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危墙(一)

作品:《鬓边娇贵

    梁青棣撑伞立在雨中,站在台阶上,指挥那群小黄门往轿子里铺软垫和绒毯。


    礼王妃病了,外头又正下雨,可不能再受凉加重了病情,便让人加了两道毡帘。


    又遮风又防风,而且谁也瞧不见里面坐的是谁。


    正满意着呢,干儿子飞英从雨里跑过来,“干爹,何太医先去含凉殿等着了。”


    梁青棣点点头,转身走上台阶,想去把礼王妃请出来。


    这不转身还好,一转身,瞳孔颤了两颤。


    照理他这把年纪,这个见识,不该再失态了,可眼睁睁瞧着陛下把礼王妃抱出来,还是一口气堵在肺中,撑得腹胀。


    “愣着干什么?撑伞。”


    皇帝修长的身影在雨中格外清拔高挑,房檐上不断往下滴水,形成一道稠密的水帘。


    模糊了众人视线,模糊不去他与生俱来的威严沉静。


    一时间,所有人都压低了头,僵硬的连吐气都不敢,任由雨水沿着鼻梁骨往下滑,宛如一尊尊吓傻了的泥胎偶。


    还是梁青棣最先反应过来,一脚踹在飞英的屁股上,喝道:“都聋了,还不去给陛下撑伞?”


    众人如梦初醒地忙碌起来。


    抬轿的,掀帘的,撑伞的,熟稔干练地布置好了。


    一把明黄色的九龙大伞小心翼翼遮到皇帝头顶,皇帝才抱着怀中不省人事的女子,送进了一人窄的粉轿中。


    望着皇帝隐入轿身的身影,梁青棣忽然产生一种极度荒谬的感觉。


    仿佛这儿不是谢皇后的南宫,而是他们陛下的禁中。


    陛下抱着的不是礼王妃,是六宫某一位新得宠的美人娘娘。


    美人酣睡,玉丽娇美。


    陛下方才走过去时,他还悄悄瞄了一眼。


    礼王妃衣衫整齐,鞋袜也穿得好好的,包着娇小纤秀的脚,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失仪的地方,倒叫他松了好一口气。


    顶多就是鬓发稍乱些。


    可他方才守在外头时,分明听见那唤作柔罗的婢女,让礼王妃把湿透的鞋袜脱下来烘干了啊。


    他不敢多想,想那副鞋袜,究竟是谁慢条斯理替病弱的王妃穿上去的。


    幸好此处是人迹鲜少的南宫。


    他想。


    怀中的女人刚沾上软垫,就轻轻梦呓了声。


    慕容怿以为她又在唤阿姆,谁知她只是在喘息而已。


    很弱地喘着,头浅浅歪在他肩上,像一枝萎顿的雪兰。


    大约是受了风凉,鼻子堵住了。


    她转而用嘴呵气,温热微潮,有馥郁的丁香花味道。


    她身上那股如兰似麝的淡香融着丁香味,说不出的幽长清甜。


    那股香气锁着他,无孔不入,像指尖在揉他的喉结,迫使他张口迫切地想尝到点什么。


    他想尝什么?


    她就近在咫尺。


    像一碟蒸软的蜜玉糕,兴许连骨头都是酥的。


    ——他在想什么?


    意识到再一次陷入了思维脱离掌控的情况,皇帝目光转冷。


    微用了些劲,将衣袖和身体从女人的温柔乡里彻底抽离出来。


    然后抓住轿子的门帘,毫不犹豫甩了下去,“把她送走!”


    这一声,又冷得很无情了。


    四名小黄门连忙抬着人,急匆匆走了。


    留下梁青棣长舒一口气,走到皇帝身后,轻声说:“陛下体谅王妃娘娘体弱,只管叫奴才们一声便是,何必屈降龙体亲自去抱?”


    皇帝望着绵长的雨幕,意味深长地笑问道:“朕不抱,你抱?”


    这话让梁青棣心里打了个突突,再不敢多嘴了,轻轻往左脸扇了个脆生的嘴巴子,笑呵呵道:“看奴才这张破嘴,尽说些不中听的,奴才知罪。”


    又想起,他们这位陛下,其实是个十分专断独擅的性子。


    很小的时候,陛下的生母先贵妃娘娘拿玩具逗他,他也是不声不响攥在手中,绝不会再许旁人碰一下的。


    这种专擅,逐渐随着年纪演变成了地位、话语权、兵权、政权——


    他要的东西,要往那东西骨头里刻进他的名字,一辈子休想抹去。


    一旦得到手,就算死,也只能殉他这一个主人。


    他最厌恶的,便是超脱掌控之事。


    回宫的路上,皇帝一直坐在銮车里假寐。


    四面明黄薄纱遮风避雨,掩住帝王尊贵的仪容,不许人窥探一分。


    銮仪卫的众人在雨中急匆匆的随着銮车疾走。


    眼瞧着前头就是紫宸殿了,斜里突然走出一把梅花伞,娉婷袅娜地走进烟雨中。


    红伞映目,很巧地,挡住了銮车的去路。


    “我记得明明就掉在这儿了,快帮我找找,那可是我家传的玉镯。”


    女子刻意掐得娇滴滴的声调,透过雨声传入明黄纱幕中。


    梁青棣擦了一把额上的雨水,望着前方蹲在地上仿佛在找什么的年轻女子,微微叹了口气。


    这帮新娘娘,也忒没规矩了!


    先不说这儿是紫宸殿,平时无诏根本不得出入,在这儿丢东西?无稽之谈!


    别说是丢那么大一个镯子,就是丢颗石头,禁军也得捡起来,再三检查是不是禁品,有没有危险。


    况且这么大个镯子从手上掉下来都不知道,这不是傻子么……


    梁青棣直摇头。


    大雨天跑来紫宸殿找镯子,明眼人都能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走上前,“钟美人怎么在这儿?”


    那找镯子的美人仰起伞,怯生生地抬头,“梁阿公,叨扰您了,妾昨日来请安时,有个镯子掉在这儿了,正在找呢,不知阿公可有瞧见?”


    说着,她含羞带怯地朝梁青棣身后的銮车投去一眼。


    像是刚刚才发现这精致的銮车,抬手掠了掠鬓角,才手足无措地道:“天呀,陛下!陛下也在,妾是不是碍着陛下的銮车了?”


    钟美人说话间,努力把下巴扬得高高的,脖颈绷出紧致的弧度,势必要让銮车里的天子看清她的面容。


    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


    在闺中,母亲就赞过她是世上少有的美人,她今日又特地打扮一些,连伺候的宫女都看得移不开眼。


    听说陛下还未宠幸过任何一个女子,她一定要拔这个头筹!


    钟美人仰头的时候,梁青棣回到銮车旁,无奈地请示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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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这位是新入宫的钟美人,她——”


    銮车里的天子压着额角,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耐烦地道:“让她滚。”


    梁青棣转过身,看到雨中的美人,一瞬,花容失色,眼睛渗出了水意。


    他心道,何苦呢。


    老老实实等候翻牌传召便是,从古至今除却妖妃横行的朝代,哪朝明君容许妃妾争宠出头,都争到紫宸殿来的?


    这不是在将陛下比作色令智昏的昏君嘛。


    梁青棣抄起拂尘,这就要上去赶人,銮车中的皇帝隐约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香味。


    他撩眼,越过车下跪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钟美人,目光落在她身后那个婢女怀中,抱着的丁香花上。


    “慢着。”他忽然道。


    缓缓直起腰,指了指丁香花,“此花何用?”


    钟美人抬起泪眼,“京城的贵女们都喜嚼丁香,好让口中留香,清雅怡人,妾便效仿着,想、想……”


    想博宠。


    难怪。


    皇帝垂着眼想,指尖轻搓着,仿佛还残留着映雪慈鬓边茉莉的汁液。


    她嘴唇那么香。


    又是茉莉,又是丁香,她倒是风雅的像个仙子,那下回,会是什么?


    “陛下。”


    钟美人见皇帝仿佛改了主意,大着胆子又唤了声,楚楚可怜的样子。


    “妾知错了,妾真的是来找镯子的,无心冲撞銮仪,陛下原谅妾,好么?”


    美人喁喁轻语,听来真是不胜可怜。


    皇帝抵着额不知在想什么,久久的不言语。


    还是梁青棣轻咳一声提醒,皇帝才似有所觉地抬起眼,“你叫什么?”


    钟美人一听这话,满眼的眼泪都退了回去。


    压着胸腔中抑制不住的喜悦,颤声道:“妾唤钟姒,太姒的姒,妾的母亲是福宁大长公主,父亲是山东按察司副使钟闻道。”


    皇帝记得其父,刚破了一宗当地悬案,以安民心,想来今年政绩尚可。


    只可惜,他效忠的另有其人。


    至于福宁大长公主,是太祖一个妃子生的,和他不亲近。


    皇帝收拢思绪,搭在龙首扶手上的长指随意叩了叩,“丢了只镯子?那就赐她一只新的。”


    钟姒高兴坏了,直至銮车徐徐驶离宫道,她捧着陛下赏赐的金镶玉手镯,都有些回不过神。她做到了?


    她做到了。


    她得到了陛下的赏赐,陛下还垂询了她的名讳。


    声音那般低沉好听,想必不久她就能听到敬事监叫她去侍寝的喜讯了。


    钟姒小心翼翼地将手镯套进手腕里,欣赏了一遍又一遍,美滋滋地掖进衣袖里。


    一边往前走,一边眉飞色舞对宫女道:“快,回去帮我再想点什么装扮的新法子,我回头侍寝时要用!”


    方才陛下的銮车离开时,她忍不住往里窥了眼。


    明黄薄纱随风轻轻散开两瓣,露出年轻帝王英俊的面容,风姿如玉,疑为天人。


    钟姒的心,一下就乱了。


    她轻按狂跳的心跳,行色匆匆往居住的宫殿走去,越走越快。


    仿佛看见了她一跃成为宠妃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