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 鸳鸯双剑,承鹤之死

作品:《这个剑她今天必须得贩

    梁惊雪是被抬出去的。


    天赋这东西,不仅她有,萧影有,承鹤也有。


    强者之间,往往差的便是那半着棋,几十年的沉淀与淬炼,她终究不及。


    趴在床榻上,她痛得只觉骨头都粉了,每嘶着呼吸一口,都像刀刮肺管子一般剧痛。


    她一捶床板,不甘心地愤骂:“老匹夫,这么能打,怎么不把他绑去边关退敌?塞进炮里,一炮轰进大凉营帐去。”


    咣当一锤头下去,床板震颤,她自己又痛得哎呦哎呦地叫唤了两声,脸皱成了块抹布。


    立在一边的松风小声絮絮:“是你自己挑的头,人家只回了你一掌……”


    “你哪头的?”她瞪他一眼。


    松风噤声。


    余痛之中,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想明白了,承鹤必须死。”


    她这话说得坚决果断,可松风分明看见她喉咙艰难地咽了咽。


    “他在绝云派的影响力,远比我想的要根深蒂固,难祓除得多。”


    “是我错判了。他不是靠潜藏的心腹来称霸的。这些年来,他看似无为,实则却做了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那就是将自己与绝云派牢牢地捆绑。”


    “如此一来,他与绝云派,荣辱与共。”


    松风端着药立在一旁,只听着她说。


    “当个人的利益成为集体的利益,个人的欲望便也成为集体的欲望。整个绝云派,包括我,都被他捏得死死的了。”


    “我若要把他拉下神坛,就是让绝云派自毁,一损俱损。所以即便如今绝云派里已经没有他的心腹了,但整个绝云派都会不遗余力维护他的清誉。”


    “这也是为什么,花船之上我师父明明撕开了他的嘴脸,可在那以后绝云中人却一致对外,矢口否认。”


    “他是笼罩在凌云山上的阴云,是盘踞在凌云山上享受供养的蚁王。”


    “废除独权,推翻吸人血的古制,他是横亘在这条新政之路上唯一的障碍。”


    “他何止是障碍,他简直就是旧制余孽的化身。”


    “只有承鹤彻底完蛋,那些腐朽的烂制度才能随之完蛋,绝云派才有可能走向真正的未来。”


    她缓了缓,鼻子有些酸:“我想,这也是我父亲希望看见的未来。”


    松风手里端着的药白气飘逸散尽,扶她起来:“杀他不难。下毒,放火,爆炸,都可以。问题在于,你如何全身而退?”


    “若世人知晓你杀了他,你这个掌门之位又如何坐得稳?”


    松风所言,也是她心头之虑。


    她接过放温了的药,仰头一口闷掉:“一定会有办法的。”


    松风想了想,说道:“我幼时在长欢阁常听龟公说一句话:要彻底杀死一个人,必得先毁了他的心志。”


    “如何毁?”


    松风解释道:“每个人活着都有其自洽的逻辑。以逻辑为筋骨,从而生发出各式各样的言行举止。在他的逻辑里,他就是不破的神。”


    她趴着闷笑一声:“神逻辑?”


    松风:“所谓心志,其实就是他逻辑的支柱。支柱抽开,这个人也就轰然倒塌了。”


    又道:“你知道在长欢阁是如何调教卖进来的新人吗?”


    “所有人进来时都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出去,家里人筹够了钱就会来赎自己。龟公就带着那些宁死不屈的,去赌坊或者是消遣的地方看,看他们的家人是如何变着法儿挥霍卖他们的银子。”


    “这时候不少人都会选择自尽。龟公就会告诉他们第二条路,建立新的逻辑:卖身是为了赎身。”


    “在这儿可以自己卖身存银子,存够了就能把自己赎出去。有了新的支点,人便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可一旦踏出第一步,就再也回不去了。”


    梁掌门似乎有些懂了:“所以要杀承鹤,就要找到他心志所在。摧毁他的行事逻辑?让他自尽?”


    “正是此意。”


    松风又道:“掌门,你先歇歇吧。大夫说你伤着了经脉,得好生养着。这些日子,你就别去园区工地了,我去监工就行。”


    “嗯,有劳。”


    松风应下,正要离去,却被梁掌门又叫住:“对了,上回的三人对决我还想再看一场,你帮我查查最近一场是哪天。”


    她见松风犹豫,忧心她的身体,安抚道:“放心吧,只是去看场决斗,又不是我上台撸袖子与人动手。”


    -


    七八日后,宁安司。


    观摩过对战的梁掌门被邀至宁安司小叙。


    溪客推着她的轮椅步在演武场后的园子里,道:“嫂子,你可还记得,去岁此时,我也是这样推着你的轮椅在院子里走,如今一晃便是一年,竟过得这样快。”


    溪客目光扫过园子两侧,花坛里清幽盛放的各色菊花:“这些菊花,素来是他最宝贝的,只是今年,他却无缘了。”


    梁惊雪想起去年给他簪了一脑袋花,还编了一屋子的菊花花环,哑然失笑:“我倒是没听说过他喜欢菊花儿。”


    “不是喜欢,”轮毂止住,溪客站停在一间独立紧锁的小屋边,“这是他娘亲灵位安置之处,这满园菊花,都是奠念她的。”


    “今日是重阳。”


    梁惊雪今晨才去池家村废墟拜祭过三十八口亡魂,故而记得清楚。


    溪客望着紧闭的门:“他不在,未免孤寂冷清,嫂子,你要进去替他拜祭拜祭吗?”


    溪客的“嫂子”二字咬得略重,梁惊雪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可她若真不拜祭,扬长而去也是应当的。忘寒毒,也有她李青鸾一份功绩。


    她迟疑片刻,还是道:“劳烦溪客姐姐开个门吧。”


    灰尘扑面,她在溪客的搀扶下步进屋子。李青鸾的灵位端端正正摆在正中央。


    梁惊雪缓缓挪着步子,走到她的灵位前,直视着她。


    她心中忽然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是这个女人,在昔日混沌的宁安司开天辟地,虽然她的革新以失败告终,却仍不失为壮举。


    就是这个女人,诞育了她的夫君,带给她无尽眼泪与欢欣。


    这个女人,身为玄灵派的门众,却敢大胆出逃,大胆爱人。在上天给她的一张张烂牌面前,放手一搏,即便赌输了也不曾自怨自艾。连承鹤这样的老狐狸也为她算计。


    一个传奇的女人。


    她忽然好想认识她。


    溪客采了把菊花搁在李青鸾灵前,又点燃一束香递给她:“嫂子,替他尽一尽孝吧。”


    她接过颤动的线香,轻轻抬腿,走近两步,庄严道:“绝云派掌门梁惊雪,前来看望宁安司长宁堂前堂主李青鸾。九泉之下,愿您安息。”


    言罢,她忍着胸口闷痛微微鞠一躬,将手中的香牢牢插进香灰里。


    溪客看了她一会儿,并没说什么,只是也点燃了手里的香:“宁安司司主溪客拜见长宁堂李堂主,如今的宁安司很好,您大可放心。愿您保佑兄长,平安得归。”


    棕灰的香一点点燃尽,坠落灰白的香粉,青烟渐渐散尽。


    “走吧。”溪客提醒道。


    梁惊雪只是伫立不动,目光紧紧盯着案上供奉的一对短剑,听见提醒才问道:“那是她的?”


    溪客嗯了一声:“那是她的遗物。”


    梁惊雪记得这对短剑。


    两年前,她策马驰援李焉识,与北斗门掌门对战之时,李焉识便是手提这对鸳鸯短剑。


    他说过,这是他父亲赠与母亲的定情信物。


    溪客似是看出她的心思,主动说:“你是他妻子,可以拿。”


    说罢,取了那对短剑,交到她手里。


    她摩挲着剑柄上浮起的四向斜出回字云纹。没错,就是这对短剑。


    她与他的纠缠便起于此。


    她想,承鹤赠与青鸾此剑之时,也是真心爱过她的吧,四向斜出的回字云纹,极为稀有,乃是绝云派亲传弟子的象征。


    他铭刻此纹,便是向她表明身份,更代表此生不会负她。可是为什么后来都变了呢?


    溪客忽而开口:“我听兄长说过,承鹤这辈子几乎战无败绩,似乎只输过一战,便是输给了他娘亲。”


    “他娘亲武艺很好吗?”


    溪客摇摇头:“玄灵派的人皆不擅武艺。”


    “那承鹤便是有意输之?”


    “也许是,也许不是,无从得知。”


    梁惊雪忽而想起几日前,她被承鹤的一掌拍至山洞内的石壁上。她扶着石壁试图起身,因着壁面光滑,几次未果。


    此刻,她极力回忆着石壁奇特的触感。


    光滑,却起伏有致,似有凹痕。


    似乎是长年累月的反复摩挲,磨平了粗糙。


    她心中一惊,望着灵位怔了许久。


    梁惊雪凝视着手中的对剑:“溪客姐姐,此剑,可否借我一用?”


    溪客大约猜到她的意图,望向李青鸾的灵位:“你问李堂主吧。”


    梁惊雪的目光自对剑转向李青鸾的灵位,缓缓鞠一躬,凝望片刻后,对溪客道:“李堂主答应了。她让我替她手刃虐待她儿子,在她死后故作深情的负心老贼。”


    -


    自宁安司打道回府,她连口水也顾不上喝,轮椅的辙印便径直奔向了山洞。


    她人还未见得承鹤本尊,便听得幽幽一声:“梁大掌门的伤休养好了?”


    他苍老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反而更加阴森幽寂。


    她屏退松风,转动轮毂,与承鹤半丈之隔。她就那样盯着面前这个蛰伏于黑暗中的怪物:


    “是,我这个人小心眼,报仇等不了明天,今日便来送你上路。”


    承鹤嗬嗬地笑了,坐在烛光里,依旧是那副阴森森的神秘模样。


    “别笑了,今日不止是我要杀你。”


    “还有谁?”


    “李堂主。”


    “李堂主?”


    “怎么,你连她当年在宁安司身负何职也不知晓?还敢在这幽黑山洞里刻满她的画像,日夜拂拭,自诩深情?”


    承鹤端起杯盏的手一滞,幽深的眼眸抬起,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女子。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背靠着轮椅:“承鹤,收起你的虚情假意。”


    承鹤双目微眯,注意到她腿上平放着的鸳鸯对剑。她的手指正轻轻敲着剑鞘,发出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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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的清脆声响。


    “别看了,这是她的遗物不假,李焉识一直好好地供在她灵前。”


    看承鹤面部肌肉似乎有些颤动,她才慢悠悠道:“我原先想,你这样的人,这样强悍的精神力与脸皮,究竟是靠什么支撑下来的。今日拜祭她过后,才算是明白了。感情你是靠的自己骗自己。”


    梁惊雪抱着双剑,缓缓站起身,走去石壁边,抚摸着上头的刻痕:


    “让我猜猜,你每日坐在这不见天日的山洞里苟活,不肯就死。还刻满她的画像,是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你爱她,要用余生去怀念她,绝非贪生怕死之故,是么。”


    她声线平平,却极尽嘲讽:“可她的尸骨你都不曾去敛下。她死于谁手你也不曾调查,更不提为她报仇。这就是你承鹤,承大掌门的爱?”


    承鹤勉强平静地辩驳:“她是积劳成疾,病死的,无人暗害。”


    梁惊雪冷呵一声:“是么,那她最疼爱的儿子,身负多处鞭痕总该是拜你所赐。”


    “他幼时顽劣,若不如此,将来如何堪当大任!”他的声线有点抖。


    “大——任——”她笑出了声。


    “好冠冕堂皇的说辞。好一个严父。”


    “你问过他自己想不想当掌门吗?你知道他不喜欢习武吗?你知道他喜欢读书,喜欢画画,喜欢捏泥人吗?”


    “你知道,可你不在乎。”


    承鹤:“胸无大志,不学无术,如何对得起他母亲与我的教导。”


    “你的教导,就是抛妻弃子,就是自私自利,就是让所有人都为你所用!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


    她嗤笑一声:“承掌门啊承掌门,你骗得你自己都信以为真了吧!你不会当真以为自己是为了江山只得舍美人,虽不能相守,可对她却是一片真心不曾负。”


    “你以为不与其他的女子谈情说爱,便是对她忠贞吗?”


    “你以为你的爱很值钱吗?”


    “你以为李青鸾在乎你的爱吗?”


    “没人要的死老头临死之前的幻想!”


    “你那点可怜的爱,还不如李焉识给我打水洗脚来的多。”


    承鹤攥紧的拳头,磅礴之气孕于掌心。


    她话如连珠炮:“你根本就不爱李青鸾,也不爱李焉识,你爱的只有你自己。你躲在此处,是怕毒发而死,是为了延续自己的势力,保留自己的清誉,是怕李焉识向你复仇!”


    她举起那对双剑,递到他面前,承鹤微微后仰,转过眼睛,似是躲闪。


    “你还记得送她这对鸳鸯剑时心里的忐忑吗,还记得她那时的模样吗,记得你许下的诺言吗,记得战无不胜的你是怎样输给了武艺不精的她吗?”


    “你也曾经是个人吧?如今的你,怎么就变成了鬼!”


    “你住口!”


    承鹤猝然抬臂,死死扼住她的咽喉,只要再略一使劲,便会扭断她的脖子。


    梁惊雪丝毫不惧,抬眼对上承鹤颤抖的瞳孔,狠狠咬牙笑道:“你早就该死了,承鹤!你早就该死了!李青鸾给你下毒,她要你的狗命,你怎么不舍得给了?”


    “有本事,你就证明给这满洞的壁画看啊,证明给她看啊,证明你承鹤一片赤诚不曾改啊!”


    她放肆地挖苦嘲笑:“你不敢求死,你怕去地下见她!因为你知道你辜负了她,你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她一气儿说完,涌上头顶的怒火喷发,胸膛起伏得畅快。


    承鹤扼住她咽喉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只是颤抖得更剧烈了。


    “怎么,不敢?”她直视着他。


    “来啊!杀我啊!杀掉你儿子的妻子!杀掉绝云派的掌门!杀掉你首徒的女儿!杀掉池家村最后一个活口!杀掉梁惊雪!”


    “杀掉我,再没有人威胁你了!杀掉我,你的地位就稳固了!当着李青鸾的面,杀掉我啊!”


    “杀了我吧,承认你的心。你就是一个阴险卑鄙的无耻小人!做都做了,还怕承认吗!”


    承鹤的手抖得愈发厉害。


    梁惊雪怒喝:“承鹤!我和你,究竟谁该死!”


    ……


    一炷香后,梁惊雪扶着石壁慢慢自洞穴内走出,抱着双剑。


    承鹤在她眼前自尽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承鹤的脸,他其实没有那么苍老。眉宇间恍惚有些李焉识的影子。


    他弓着背走出山洞后,腿便愈发抖了起来。终于在一个趔趄后,摔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在众人的目光下,化作一滩混着烂泥的血水,只余下阵阵浓烈的腥味。


    多日后,梁掌门派人细细拓印了石壁上的壁画,足有百余张。


    每一张,都是一名女子。或是背影,或是眼睛转过去的侧脸,颊边酒窝灵动,栩栩如生。


    她不由冷笑,原来,他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只有一张拓印所绘潦草至极,弟子说是刻在低处凹进去的角落,难以察觉,险些被遗漏了。


    她仔细辨认过,原画线条稚嫩,画工粗糙,似乎是依着孩童的画作所刻。拓印所得,是两大一小,手拉着手的火柴人。


    他究竟是不是人?


    或许是过,或许一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