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静得吓人，谁也没有先开这个口。


    沈书瑜没有养孩子的经验，怕告诉了小姑娘真相，她半夜要伤心，又舍不得她糊里糊涂的，被人欺负了还不知情。


    林慕想说，视线落在娇娇无辜的脸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里也起了顾虑。


    “娇娇。”到底还是老太太经验丰富，她把筷子放下，温柔地问着孙女，“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词儿？”


    娇娇不明所以，乖乖把自己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姥姥，你说，我该生气吗？”


    “如果我告诉你，他们在贬低你、取笑你，你会生气吗？”


    娇娇思考了一下，回答。


    “我会。”


    “好。”老太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如果你感到生气，感到不舒服，应该严肃地制止他们，并要求他们道歉。如果他们不听还要继续的话，你要勇敢地告诉老师，告诉我们，我们都会帮助你，明白了吗？”


    娇娇用力点点头。


    *


    吃过晚饭，沈书瑜还有晚自习。她起身披上厚重的外套，走出几步，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对林慕招了招手。


    “干什么？”


    林慕莫名其妙，这人每次出门不都要和林娇娇黏黏糊糊一番才舍得走吗，怎么今天却叫了她。


    “你帮我去问问，到底是谁在学校里说娇娇坏话了。”沈书瑜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我准备……”


    娇娇踩着棉拖冲到门口的时候，恰好看到两人凑头在一起的样子。


    她重重地哼了一口气，也不想送人了，就气鼓鼓地站在几步外，看看她的小主人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


    只是这会儿已经快迟到，沈书瑜说完话，顾不得往房里看就匆匆忙忙出了门。


    当天夜里，初入校园的一年级学生林娇在自己的日记本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句话——


    今天，主人和飞飞说话不li我，记chou1次。


    *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幼稚又无聊。


    隔天趁着樊晓静去办公室，他们又凑到娇娇身边，一口一个“智障”、“傻子”的嘲笑。


    娇娇想到姥姥说的话，霎时站起了身。


    她本来就比这些小孩儿高出一头，衣服穿得也厚实，站起来就像一座小山。


    “请你们向我道歉。”


    早在她站起来的片刻，那群小男孩就闭上了嘴。听到她这么说，更是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开口。


    他们欺软怕硬惯了。


    以为林娇和班上那些文静内向的小女孩一样，被说了难听的话也不敢反抗。


    “道歉。”


    娇娇又重复了一遍。


    她伸手揪住最前面那个男孩的衣服，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眼看着对方吓哭了。


    “对不起，我们不敢了。”


    稀稀拉拉地道歉声从他们嘴里说出来，音量却不及嘲笑别人时的十分之一。


    “我姥姥说，欺负别人是不好的行为。”娇娇认认真真地说着，“我们是同学应该互相尊重，你们也不能再欺负其他的同学。”


    樊晓静抱着作业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其实她昨天就有些后悔了。


    她恼怒林娇的懦弱不勇敢，被人欺负了还不敢生气，所以才说了那些狠话。


    直到冯老师告诉她。


    林娇曾在病房里躺了三年，有很多不懂的东西，希望她能多帮助同学。


    她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林娇不是她想象中的软弱，而是她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别人在说她的不是。


    娇娇说完要说的话，就放开了那几个人。她坐回原位，打开练习册准备做题，旁边却响起了一道表扬。


    “你很勇敢。”


    娇娇抬起头，看到她的同桌站在课桌旁，冲她眨了眨眼。


    “对不起，昨天是我误会你了，说了过分的话，请你原谅我。”


    “昨天多亏了你。”娇娇也朝她弯了弯眼，“谢谢你。”


    “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好……好的哦！”


    *


    傍晚放学的时候。


    沈书瑜踩着一辆自行车，守在了实验小学的门口。


    林慕知道她的安排，早早就拉着娇娇出来看好戏。她们身后还有几个顺路一起回家的同班女同学，正好奇地问她们在等什么。


    “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林慕摆摆手，就看到几个男生疯跑着出了校门。


    三天两头下雨的冬季，人行道旁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尽是积水。


    沈书瑜发现目标，抬手将马尾勒紧了一点，随后握住车把，沿着人行道一路往下，速度快得像风，没扣的校服都哗啦啦地飞了起来。


    她故意靠近行道，在经过这几个小孩的时候，车轮侧滑而过，激起一滩污水。


    几个小男孩的衣服都被污水溅到，外套上斑斑点点，还有人脸上都沾了泥水。


    他们平时喜欢欺负人，这会儿吃了亏，躲在角落里看热闹的女生们都解气地笑了出来。


    沈书瑜则是车头一拐，转向了娇娇的方向。


    “上车。”她笑看着表情呆呆的小女娃，难得没戴眼镜，眉眼里的温柔都快溢了出来，“我们回家。”


    娇娇再也没抑制住眼里的崇拜，小跑着扑向了她，却不想自己穿得太多，冲过来的时候差点把人压倒。


    她哭笑不得地揉了揉自家小狗的脑袋，笑话她道。


    “让你上车，抱我做什么？”


    “我就想抱你！”


    娇娇难为情地用头撞了下她，手也没肯松开，紧紧地抱着她的腰，挪到了后座。


    眼看着两人骑着自行车走远，林慕迟疑地回过神。


    不是。


    不是说好了她们仨一起回家吗？


    *


    几天后的夜晚，沈书瑜下了自习回家。


    刚走进楼梯口，就听见上面传来一道脚跺地板的声音。随即声控灯亮了起来，好似在欢迎她回家。


    疲惫在这一瞬化成了惊喜。


    她快步上楼，果然看到心中想念的小姑娘站在家门口等她。


    “在等我？”


    她明知故问，假装没有看到娇娇在见到她的同时，眼里放出的光。


    “我有东西要送你。”她伸手到了沈书瑜面前，又缩了回来，“你猜猜是什么？”


    “嗯，可以放在手里。”沈书瑜配合她的引导，不过却是真的猜不出来，“该不会是一颗草莓味的奶糖吧？”


    “不是哦。”娇娇笑着摇摇头。


    她藏不住事，很快展开了手掌。


    红色的花朵贴纸正正放在掌心，边边角角都很贴合，显然被她的主人保护得仔细。


    “送我的？”


    “我今天体育课跑了第一名！”娇娇比划出一根食指，“这是老师给我的奖励。”


    沈书瑜没想到，她竟然会收到这样的一份礼物——


    娇娇人生中获得的第一朵小红花。


    在这个年纪里，有且仅有，最珍贵的东西。


    “谢谢，我很喜欢。”也很荣幸。


    沈书瑜伸手想拿，娇娇却又收回了手。


    “舍不得了？”


    “不是。”娇娇郑重地摇摇头，又有些扭捏，声音越发低了下来，“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哪有送礼的人还讲条件。


    沈书瑜强忍住笑意，试探地问她：“什么条件？”


    “你以后……”娇娇凑到了她的耳边，恳求地问道，“能不能只做我一个人的姐姐？”


    自从她的小主人教训了那几个欺负人的小男孩，班里的女生们就一直嚷嚷着想认识她的姐姐。


    娇娇觉得自己很坏。


    她一点也不想把她的小主人介绍给别人，更不想别人也叫她姐姐。


    以前做小狗的时候，她就想独占自己的小主人。现在变成了人，身体是大了，心眼却还是很小。


    沈书瑜愣了愣，她还以为这样不正常的占有欲只出现在自己心里，她会担心娇娇在学校里认识了新朋友就把她忘了，会担心娇娇渐渐长大，未来和她越走越远……


    自从她的小狗变成了人，她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担心。


    原来，她的小狗也一样。


    见她久久没有回答，娇娇急了眼。


    她飞快撕开了花朵的贴纸，贴向沈书瑜的手背。鲜红的小花朵被压得很紧，像是做好了标记。


    “娇娇的了。”


    “好。”沈书瑜终于笑了，点头附和她，“是娇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