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醒了。


    但又醒的没那么彻底。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斥着迷茫和害怕。


    她看见江晋城走进来缩了缩，随即又露出甜甜的笑容，不管身上还扎着针，直接蹦下床，嘴里喊着：“晋城哥哥！”


    因为卧床太久，膝盖不受力，直接栽倒。


    “苏棠！”


    江晋城身体反应更快，扑过去一把接住了苏棠坠落的身子。


    抱了个满怀。


    “没事吧？有没有哪里摔疼……”


    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用力抱住，“晋城哥哥！呜呜呜呜，我好害怕！”


    他一怔，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劲。


    苏棠从未这样喊过他，不，是从成年后他发了很大的火不让她这么叫之后，她再也没有喊过了。


    乍然一听，如梦如幻。


    “晋城哥哥，我为什么，在医院呀？呜呜呜，我看不到爸爸，和妈妈，又看不到你，他们要，给我打针，好疼呀！”


    她委屈的哭了，因为舌头问题说的话显得很笨拙，又急又笨拙，怎么都捋不清，就好像……她忘记自己舌头受过伤。


    且，那满心满眼的依赖快要溢出来了。


    江晋城恍惚了一瞬，他有多久没看见过她这样的眼神？


    “晋城哥哥，呜呜呜，你别丢下糖糖，糖糖害怕，呜呜呜……痛……”


    见他不理她，她开始哇哇大哭。


    他终于回过神，声音沙哑又带着一抹难以置信，“苏棠？”


    苏棠更生气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呜晋城哥哥你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呜呜呜你坏！我不叫，不叫苏棠，我叫黎棠！”


    哭着哭着，她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尖叫一声，不断后退。


    “不不！你不是晋城哥哥！你不是！呜呜呜坏人！爸爸！妈妈！有坏人！”


    心口咯噔一声。


    他立刻叫来医生进行详细检查。


    期间苏棠完全不配合，惊慌失措之下到处乱跑。


    他担心别人伤害到她，亲自抓住她，一遍遍费力的解释他就是江晋城。


    许是他的容貌和小时候相差不大。


    也许是他身上的气息早已刻骨铭心。


    苏棠慢慢相信了她的晋城哥哥长得有点‘奇怪’。


    后面检查时，苏棠像一块橡皮糖，紧紧粘着江晋城不放，只要他走开半步，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十分可怜，也……


    十分孩子气。


    结果出来后，一如他的猜测。


    苏棠的智力停留在七岁。


    记忆也停留在这一年。


    而这一年，是她最崇拜最粘他的一年，是黎家最疼爱她的时候，亦是他还未厌恶她的时候。


    一切都尚未发生。


    江晋城说不清此刻的感受，错乱复杂，理不清源头，却有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庆幸。


    庆幸她醒了。


    庆幸一切于她而言还未发生。


    庆幸那后面他给她的痛苦，她都忘了。


    “晋城哥哥，你为什么，老了呀？你有，小树皮了呢！和爷爷一样！”


    说着，苏棠伸出手戳了戳他紧皱的眉头。


    他转头看向她，眼神是尚未掩藏的复杂，紧皱的眉头被她认真的抚平。


    弄好了，她露出灿烂的笑容，用力抱了抱他。


    “晋城哥哥老了也好看！”


    语气全是毫不遮掩的喜爱。


    也对，还是个七岁的孩子呢。


    正是藏不住喜爱的年纪。


    江晋城找回自己的声音，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老了，就不喜欢了吗？”


    “喜欢的！晋城哥哥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呢！”


    为了表明自己的喜欢，她侧过头，啪叽一下亲在他脸上。


    江晋城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苏棠笑弯了眼，又继续舔着棒棒糖。


    半响，他回过神，低低的笑了起来。


    她疑惑的问道：“晋城哥哥，你，笑什么呀？”


    连日来的阴霾被一点点驱散，他眉眼间的凌厉也换上了温和，看着她的眼神沾染些许温柔，“没什么，你醒了就好。”


    她歪了歪头，“我生病了吗？”


    “嗯，很重的病，躺了很多天，医生把你治好了。”


    她似懂非懂的点头，又问：“那晋城哥哥也生病了吗？”


    “嗯？”


    “病的好严重哦，都老了呢，还凶了！”


    说着还挤眉弄眼，模仿他紧皱眉头凶巴巴的样子。


    “……”


    苏棠笑嘻嘻的继续吃糖。


    年幼的她没被蹉跎，古灵精怪，他都快忘了她还有这样天真浪漫的时期，而不是后面那般死气沉沉。


    经过细致的检查，除去脑子受损导致智力记忆退缩之外，苏棠的身体没什么大的问题，可以出院。


    江晋城办理好了出院手续，准备把人带回去好好养一养。


    现在的她太瘦了，营养不良，还……怀着孕。


    他眼神沉沉的瞥了一眼她的肚子，眼底浮出阴霾，又被一点点压下。


    她能醒来，他会接受这个不是他的孩子。


    就当是亏欠和补偿。


    往后他会负责。


    “晋城哥哥！”


    “嗯？”


    “爸爸妈妈呢？”


    她嘟嘟嘴，满是不高兴。


    “他们怎么，不来接我呀？”


    他很自然的伸手，将她头上的卡通帽子带好，“他们很忙，委托我来照顾你。”


    她被哄好了，弯了弯眼，“晋城哥哥真好！”


    他脸上的血色褪去，紧抿薄唇。


    不，他不好。


    一点也不好。


    他害了她，让她吃了很多苦。


    如果她想起来，会恨不得杀了他。


    “走吧，回家。”


    苏棠蹦蹦跳跳的往下走，但她忘了自己的脚有问题，一个不小心差点滚下楼梯，把他吓出冷汗。


    “小心！”


    苏棠靠在他的怀里，眼里蓄满泪水，“晋城哥哥，我的脚，怎么了？它，它不听话！”


    他的腮帮抖动，死死咬着后后槽牙，将愧疚压下，挤出一句谎话，“你的脚受伤了，别乱跑。”


    “呜呜呜呜……我是不是瘸了？”


    这会的她说哭就哭，眼泪浸湿了他的衣领，令他的心更加慌乱，“不会！我会找人治好你的脚！”


    “真的吗？”


    “真的。我保证。”


    “那，那晋城哥哥不许，嫌弃我！”


    “不嫌弃。”


    他低头看她，眼里是不自知的温柔，快要溢出来。


    “不会嫌弃你。”


    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