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算是这样，她伸出的手也完全没有颤抖的迹象，异常得平稳。


    尤瑜说：“今晚，我要你的答复。”


    “我要你实验区的实验体，批量生产这种药。”


    庄媛深呼吸了一口气，竟是没有任何预兆地直接把杯子里的药混合着44号液体喝了下去。


    尤瑜惊诧。


    “做实验很多时候不就是赌一个可能吗？”庄媛说：“既然你有这个信心大批量生产，我就敢相信你给的这颗药不会有任何问题。”


    尤瑜沉默了一会，就在庄媛呼吸声已经开始夹杂着痛苦压抑的呻吟时，说：“但是我还没说用量。”


    庄媛的手死死抓住沙发的扶手，沙发虽说看起来柔软，但始终没有在她的手下留下任何的抓挠痕迹。


    她声音有些发颤了，“用量是多少？”


    “没事，只是放的水仙碱比较多，可能效果会更剧烈一点。”


    庄媛：“……”已经说不出话来。


    绞痛难耐。


    十分钟后。


    尤瑜贴心地给休息室换了个布局，让庄媛可以平躺在大床上……


    翻滚。


    良久，呼吸声逐渐平缓下来，地面上是庄媛方才呕吐出的黑色胶状物质。


    闻上去倒是没什么异味，但造型上很奇特，因为身体出现的变化，庄媛身上的斗篷早在异变开始没多久就脱落了下来。


    她身上的皮肤变得像果冻一样光滑，在灯光的照耀下，像极了一块包裹住人体骨架的黑翡。


    甚至于，地上全是脱落的金色发丝。


    尤瑜就这么看着庄媛身上的变化，直到皮肤开始泛上肉色，五官从漆黑的“翡翠”中隐现。


    庄媛才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似乎也成了宝石，瞳孔呈现出尖锐的棱角，中心看不见一点瞳仁，漆黑如墨。


    一时间，非人感极其的强烈。


    但好在只是一个呼吸间，瞳孔漫上了棕色的瞳仁，棱角也被磨平，庄媛完全褪去了那份诡谲的气质。


    随后，她很着急地拿出一个和尤瑜见过的有些迥异的异变因子监测装置，看了一眼。


    尤瑜眼前的数据开始疯狂地转变。


    【极度恐慌】


    【极度紧张】


    【震惊】


    【极度喜悦】


    【难过】


    【极度伤心、喜悦】


    变换不停。


    好一会，这种仿佛出故障似的情绪波动终于停滞在了【放松、极度喜悦】。


    庄媛喘了口气，眼圈红得仿佛哭过似的，死死地看着尤瑜。


    却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我的实验没有失败……多么成功，多么完美……”


    明明情绪显示的是开心，庄媛却显得异常神经质，就像她在关碘伏那间房间见过的一样。


    “你是谁？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她走向前，似乎想摸尤瑜的头，但是被尤瑜避开了。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动作停滞了好一会，才有些委屈似的对尤瑜说：“是那个丢失的维C实验体，对吧？”


    “可是那个实验体我可以确定已经生物学死亡了，”她脸上是尤瑜从没见过的恳求，让尤瑜觉得她的皮下换了个芯子，“告诉我好吗？是谁？谁把你创造出来的？”


    尤瑜皱起眉没说话，庄媛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似的，又或许，其实她只是觉得这样问并不会有结果。


    “就算你不告诉我，只要合作，我总会知道的。”她说。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会愿意冒这个险？”其实答案尤瑜已经从宫俪说的话里知道了，但是她还是想亲自求证，便有些执着地看着庄媛。


    某种程度上，其实尤瑜很不理解，或者说很好奇，很想探知这种怪异的心理。


    庄媛一改刚才神经质的面容，这一刻，她在尤瑜眼里像极了初见时圣洁天使的模样。


    她没有直接回答尤瑜的问题，反而打开了户口，一道一米宽的立体投影出现在尤瑜的面前，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种编号，甚至还在缓慢地滚动着。


    【001 004 005 006 007 008 009 010】


    【A-001 A-002 …… A-014】


    【B-001 …… B-018】


    【……】


    【X-001 …… X-0435】


    尤瑜面色有些难看，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些数字代表的是什么，最直观的就是最后那个编号。


    生物制药受袭那次，她亲耳听见庄媛将那个婴儿的尸体装进一个装满玻璃罐的柜子后，还温柔亲切地喊它“0435”。


    还有，第一行最简单且没有字母开头的编号，唯独在前面少了“002”、“003”。


    003，代表的是碘伏，三号；而002，就是叶芍了，她记忆中的二号。


    那么为什么001出现在了这面滚动的编号名单上呢？


    因为在庄媛眼里，邬烟，应该早就是个死人了。


    耳边，庄媛自顾自地介绍起这些编号的由来，尤瑜以为自己会难受，但实际上，她好像已经淡然了许多。


    “看到了吗？这份名单上的编号，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而牺牲的，”庄媛说：“比如第一排，这是初代的实验体，她们都是被自己的家庭送来的。”


    尤瑜一惊，被家里送来的？


    她猛地看向庄媛时，庄媛倏地笑了起来，“怎么，不信？”


    "但事实就是，她们确实是有家庭的，但没你想的那么残酷。"


    沉默了一瞬，尤瑜问：“那为什么？”


    “十年前，空气中异变因子的含量与日俱增，各种疾病的发病率持续上升，甚至病症加重，连特效药也无法针对这些疾病得到有效的诊治。”


    “死亡率直线上升。”


    “最可怕的是，”庄媛的手在空中划了几下，名单隐去，一张又一张清晰得好像缩小实物的照片接连“帖”在半空中，“看到了吗？这些照片里的人。”


    “满身脓疮的。”


    “眼角开裂，皮肤缺水干燥到无论喝多少水都急速流失，最终像古时候那些干旱的农田一般皲裂死去的。”


    “全身长满大小形态不一的增生以至于臃肿得连动都动不了的。”


    “皮肤青紫，自身□□中毒的。”


    照片还在不停地出现，各种各样的症状，没有最可怕，只有更不可名状，有些照片里，尤瑜甚至觉得，这些人看起来已经和如今的异形没什么区别了。


    “特别是这些身体畸形到快要看不出人形的，”庄媛冷冷地说：“到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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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步，她们的家人都会害怕，她们有的不想再拖累自己的家人，有的不堪忍受这样连自己都害怕的自己，还有的，会被绝望的家人抛弃。”


    “当然，这其中也有人会接受医药公司的招聘，成为它们的研究对象。”


    “有很多人觉得人体实验很反人道主义，当然，毕竟这都是活生生的人。”


    “但是，这些人都是自愿参与实验的，她们有的是为了寻找那一线生机，为了没有钱的自己也能有痊愈的机会。”


    “有的，是至少在这期间里，她们可以吃饱，可以被人需要，总之，比死在一个冰冷未知的夜晚更好。”


    “你的出现，就基于这无数人用生命打造出来的实验。”庄媛说着，突然静静地望着尤瑜。


    尤瑜呼吸紧了紧，撇过脸，将目光扫过那些仍在不停浮现的照片。


    庄媛说：“看不完的，十年里，因为异变因子死去的，又何止几万人。”


    “但现在，这些表征，基本都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异形身上，”她说：“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异形的到来，让时刻在变异的病症，有了活性……应该说是，有了生命。”


    “但异形，不就是你们带来的吗？”尤瑜没有看她，眼睛片刻不离那些照片。


    休息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好半晌，尤瑜才听见庄媛说：“但是在当时，这是唯一的机会。”


    “有些事，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尤瑜收回视线，平静地看着庄媛的脸。


    “……”


    突然，一道滴答滴答的声音引起了尤瑜的注意，她定睛一看，声音的源头，是庄媛垂下的手。


    那只手上，攥着一颗小小的、洁白的尖锐状的东西。


    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就是因为庄媛的用力而扎破了她的手心。


    尤瑜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说：“你的手。”


    “没事。”庄媛拿出一块除尘布准备擦手，谁知下一刻伤口处的血液变成了黑色果冻状的胶体，就这么覆盖住了伤口。


    还有种冰冰凉凉的感觉。


    “看来不需要了。”尤瑜说。


    庄媛把手抬起来放在眼前十几厘米的地方，仔细看了看，有些感慨地说：“因为我自己当初就是被家人放弃的孩子啊。”


    愣了一下，尤瑜反应过来庄媛是在回答自己一开始的问题。


    “我想活着，但是我没有钱，只好签订协议进入生物制药，寻找那渺茫的一点生的希望。”


    “后来，我真的活下来了，我是那一批人里，唯一活下来的。”


    庄媛黑沉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尤瑜，某一瞬间，尤瑜觉得庄媛的眼睛似乎又变回了黑翡的质感，但再一看，却像是镜花水月般消失了。


    “那次实验的负责人，是我的老师，但我已经没有家了，”庄媛谈到这些往事时，让尤瑜有种她只是在叙述另一个人的故事的感觉，她继续说：“后来，我就成了老师的学生。”


    “你问我为什么？”


    尤瑜沉默地看着她。


    她眉眼间罕见地带上了一点脆弱，让尤瑜莫名有些不适应。


    “说得自私点，我永远也不想经历那种绝望，说得无私点，我想要矢量城永远不会经历这种绝望。”


    良久，尤瑜摘掉脸上的面具，意料之中地看见了庄媛的脸色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