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空桑

作品:《她死后第三年

    京郊竹林,南宁别院。


    窗明几净的偏厅,姬珣与空桑分宾主落座。


    用过一盏茶,听了不少似是而非的论调,姬珣没了与他虚与委蛇的耐心,思量片刻,摩挲着茶盏,率先开口道:“国师既有心相交,又何必藏头露尾?甚至不敢坦诚相告,在成为国师前,大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分明祈国人,又何以对靡音族中事了若指掌?”


    空桑盘在指间的赤玉珠串蓦地一顿,垂目盯着木几上的清茶,眼底似有浮光一闪而过。


    “祈人皆传,南宁世子心有七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不等姬珣应声,他举目望向翠竹摇荡的窗外,远眺落日许久,开口道:“如世子爷所言,空某双亲的确为祈人,只是自称靡音族人,却并非在下杜撰。”


    他偏头看向姬珣,深邃的眸间映入落日昏黄,乍眼望去,仿佛黯然非常。


    “世子爷征战沙场,经年出生入死,护一方安宁,想来不会不知,于昔日的南州孩童而言,父母双全才是稀奇事。”


    姬珣端起茶盏的手猛得一顿,不等思量,又听他道:“空某并非有意欺瞒,实在是……自出生之日起,在下只见过母亲,却不知父亲是谁。族里的嬷嬷说,娘亲刚被救回子虚谷时也是气度非常,仪容端庄,想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只因未婚先孕,寒冬腊月天里被赶了出来……若非族长相救,此间怕不会有空桑。”


    夕照穿堂过户,透过西窗而来的影寸寸拉长,伴以晚风阵阵,翠竹摇曳,空桑低沉的嗓音落入耳中,莫名叫人心惊。


    “读书习字,而后知书达理……”


    他举目望着窗外,目光如同幽幽晚风,缥缈而悠远。


    “自记事之日起,某所知之书、所识之人,某目睹之世界,无非子虚谷、靡音族而已。是以,”他再次看向姬珣,“世子爷方才问,空桑之前,某姓甚名谁。不瞒世子爷,旧名云洄,是族长,亦是某义父所赐。”


    “义父?!”


    姬珣眉心一跳,搁下茶盏,脱口而出道:“你与云裳?”自幼相识?


    空桑的目光倏而幽深,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徐徐道:“用祈人的话来说,约莫叫……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搭着杯口的手蓦地一顿,姬珣眼里倏而多出几分凛冽。


    空桑若无所觉,继续盘着手里的赤玉珠串,慢条斯理道:“某与圣女分别日久,自小也只将她当作妹妹而已。那婚书……”


    眼底依稀掠过一丝幽微,他动作一顿,沉声道:“但凭圣女意愿。”


    姬珣扣着杯盏的五指倏而用力。


    只刹那,一线金光掠过堂下,他自惊愕间骤然回神。


    他错开视线,端起手边茶,揭了揭茶盖,而后垂目盯着杯中渐渐泛起的涟漪,调转话头道:“如国师方才所言,二十多年前,南境战火纷飞,想来如令慈那般,被族人救回子虚谷之人不在少数?”


    不等对方应声,他蓦然抬眸,盯着对方的眼睛,追问道:“不知国师可认得代峦?或者说。”姬珣眼神一凛,再次搁下茶杯,继续道,“陈三公子。”


    “代峦?”


    空桑却不意外,思量片刻,两眼望着晴丝摇曳的遥处,缓缓道:“不瞒世子爷,年前南州城中发生之事,某亦有耳闻。只是……


    “某与代峦年岁相差不少,他出谷又早,与某同在子虚谷的时间实际并不太长。某隐约记得,那位夫人行止很是端庄,代峦天资聪颖,少时亦时常得长老们夸赞。只外傅之龄他便出谷回了酉国,长老们还唏嘘了好一阵……


    “本以为回酉国是王子之尊,谁成想,再次听见他的消息,却是假作祈国商贾……真真可叹!”


    姬珣却不接话,眯眼盯着昏沉暮色里的侧影,许久,另起话头道:“敢问国师,不知是否曾见过金丝兰?”


    “金丝兰?”空桑眼里浮出不期然的迷茫,转向他道,“那是何物?”


    姬珣看着他的眼睛,少顷,错开视线,摇头道:“无妨。”


    吃了两口茶,他再度转向空桑,眉间凝着不解,沉声道:“恕在下无礼,说了好一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国师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世人多愚,此间多谬。”


    空桑站起身,神色间多出几分郑重,倾身朝姬珣作揖道:“某只怕,世子爷为坊间流言所惑,以为空某所言与所行,皆别有所图。”


    不等姬珣开口,他直起身,神情郑重道:“某今日前来,只为当面告知世子爷,某心下所求、所愿,与世子爷与圣女别无二致!”


    他与阿晞所求?


    杯中茶再度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姬珣垂眸而望的目光倏地一凛。


    空桑却似早已料知他心下云涌,盘转着手里的赤玉珠串,遥望着远方,徐徐道:“为表诚意,某特备薄礼一份,还望世子爷笑纳。”


    “礼?”


    姬珣看向厅中上下,空桑两手空空,手里并不见任何不相干之物。


    空桑眼神幽微,徐徐道:“过段时日,世子爷自会知晓……”


    *


    流光容易把人抛。


    转眼半月,时近端午,竹林里外仿佛一夕间生出不知多少蚊虫。


    红云绿柳熏起艾草,屋里屋外忙活不停。


    宋晞好奇心重,又怕自己添乱,提着一把艾草落座垂柳依依的锦鲤池边,兜兜转转、玩得兴起。


    扑通一声,锦鲤惊游,涟漪乍起,三两睡莲随波轻摇曳。


    “姑娘、在、作甚?”


    斜晖扑洒的屋顶,金影木影两人正分食一只甜瓜。


    听见动静,金影伸长了脖颈,好奇道:“给、锦鲤、熏艾?!”


    木影斜他一眼,一本正经道:“言之有理!”


    ”去!“


    两只苍蝇绕着甜瓜嗡嗡地转,金影听得心焦,把瓜皮往院外随手一扔:“好吵!”


    “哎哟!”


    “看招!”


    不等瓜皮落地声响起,却闻一声惊呼,掌风随之袭来。


    金影木影面色一凛,利落起身相迎。


    “要从此地过,留下买路财!”


    “锵锵!”


    “好身手!嘻嘻!”


    “好瓜!甜!”


    面容肖似的双生子站定在屋脊彼端,雪岭没来得及招呼,听见身旁传来的吃瓜声,忍不住搡他:“雾凇!气势!”


    对面的金影看向不知何时已空空如也的身旁,两靥涨得通红,瞪着他两人道:“雾凇!看招!”


    “金影!”


    木影忍不住扶额,与雪岭眼神交汇,默契让至一旁,看他两个为一片瓜“缠斗”不休。


    与此同时,林涛迭荡的庄外,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穿过十里苍翠,正朝别庄所在快马加鞭而来。


    “吁!”


    “二哥!”


    不多时,别庄门前,姬琅翻身下马,缰绳往门房手里一塞,提起两壶酒,大步迈过门廊而来。


    “二哥?!”


    认出来人的声音,后院忙活的宋晞立时放下手里烧了一半的艾草,随意拂了拂衣摆,笑着迎上前道:“二殿下?怎的这个时辰来了?”


    “来找二哥吃酒!”


    姬琅高举起手里的酒壶,照着斜晖,两靥笑涡分明。


    “御赐的佳酿,好不容易得了两盏!”


    “宫酿的艾叶酒?那是难得的上品。”宋晞鼻子一动,柳目跟着向下弯,福了福身,转头指着书房方向道,“你二哥在……”


    “二殿下!”


    话没说完,书房面向前院的窗子被推开,一袭竹月色落拓身影,照着暖晖,施施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别来无恙!”


    “二哥!”


    姬琅眼睛一亮,酒壶越发高举过头顶,爽朗道:“今日天晴,不冷不热最宜偷闲,二哥陪琢玉同饮两杯,如何?”


    姬珣剑眉微挑,本欲摆出几分肃然姿态,不知瞧见什么,两眼倏地一闪,搁下手中书卷,颔首道:“甚好!”


    “殿下稍待,”宋晞错身示意他入内,又朝两人道,“小女去后头,让红云绿柳取些下酒菜来!”


    “有劳云姑娘!”


    “殿下多礼!”


    又片刻,屋顶上的两人缠斗许久,嗅觉灵敏的金影鼻子一动,立时收剑回鞘,抬手朝雪岭雾凇道:“停!比划、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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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酒、难得!”


    雪岭雾凇眼神交错,齐齐颔首道:“走!”


    只听唰唰几声响,池中锦鲤没能惊动,晚风依依拂垂柳,院里哪还有金影几人的影子?


    “爷,二殿下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灯火摇曳的偏厅,姬珣三人分坐木几两端,你一杯、我一口,天南海北、昨日今夕,聊得正兴起。


    窗前倏地一暗。攒动的人头正将此间难得竹林晚照之景挡了个一干二净。


    姬珣剑眉微挑,拎起手边半壶清酒,目不斜视,朝窗口随手一扔。


    “晃啷!”


    金影顿然抬手。酒壶稳稳当当,竟滴酒未洒。


    “好!”


    姬琅两靥泛着酡红,眼睛一亮。


    姬珣眼里亦泛出些许不甚明显的笑意,斜觑几人道:“去,让司南给你们拿两壶青梅酒,不可多饮!”


    “是!”


    雪岭雾凇毕竟少年心性,得姬琅颔首,亦欢天喜地追着金影几人而去。


    “倒是我的不是,没给他几个多带几壶!”


    姬琅笑着摇摇头,见两人杯盏一空,一面起身,一面道:“参商台之事,二哥可听说了?”


    姬珣接过他递来的酒盏,面露不解道:“参商台,出了什么事?”


    姬琅摇摇头,坐回原处道:“父王千叮咛万嘱咐,动工时日、动工地点,皆需国师首肯。”


    姬珣搁下酒盏,正色道:“你是说,开工时日有了说法?”


    姬琅轻一颔首,继续道:“还有地点。说是国师推演了七七四十九日,终于确定了方位。”


    姬珣下意识倾身,压低声音道:“在何处?”


    “出城十里。”姬琅指着东南方向,朝他两人道,“有个琉璃村,两位可曾听说过?”


    “琉璃村?”


    姬珣下意识蹙起眉头,追问道:“你是说,国师推演出来适宜建造参商台的地方,如今还住着村民?”


    “并非如此。”


    姬琅又摇摇头,继续道:“琉璃村往南不远有片枣树林,平日里鲜有人至。国师的意思是,若能将参商台建在那儿,再好不过。”


    “枣树?”


    姬珣摩挲着茶盏,若有所思。


    枣木坚固,用来修筑参商台再合适不过。


    空桑昔日所言——送他二人一份薄礼——指的莫非就是这片枣林?


    “二哥?”看他脸色幽微,姬琅立时直起身,正色道,“可有哪里不妥?”


    姬珣轻摇摇头,举目望着茫茫夜色,徐徐道:“琢玉,你说,国师空桑,究竟所图为何?”


    “轰隆隆!”


    话音未落,晚月初升的遥处倏地传来一道仿佛夏夜惊雷的隆隆声。


    两人举目同时,一道火光掠过天际,林间群鸟惊飞,呼啦啦仿佛遮云蔽日。


    “爷?!”


    四影乍然出现在窗前,脸色骇人道:“是地动?”


    “走!”


    姬珣几人飞身而出,一面举目张望,一面沉声吩咐左右:“疾风追影,备马!雪岭雾凇,协助四影……”


    庄中上下已然兵荒马乱。


    “快快!别拿行囊了!快去后头看看她几个出来没?”


    红云绿柳有条不紊。


    “侯爷出来了不曾?”


    巧嬷嬷忙却不乱。


    “迷糓去了……”


    “子晔?”


    左翼抄手游廊霎时火光大盛,不等掌灯人近前,南宁侯步调从容而至,面色沉而不慌,却如昔年兵临城下时。


    仿佛刹时找回了主心骨,廊下立时杳然无声。


    “爹!”姬珣大步上前,“可还好?”


    “无妨。”


    南宁侯摆摆手,朝姬琅轻一颔首,又举目望向火光冲天的遥处,眉心紧跟着紧蹙成了结。


    “那个方向……”


    “琉璃村?!”


    姬琅招手示意雪岭雾凇把马牵来,而后一面急奔向爱驹,一面转过身道:“二哥,你带人先去!我回宫请旨,稍候便来!”


    “好!”


    姬珣眸光忽闪,颔首道:“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