崩时没一片雪花无辜,少女也在有意无意间,参与命运对可怜人的绞杀


    真出了事,清河侯自己避嫌都来不及,怎会去管那一对孀妻弱子,世道向来凉薄,人心向来凉薄,罪臣孤女,两肋无助


    “这位娘子”


    元恪声音依是温柔


    “孤知道你,倘若没记错的话,前些年京中走水令家......节哀,那时,好似就是皇叔救了你,对吧”


    “......”


    “不是我”


    芜梅攥紧了拳头,梗着脖子回道


    “我没理由害她,也不可能,害她”


    理由?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欲加之罪,不须理由


    “是你......”


    堂门再度被向内推开,夏夜的冷风灌入,崔时云鬼使神差般向后望去,曾经那前途大好的新郎官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向她走来


    是他


    卢道虔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


    一场关于年少绮梦的镜花水月,最终被现实轻而易举击得粉碎,转而变为刺向她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