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平日不注重体检。


    若不是这回晕了过去，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有高血压。


    娇娇不知道什么叫做高血压，只知道姥姥生了病。


    这会儿，她小心依偎在姥姥躺着的床边，乖乖巧巧也不闹。要是有人经过发出噪音，她还会恶狠狠地瞪过去。


    任谁也不能惊扰她的姥姥。


    沈书瑜守在一侧，心情也有些复杂。


    她早在刚才就听说了娇娇这段时间的经历，心里虽然有些吃味，但却很感激老人对娇娇的爱护，自然也希望她能身体健康。


    好在老太太很快就转醒过来。


    看到床边的眼睛红得像兔子的孙女，老人虚弱地抚着她的头。


    “没事啦娇娇，姥姥没事啊，别哭。”


    “姥姥有事。”娇娇握着她的手，把医生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医生说你得了高血压，以后要每天吃药。”


    “我没事儿，别听医生的。”老太太摆摆手，硬撑道，“你瞧我，多精神，不用天天吃药。”


    娇娇也不说话，就这样定定地望着老人，倒是把老人看得都心虚了。


    “好好，我听你的还不成。”


    “娇娇说得没错。”沈书瑜忽地开了口，“老太太，高血压可不是小问题，您还是待会儿让医生给您做个全面的检查吧。”


    “这……”老太太这才发现床边还站了一个人，她犹疑地看了看娇娇，“你是……？”


    “她是……”


    娇娇正想介绍自己的主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是我把您送进来的，老太太，我姓沈，沈书瑜。”


    沈书瑜微微点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老太太想到她的小孙女尚未懂事，恐怕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这位姓沈的小姑娘帮了大忙。


    “小沈啊，哎哟，长得真标志。”老太太亲热地叫着她的名字，“刚刚多亏了你吧，真是太谢谢你了。”


    沈书瑜极少与人交际，面对老太太的夸奖和感谢，她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不等她答话，护士就进来要推着老人家去做检查。


    检查的项目是沈书瑜额外要求的。


    她也不太了解老人家的病症，不过来都来了，做次检查总是好的。


    娇娇眼巴巴地想要跟过去，还没走出几步，就被沈书瑜拉住了。


    “有护士陪同，你别去添乱了。”


    娇娇垂着脑袋，小主人比她懂得多，她听话准没错。


    “还有……”沈书瑜看她低落，忍不住挠了两下她的手心，“以后不要在其他人面前叫我主人。”


    “唔？”娇娇仰起头，“不叫主人，那要叫什么？”


    “就……叫姐姐吧。”


    娇娇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郑重其事地开口叫道——


    “姐姐。”


    小姑娘的声音娇娇甜甜的，还有一丝哭后的鼻音。


    沈书瑜不着痕迹地抬起手，轻捂住耳朵。


    也不知怎么的。


    只是听她喊了一声姐姐，耳根子就烧得滚烫。


    *


    换季的天气复杂多变。


    她们在医院待了小半天，来时还是晴天，再出来时，天已经阴了下来。


    细细的小雨落着，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积满了水。


    娇娇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脚。


    她最讨厌雨天。


    湿哒哒的雨季总会把她困在家里，污水还会弄脏她漂亮的白毛。


    许是看出她的犹豫，沈书瑜突然蹲下了身。


    她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一如过去雨天外出时，她要么将娇娇抱在怀里，要么把娇娇背上肩头。


    娇娇也没有多想，习以为常地就趴了上去。


    沈书瑜今年不过十五，站在老太太身边却比她高出一个头。


    她常年抱小狗出门如同负重训练，这会儿背着娇娇也不觉得吃力，走出两步才发现老太太落在了身后。


    老太太全当是孙女讨人喜欢，倒也没当一回事儿。眼看小姑娘停下来等自己，赶忙迎了上去。


    “娇娇啊，你怎么能让小沈姐姐背你呢。”老太太怕给好心的小姑娘添麻烦，小声劝着孙女，“别累着姐姐，啊，下来跟姥姥回家吧。”


    她们住的地方距离医院不远，步行也就二十分钟。


    娇娇不习惯坐车，每次来检查都是和老人走路过来。


    而这会儿，娇娇抱着自家小主人的脖子，不明白为什么姥姥要叫她下来。


    下雨了，主人背她回家，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沈书瑜也没有动作。


    难得做主人的和小狗想法一致，她甚至觉得自己背娇娇回家，不过是分内的事儿。


    老太太劝不动，撑着伞在她俩身边，只好热情地做出邀请。


    “小沈啊，时间不早了，中午就在我们家里吃饭吧？”


    沈书瑜愣了愣，她不太习惯在别人家里用餐。


    但那是娇娇的新家……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点了点头。


    她向来在外人面前寡言，只对自家的小狗热切。


    老太太看出她拘谨，体贴地没有再问。


    *


    她们所住的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


    娇娇到楼梯口时，还是自觉让小主人把自己放了下来。


    老房子面积不大，不过南北通透，房间里摆满了各种生活用品也不显得杂乱。


    老太太一回家就进了厨房，还不忘交代娇娇好好招待新来的客人。


    娇娇点头答应，拉着沈书瑜的手最先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子是小两房，老太太睡主卧，林莉和娇娇就挤在次卧。


    不过林莉在研究所里上班，平日都休息在单位的宿舍。


    这个房间就变成了娇娇自己的小卧室。


    从医院回来已有一段时日，房间里充满了娇娇的气息。


    姥姥按照她的喜好，铺上了漂亮的花床单。床头堆着一沓绘本，还有几个做工粗糙的娃娃。


    娇娇挨个给沈书瑜介绍着她的新朋友——


    这个是新妈妈送的毛绒小蜜蜂，那个是和姥姥在逛超市时买的针织小狗……


    潮湿的风从明亮的窗户外涌了进来，沈书瑜感觉呼吸也变得不通畅。


    她有些低落。


    她的小狗有了新的家人，有了新的朋友。


    一切都很好。


    只是没有她。


    明明只是分开了几个月，为什么她还沉浸在离别的痛苦中，她的小狗就有了全新的生活。


    娇娇还在热烈地介绍中，见迟迟没人应话，她疑惑地回头，就见沈书瑜猛地低下头。


    随后，脸颊一痛。


    她呆呆地捧着脸，回想刚刚发生的事。


    她的小主人好像突然咬了她一口。


    沈书瑜也没法解释自己莫名的举动，她转开视线，泄气地捏了两下床头那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毛线狗。


    “唔！你咬我啦！”娇娇却指着她，眼里满是笑意，“你刚刚咬我啦！”


    “咬你怎么了？”沈书瑜轻咳了两下，试图将心里的窘迫强压下去。


    娇娇猛地一跳，挂在了沈书瑜的身上，亲昵地仰头啃着她。


    “我刚刚就想咬你啦！”


    她说着，就像给自己的所有物做标记一般，又咬了好几下。


    沈书瑜无奈地纵着她，腿也稍稍弯曲，方便她啃到自己的肩膀。


    先前的不愉也全都被娇娇这冒着傻气的举动一扫而空。


    看她的小狗多在意她，就好像从未分开过。


    *


    娇娇吃饭的时候一向很专注。


    做小狗的时候如此，成了人也没太大的变化。


    只是她的筷子还用得不太好，夹到手的大鸡翅抖了两下又掉回了盘子。


    就在她还苦苦和筷子奋斗时，她的小碗里从天而降两块大鸡翅。


    一块来自对面的姥姥，一块来自旁边的沈书瑜。


    她惊喜地笑了笑，索性放下筷子，直接用手来拿。


    沈书瑜看她吃得急，不由想起娇娇刚到家里那年，就曾因为鸡骨头卡喉咙，半夜去了兽医院。


    不好的回忆涌上脑海，她皱起眉，低声提醒。


    “吃慢点，没人和你抢。”


    “唔？”


    娇娇仰起头，嘴里还塞着满满当当的肉。


    而对上小主人冷冰冰的脸时，她下意识地手一抖，鸡翅也掉回了碗里。


    老太太看着她俩的举动，笑意不止。


    “我们娇娇啊，哪里都好，就是吃饭的时候听不见话儿，没想到今天让小沈你给治好了。”


    沈书瑜轻轻应了一声，不知该如何回话，只低头扒拉起米饭。


    娇娇却是用力点点头，表忠心道：“对呀对呀，我可听她话啦！”


    老太太更是笑弯了眼，她倒没多想，只当两个孩子投缘。更何况，年纪小的女娃娃本来就爱黏着年长一些的姐姐。


    “小沈啊，我看你年纪也不大，还在读书吗？”


    老太太随口拉着家常，见她一直没有动筷夹菜，只用着碗里的米饭，还以为她是难为情，连忙给她夹了一大筷子的菜。


    沈书瑜的父母常年不在家，家里的保姆也不会陪她吃饭。


    她从未有过被人夹菜的体验，顿时也有些犹豫，筷子落在菜上，迟迟没有动作。


    “姥姥做的西红柿炒蛋，可好吃啦。”娇娇就在这时凑到她耳边，小声碎碎叨，“你尝尝嘛。”


    沈书瑜很难拒绝娇娇的要求。


    从前不能，现在娇娇变成了可爱的小女孩，更是不能。


    她尝试地吃了一口，酸度恰好的鸡蛋就着米饭融化在嘴里。


    不过是家常菜的味道。


    只是抬起眼，看到一老一小期待的神情时，她的嘴角却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很好吃。”她点点头，想到老太太先前的问题，又补充道，“嗯，还在读书，今年高一，就在一中。”


    市一中就在附近。


    她只请了半天假，想着就近问医，结果就遇到了复查的娇娇。


    “市一中啊！”老太太惊讶地瞪大眼，不禁感慨道，“没想到小沈还是个学霸。”


    毕竟一中是市里最好的高中，能够进市一中的也是当年最顶尖的学生。


    沈书瑜抿抿唇，面对老人的夸赞，登时又不知如何回答。


    娇娇嚼着肉，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唔，姥姥，什么是学霸啊？”


    老太太被单纯的孙女逗乐，笑着道：“娇娇好好读书，以后也考一中，当学霸！”


    娇娇还是没有听懂，不过她已经找到了小主人，心里也没那么想上学了。


    “上学就见不到姥姥了。”娇娇认真地思考着，她还不知道上学究竟是去做什么，但是她知道她的小主人每天因为上学都要离开家，“我可以不去上学吗？”


    “哎哟！”老太太听到她孩子气的问话，摇头道，“前几天不是还闹着让你妈送你去学校吗？”


    沈书瑜垂着眸，她想娇娇不读书也可以，反正她会照顾她的小狗。


    只是她的人生还很长，未来必定要真正的融入人类社会，要接触不同的人和事物，不接受教育自然不行。


    于是，她就像娇娇的另一个监护人般，很自然地开了口。


    “娇娇准备上哪所小学？”


    “就在附近的实验小学。”老太太随口应道，“你应该知道吧，就在你们学校对面。”


    沈书瑜点点头，想到实验小学和她不过一条马路的距离，以后接送也会很方便。


    娇娇撑着脸，听姥姥和小主人短短两句话就决定了她的上学问题，顿时碗里的鸡翅也不香了。


    她纠结了半天，还是不甘心地问：“真的要上学吗？”


    话音刚落，她就察觉两道不赞同的眼光望了过来。


    娇娇不高兴地皱着眉。


    当人一点都不好，还是做小狗比较自在。


    *


    沈书瑜用完午饭还要赶回学校。


    老太太忙着收拾厨房，便让娇娇送她离开。


    沿着破旧的楼道往下走，光照不进密集狭窄的居民楼，时而看不清脚下的台阶。


    沈书瑜牵着娇娇的手，走得格外小心。


    两人一路无言，临到最后两节台阶，娇娇才拽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停下了脚。


    沈书瑜站在楼道口，遮住了门外的光，她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不难猜出她的心思。


    “舍不得了？”


    娇娇点点头，手一伸，借着台阶的高度，整个人挂在了自家主人的身上。


    “我会来看你。”沈书瑜揉了揉她的脑袋，却没有要她松手的意思，反而仔细地叮嘱，“最近天气凉，当了人不如小狗，要记得多穿衣服。姥姥行动不方便，你不要太调皮，让老人家操心……”


    谁能想到，外人眼中不善言辞的人，说起话来竟能如此唠叨。


    她一条一条说完，低头却见到怀里的小姑娘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亮晶晶的瞳孔透着喜爱，显然是没把她说的话听进去。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到娇娇傻乎乎地夸赞。


    “你说话的声音真好听。”


    从前做小狗的时候，她没法开口，现在学会了说话，她真想把小主人从头到脚都夸一遍。


    “你……啊。”沈书瑜长叹一口气，伸手捏住她的脸蛋，“还有，不许偷懒，下次来我会抽查你的认字情况，要是答不出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娇娇揽着脖子啃了一口。


    “那你要早点来哦。”


    沈书瑜彻底没了气势，她侧头蹭了蹭娇娇的发顶，小声问她：“我这么严格，你还舍不得我啊？”


    “当然啦。”


    娇娇窝在她怀里，瓮声瓮气地说。


    “我会超级想你，已经超级了九十七天。”


    是她自认识小主人以来，分别过最长的时间——


    整整九十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