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那天在派出所门口，顾枝枝脾气上头，跟顾怀业大吵了一架。回家后，当晚顾枝枝就浑身酸痛无力，脑袋发昏，也没办法开口说话。


    在床上躺了三天，都不见好转。


    测量体温，也都正常。


    但就是浑身无力。


    饭也吃不下。


    就连小春和跟她说话，也都没有任何回应。


    送去医院检查，也都说各项指标是正常的。


    身体上检查不出来什么，那就是心理层面的问题。


    医生建议还是去心理科室查一下。


    人在受到外界重创后，心理上无法接受一些事实，就会出现一些应激反应。有的人是跟疯了一般的发泄，还有一部分的人，则是沉默无言。


    也有可能是情绪在异常激动后，大动肝火，身体无法承受。


    具体情况，要去心理科检查才可以对症下药。


    从小到大，她的原生家庭给了她太多的伤害。过去她知道，父母偏心，她以为只要自己表现好，就会得到他们的认可，可直到父母相继离去，她始终都没有得到一句好话。


    所有人都在劝她，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


    盖棺定论，好与不好，自有后人评说。


    但总归是活着的人，才最痛苦。


    顾枝枝当时选择了逃离北镇，她也没有想过，因为自己的逃离，她没有尽最后的孝道。她以为这次和过去一样，只要沉寂一段时间，就可以抚平她内心所受到的伤害。


    但她却忘记了，很多事情不是靠躲就有用的。


    所以在面对哥哥的指责时，她本以为保持沉默就可以了。但是她发现，她做不到。


    太多的委屈，太多的痛苦。


    都要她来承担。


    都说命运没有公平可言，但对她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些。


    顾枝枝自己陷入了死胡同。


    -


    即便去了医院的心理科室看，顾枝枝也一直处于回避的状态。


    那天情绪的爆发，似乎伤到了脾胃。又或者是长期以来的忍耐，突然间的爆发，身体上承受不住这样的情绪暴动，身体的承载超出自身的负荷。


    人的精气神没有了。


    就只能回家调理。


    在床上躺到第五天的时候，顾枝枝开始出现幻觉。


    她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她自己，那个缩在角落里低头干活，却还被母亲责骂的小女孩。她还看到了那年十八岁，进厂打工，被厂里的人欺负的自己。又看到了二十岁那时候的自己，一个人流落街头。想给自己买一个二十岁的生日蛋糕，发现最便宜的小蛋糕都要十几二十块，她舍不得。


    只能站在蛋糕店的窗口，对着摆在橱窗上的蛋糕默默许愿。


    到她二十四岁那年，她第一次拿到了破万的工资。


    那份喜悦，她不知道应该要分享给谁。因为她赚的钱，最后都不是她的。


    画面一转，她又看到了三十岁的自己。


    那年她满心欢喜的踏入婚姻，可以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以为可以有自己的家。她的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笑容。


    她感觉到了幸福。


    但很快，她的世界乌云密布。


    周围全部都是东西乱砸的声音，她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痛哭，“不要！不要打我！不要打到我的肚子！算我求你了！”


    “啊——”


    “不要！真的不要，求求你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呜呜呜呜……”


    画面又是一转。


    她看到了她的父母，他们沉着一张脸指着她的鼻子骂她，“真的白养你了！家里遇到事情，你是一点忙都帮不上。生你养你有什么用？真让我们丢人！难怪人家不要你！”


    “从小就教你要听话懂事，不要惹事生非，你倒好！惹的人家都不要你，说我们家闲话！”


    “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把你留下，就应该把你送走，再生一个男孩！”


    “也比你有出息！”


    顾枝枝痛苦到开始咬自己的嘴唇。


    她哽咽道：


    “为什么要怪我啊，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怪我。为什么那么不喜欢我，还要生下我。让我这么痛苦。当初就应该把我送走啊，或者是把我掐死都可以。”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为什么。”


    “呜呜呜呜。”


    这时她听到了有人喊她的名字，“枝枝，枝枝，你醒醒，那是梦，不是真实的，你快醒来，我们都在的。我们一直都在的！”


    “枝枝！”


    “你听话，不要咬自己！”


    但不管那个声音，怎么喊，顾枝枝都仿佛溺在水里。


    她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想要呼吸，却发现根本无法呼吸。最后如同溺水般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此时外界的声音，她再也听不到任何。


    屋内乱成一团。


    有人大喊：“快，打急救电话，她已经陷入了昏迷，得赶紧送医院！！！”


    “快点！！！”


    -


    县城医院。


    急救室的门打开。


    几个人赶忙上前询问医生，现在是什么情况。


    医生叹了口气道，“情况不是很好，人目前是抢救过来了，但是依旧陷入昏迷。目前要在ICU呆上一阵子，继续观察。”


    “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呢？”


    “从各项检查的数据上来看，都是正常的。最近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很大的刺激？西医检查不出来什么，或许你们可以试试看中医。她这种情况，应该是情绪暴动，伤到心肝脾胃肾。只能靠她自己的意志力，是不是挺过这一关。”


    “挺过去了，慢慢调理恢复就可以。”


    “要是挺不过的话，得做好心理准备了。”


    说完，医生转身离去。


    冷遥知脚下一软，险些晕倒。


    好在许为有一把将她抱住。


    “遥知！”


    冷遥知默默低下了头。


    这时葛翠金的电话打来。


    家里留她和冷兴国照顾小春和，虽然大人已经尽量在瞒着她了，但是这孩子从小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她怎会不知。


    电话接通后，小春和哭着要找妈妈。


    那声音听着就让人揪心。


    眼下这情况，也只能找至亲来试试看了。


    冷遥知平复了情绪，温和对她说：“好，你不哭，我让阿婆送你来，好不好。”


    “嗯。”


    “那你把电话给阿婆，冷姨有些事情，要跟阿婆说。”


    “好。”


    电话换成了葛翠金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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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冷遥知才止不住地颤抖：“妈——”


    “怎么了？”葛翠金担心地问道。


    冷遥知没说话。


    葛翠金也猜到了，“我一会就叫私家车，带小春和出去。”


    冷遥知哽咽道：“妈，有几件事情，要拜托你。你弄好了再出来。”


    “好。”


    -


    葛翠金按照冷遥知在电话里说的，她先去了一趟顾家。但顾家的大门紧闭，听邻居说，顾家早就没人住了，儿子顾怀业跟着媳妇回家她们家住去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葛翠金，一路又打听到了郑春雨家。


    郑春雨不认识葛翠金，但顾怀业知道。


    葛翠金直奔主题，说明自己的来意。


    “我过来给你们带个话，你妹妹顾枝枝现在人在医院，怕是凶多吉少。她这些年，一个人也是命苦，能不能扛下去，就看这几天了。去不去看看，在你们。但消息我已经送到。”


    说完，葛翠金也没有过多停留，她赶着去下一个地方。


    她走后，就连郑春雨都愣了半息。


    何况是顾怀业。


    自从上次兄妹俩大吵一架后，顾怀业突然被骂醒。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内疚，从小到大，对于这个家，他确实没付出什么，但好处都是他得的。


    从前父母在的时候，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只要他跟父母说了，那都不是事。如今父母不在了，他试着撑起这个家时，才知道有多难。但他妹妹，在十八岁那年，就进入了社会打拼。


    去过工厂，也当过服务员和美容师。


    最后因为一场婚姻，一无所有。


    在她最难的时候，作为她的亲人，没人向她伸出援手。


    她也知道父母的偏心和命运的不公平，却从未有过争论，而是选择自己默默的承受。


    直到现在，在这个世界上，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妹妹，可能他再也见不到了。


    顾怀业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


    他傻站在原地。


    直到郑春雨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吧，我们去一趟医院。”


    -


    葛翠金离开了郑春雨家后，直奔了尼姑庵。


    电话里冷遥知拜托她：“妈，枝枝她现在无父无母，我们就是她的家人。你去给顾枝枝的哥哥带个话，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至亲。我也不想将来以后，留有什么遗憾。”


    “然后，妈你记得再去一趟尼姑庵。”


    “帮她也求一求。”


    “求神明就帮她这一次，让她有自己新生。”


    一路上，葛翠金都着急忙慌的。


    每喘上一口气，脚下就恨不得三步并两步走。


    自己家儿子出事的时候，她都没有急到这个份上。


    前脚刚到尼姑庵，师太见她这般着急，忙问她出什么事情了。葛翠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进了庵里，二话没说，扑通一声就跪在大殿前。


    葛翠金第一次失语。


    她有很多话想说，但都说不出来。


    她抬头看向神明，欲语泪先流。


    师太已然明了所为何事。


    她没再多问。


    而是默默地点燃了三炷香，虔诚地供奉于神明，嘴里开始念诵经文。


    此时，天色骤变。


    黑云压城。


    暴风雨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