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对簿

作品:《她死后第三年

    “江格知,江大人……”


    月华透过巷口老榕落下斑斑碎影。


    不等晏远应声,姬珣衣袂一甩,话锋陡转:“与晏大人是同僚?”


    晏远心下一惊,额头上随即渗出细细密密的汗,双腿打着哆嗦,却不敢直起身,抬眸瞥见姬珣如常模样,心下越发打鼓。


    姬珣却不多言,上下睥睨片刻,不紧不慢道:“依晏太人对他的了解,以江大人的性子,可像是会因后悔愧疚而自戕之人?”


    一抹嘲讽伴着晚月掠过眼底,不等姬珣看清,晏远把头垂得更低,忍着不耐道:“回世子爷的话,下官与江大人虽同为工部主事,平日里各忙各的,鲜有来往。只是,”他微微抬起头,沉声道,“世子爷只需稍稍打探便知,江大人素来行事张扬,胆大妄为做错了事,理当受罚。”


    “理当受罚?”


    姬珣低声重复着他的话,低声沉吟片刻,又道:“你二人同在工部做事,同样迎娶了槐安楼的花魁娘子,自自打娶花魁姑娘进门,仕途顺畅,一路高升……而今江大人先去,他手上的事务,不出意外,大部分皆会落到晏大人头上。大人……”


    姬珣蓦然沉声,神态间骤然多着几分不容辩驳的威压。


    “夜路凄寒,回来途中可曾细想,一路平步青云的江大人为何会突然想不开?可曾担心他的今日会否是大人的明日?”


    “世子爷!”


    晏远骤然出声,神色间噙着不自知的惶惶,抬眸撞见姬珣幽暗又深邃的目光,下意识错开视线,轻咽下一口唾沫,搓搓手,神情讪讪道:“下官知晓,因着江大人之事,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世子爷有什么要问的,但说无妨,只是……”


    双手倏地一顿,他抬眼偷觑姬珣,忍不住蹙眉道:“世子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晏大人多虑!”


    姬珣双手负后,仿佛刹那间失了虚与委蛇的兴致,举目远眺着天边月,徐徐开口道:“只是看晏大人面善,特地来知会大人一声,今日午后,菡萏姑娘已将六年前青峰堰之事悉数告知。大人若是愿意戴罪立功,交出账册,供出幕后主使,看在大人为国为民勤勤恳恳多年,某或能为大人开脱一二,留你一家老小性命,可若是……”


    话至此处,姬珣眸光骤冷,盯着霎时面如死灰的晏远,冷声道:“大人可想好了?”


    仿佛被言语抽了脊骨,只听扑通一声,晏远瘫软在地,眼神涣散,浑身抖如筛糠。


    失态只刹那,一阵冷风吹过,晏远自惶惶间回过神,顶着苍白的面容,撑着哆哆嗦嗦的身量,摇摇晃晃开口:“下官,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姬珣并不辩驳,只抬头望着晏宅方向,眼里映着冷然,徐徐道:“晏大人视死如归,姬某佩服,只不知,家中老小可知大人气节?妻儿老母可做好了陪大人同赴黄泉的准备?”


    晏远摇摇晃晃站起身,像是已顾不上尊卑之别,两眼死死瞪着姬珣,拱着手道:“天时不早,世子爷倘若没有他事要问,且容下官先行一步!”


    “那地方当真只你一人知晓?”


    不等他转身,姬珣长袖一挥,沉声开口道:“夜半三更时、四下无人时……你当真确信,每次进出皆无旁人在场?菡萏姑娘身手不凡,同住檐下六载有余,她当真从不曾起疑?从不曾尾随在后?”


    晏远背对着姬珣,不知是否月色作祟,没来得及直起的背脊更显佝偻而僵硬。


    不等他思量,姬珣近前一步,继续道:“那锁匠当真可信?那钥匙,全天下当真只那一把?便是贴身放置,晏大人,入睡后、沐浴时……当真片刻不曾离身?你自以为的春困秋乏,当真只是小憩了片刻?”


    月下的人影微微一颤,仿佛一株古木,吹着秋风,摇摇欲坠。


    姬珣眼里掠过一星光亮,眯起双眼,不紧不慢道:“枕边人、府中人,大人当真个个清楚?清楚来路,清楚家世,大人可清楚他们每时每刻,心中所想?大人莫非不知,人心不足蛇吞象……”


    晚风依依,月下许久无人说话。


    *


    一炷香后,邻巷转角处。


    遥遥认出姬珣的身影,追影自车上纵身跃下,快步迎了上来。


    “爷,如何?晏远可有起疑?”


    姬珣神情一怔,一面翘首往他身后看,一面蹙眉道:“阿晞呢?怎就你一人在此?”


    “云姑娘担心菡萏姑娘身上的毒,不想她再用那来路不明的药,又怕她疼得受不住,方才说先带她回府见赵伯。”两人一面往里走,追影一面解释,“爷放心,疾风陪云姑娘一道。”


    姬珣轻一颔首,又转头盯着晏宅方向,目光微凛:“传出风去,自打琉璃村出事后,圣上似乎有意彻查昔年出过事的青峰堰,即将动土的东州松渠堤之事,也有可能派钦差一道前往……似是而非些,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会不会上钩,只看这两日……”


    “是!”


    *


    五日后,朝会日。


    日上三竿时,荣华殿内依旧人头攒动。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启奏陛下!”


    内侍的宣告尚未平息,朝臣已经端正象芴,作势欲退,一道奏禀声响起。


    众朝臣纷纷侧目,却是素来寡言的工部侍郎,莫闻识。


    “爱卿,所奏为何?”


    “陛下!”莫闻识躬身出班,毕恭毕敬道,“臣参!南宁世子珣,欺君藐法,有负皇恩!”


    左右朝臣齐齐一震,各个竖起了耳朵,屏息凝神。


    姬琅顿然抬眸。


    欺君藐法?莫闻识这是狗急跳墙?还是兵行险招?


    余光里映入韩暮楚与王梁书面面相觑模样,似乎对莫侍郎之举颇为意外。


    此举莫不是他擅作主张?


    “南宁世子?”


    不容他多看,九阶之上传来玉石琮琤声,永熹满是疑惑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我侄做了何事,莫爱卿,且细细道来!”


    “是!”


    莫闻识近前半步,朗声道:“陛下容禀,月前定下参商台之工,资、人、物早已齐备,主事南宁世子珣却一再拖延,至今未能动工!陛下!”


    莫闻识微微抬头,越发声若洪钟、义正词严道:“参商台上关国运、下关苍生,如此不将圣上嘱托放在眼里,实在有负皇恩!”


    永熹帝满是浑浊的眼里横过一丝不耐,垂目看向执芴在班的王梁书,沉声道:“王爱卿,莫爱卿此言当真?”


    “陛下容禀!”


    王梁书躬身出列,瞥了眼韩相所在,毕恭毕敬道:“参商台工事繁复,再不动工,怕是赶不上来年春祀。”


    “岂有此理!”永熹帝一掌拍向御案,怒道,“无涯?”


    “父皇!”


    不等姜无涯近前,姬琅心一沉,立时躬身出列,不问自答道:“父皇容禀!参商台迟迟未能动工,实则是儿臣之故!”


    “琅儿?”永熹眉心成川,眸间涌过一阵阵暗涌,搭着扶手的五指蓦然用力,沉声道,“琅儿此话从何说起?”


    “回父皇的话,”姬琅倾身朝前,应道,“参商台选址与琉璃村相近,而琉璃村,如父皇所知,将将发生过塌陷之事。儿臣怕,若是处置不当,惹流言四起、民怨沸腾。儿臣斗胆恳请父皇,先缮琉璃村,后修参商台!”


    “二殿下此言差矣!”


    莫闻识的处境俨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顾不得窥看永熹脸色,他转向堂前,高举着象芴,高声道:“陛下容禀,修缮琉璃村是为百姓,修建参商台更是为国为民。倘若修建参商台有难,世子爷理应上书圣上,再由圣上亲裁,而非如今日这般,私自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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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期!此藐视圣恩之举,实不容长!”


    “但请父皇恕儿臣疏忽之过!”


    姬琅却不与他辩驳,亦不分说是非对错,只恭声道:“父王让儿臣清查琉璃村坍塌之事,儿臣只顾着安抚百姓,强行勒令南宁世子暂停参商台工事,却未能立时上禀父皇!今日误会,皆儿臣之过!”


    “是琅儿下的令?”


    永熹帝目色微沉,凝目盯着堂下,曲起的指节一下下叩着扶手,神情若有所思:“琅儿心系百姓,是我大祈之福……”


    一声声轻叩仿佛战鼓擂在心上,文武百官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妄言。


    “儿臣惶恐!”


    姬琅心一沉,扑通一声跪伏在地,冷汗随之滚落鬓边。


    堂下刹时鸦雀无声。


    直至余光里掠过一道仿佛格格不入的身影,姬琅神情一顿,立时叩首道:“父皇容禀,今日之事,实则并非儿臣擅做主张!”


    他抬起头,瞟了眼朝臣正前方仿佛置身事外的空桑,稳住心神,不卑不亢道:“只怕耽误父皇要事,儿臣在下令前特地请教国师——参商台破土动工之事,可有吉时之说?”


    “竟有此事?”


    永熹叩着扶手的动作倏地一顿,眼里噙着愕然,转向空桑道:“国师,此话当真?”


    堂下落针可闻。


    眼观鼻鼻观心的朝臣们立时支起了耳朵,一个接一个偷瞄向班列正前方的国师空桑。


    空桑执着拂尘的手微微一顿,神态间依旧一副超然物外的淡然与洒脱。


    “殿下所言……”


    仿佛为一根无形无影的线所操控,他多吐出一字,莫闻识、王梁书、韩暮楚几人的头便不自觉抬起一分,直至他所在。


    为堂下众人的反应所取悦,空桑的嘴角不自觉上扬,睥睨着四下,眉头越发舒展。


    少顷,他转头朝向堂前,不紧不慢道:“确有此事!而今动土,为时尚早!”


    左右朝臣心思各异,各个低垂着头,缄口不语。


    “父皇!”


    姬琅依旧跪伏于前,状若惶惶道:“儿臣深知参商台紧要,至于尚书大人方才所言,”姬琅微微一顿,又叩首道,“但请父王恩准,待动土之日到来,儿臣愿相协工事,只盼父王能于来年春祀前得见参商台落成!”


    “我儿仁孝!”


    得空桑颔首,永熹眼里的警惕卸下大半,转而浮出些许近似慈和的笑意:“若是人手不足,便让你舅舅帮忙!在京中闲着也是闲着。”


    “儿臣遵旨!”


    堂下的莫闻识瑟缩着脖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正想不动声色退回班列,跪伏于前的姬琅像是后知后觉他的存在,回身瞥了一眼,又伏身朝堂前道:“父皇,儿臣离京日久,不知朝会规矩,失宜之处,还望父皇不怪!”


    “琅儿说的哪里话!”永熹两眼一瞪,假作不悦道,“你我父子,有什么话,琅儿但说无妨!”


    “是!”


    姬琅直起身,垂目左右的刹那,周身仿似突然多出一层无形无影,却又无论如何遮盖不住的大将之风。


    “父皇!”


    他不紧不慢收回视线,拱手朝前道:“儿臣听闻,监察百官乃御史之责,今日虽说是误会,形同莫大人口中南宁世子之过,理当由监察御史上禀天听才是,不知为何……”


    莫闻识心一沉,梗着脖颈,面颊渐渐涨红,却说不出一个字。


    永熹眯起双眼,沉吟片刻,一脸不耐地朝王梁书道:“越俎代庖……王大人以为,该当如何?”


    王梁书神情骤凛,立时出班道:“臣御下不严!但请陛下责罚!”


    永熹眼里浮出些许倦怠,挥挥手,朝堂下道:“莫卿罚俸六月,工部上下各罚俸三月!琅儿以为如何?”


    姬琅眸光忽闪,立时叩首道:“父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