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感时伤怀

作品:《星汉西流夜未央

    刘琨归返邺城行色匆匆,只带走了刘遵,让刘隽暂留长安,说再过一月待大事成了,便来接他。


    于是刘隽乐得清闲,整日无所事事,除去教陆经识文断字、射御书数等,就是在庭中发呆,看着浮云凝结成雨,又被风吹散。


    只过了三五日,姨兄温峤便看不过眼,专门登门请他和秦王一同读书,刘隽虽不愿将前世所学重头来过,但更不想在司马邺面前留下个懒汉庸狗的印象,也只能捏着鼻子日日前去点卯。


    他本就聪慧过人,前世更是在经典上下了苦功夫,特别在尚书上颇有建树,如今死过一次,再看这些“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就觉得讽刺——若当真德行如此重要,为何背誓洛水的司马氏能最终定鼎中原,又为何将天下糟践到这个地步,却依旧坐在这帝位上?


    德不配位至此,这天下为何还姓司马?


    虽知道不该迁怒,可一想起眼前咬着手指辛苦背书的小儿也姓司马,面上的神色便冷了几分。


    司马邺却浑然不知,看着刘隽满眼的羡慕。他父亲本就是兄弟中最平庸的一个,他虽比父亲强些,但也绝算不得天资聪颖,在个个如狼似虎的亲王中,简直像是只人畜无害的羔羊。


    自记事以来,诸事不是听王父的,便是听舅舅的,除去请刘琨征辟温峤外,从未自己做过一次主。


    他又想起先前荀藩听闻温峤事后,脱口而出,怒道:“殿下为何不先告知我?”


    似乎见到了他面上的惊愕,荀藩才和软了语调,“木奴,你年龄尚幼,此等军国之事,岂能儿戏之?若有心怀不轨之徒诓骗殿下,岂不误了大事?此番既牵扯到广武侯也便罢了,下不为例。”


    司马邺被当场吓住,回府之后身边的乳母也开始喋喋不休地劝导他,他不禁在想,难道一个亲王连用一个人这般的小事都做不得主么?以及为何他的乳母竟然也听闻了此事,又和舅舅的口气出奇地一致?


    诸事不得做主,那还算什么一州之主?


    司马邺将种种困惑委屈咽下,心中默默想:“待孤长大,待孤长成便好了……”


    故而他才羡慕刘隽,羡慕他不比自己大几岁,却已颇有决断,羡慕他盛名在外,令世人另眼相看,最羡慕的还是他向父兄进言,后者都能听进去,不会当成异想天开的孩童呓语。


    似乎留意到他目光,刘隽微一转头,投来探询的目光。


    司马邺摇摇头,继续看着手中纸张上晦涩难明的文字。


    见一旁的温峤正奋笔疾书,显然无暇看顾这两个尊贵的学生,刘隽悄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随手取了根粗些的鼠须笔,沾了些水,在身下的石砖上练起字来。


    司马邺偷偷瞥了一眼,惊觉是“荣名秽人身,高位多灾患”,他并不知是哪位大儒的名言,但想到自家叔伯兄弟的下场,不免也跟着难过起来。


    “嵇中散啊……”温峤低声慨叹,“太平引于今绝也,真想听听这旷世之曲啊。”


    “只可惜他为曹氏所累,他的儿子又为司马氏而亡,彼苍者天,何薄于嵇氏!”刘隽低声道。


    温峤追忆起嵇康传闻中如玉山之将崩的风姿,也正心驰神往,就听司马邺道:“听起来是个大贤,孤却未读过他的文章,不知世子以为哪篇最堪读?”


    “自是《管蔡论》。”刘隽脱口而出。


    温峤有些诧异,“你竟知晓此篇?”


    司马邺懵懂道:“孤并未读过,请先生教我。”


    这声先生让年纪尚轻的温峤颇为舒坦,加上他本就不是谨小慎微的性子,略一回想,便悠然诵道:“周公践政,率朝诸侯……而管、蔡服教,不达圣权……遂乃抗言率众,欲除国患;翼存天子,甘心毁旦。斯乃愚诚愤发所以徼祸也……”


    他嗓音清越,刘隽垂目聆听——嵇康作此文时,司马氏总揽朝政,反心已现,魏将毋丘俭、诸葛诞等人在淮南讨伐司马家,被司马师轻易镇压。而当时为了威慑朝野,司马师竟然还胁迫郭太后和曹髦亲征,逼着他坐看为数不多的曹魏忠臣兵败身死……


    若司马氏自比周公,毋丘俭、诸葛诞岂不就是管蔡?


    嵇康不仅仅是在为管蔡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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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在为毋丘俭、诸葛诞抱屈,也是在为曹髦不平!


    这典故对六岁孩童过于艰深,温峤讲了两三遍,司马邺方完全听懂,叹道:“可惜孤尚年幼,还未能学这般好的文章!”


    温峤敛了神色,“殿下若长成,这篇文章臣便不便教你了。”


    “这是何意?”司马邺蹙眉。


    温峤低声道:“此文和前朝废帝有关,不得不加以忌讳。从前我听阿父提及,当年高贵乡公都曾听闻此文,还曾在太学论辩……”


    司马邺压根就不知何人是高贵乡公,茫然道:“他是?”


    温峤祖辈也曾是魏臣,再加上如今晋室衰微,对朝局都难以把控,更没本事防民之口,便挑着将曹髦身世粗略讲了讲。


    司马邺听到天子喋血时便禁不住浑身颤抖,久久才道:“他这一生太短,也太苦了……不过孤想高贵乡公在宫墙之内听到嵇公的见地,必会稍感安慰吧。”


    “错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刘隽猛然抬头,“其一,我听闻是曹髦在太学问管蔡之事在先,可所有太学博士无一人敢答,嵇中散不畏司马氏,以此文作答;其二,他写此文时,曹髦已经死了,但若泉下有灵,他定会有伯牙子期之叹。”


    “其三,曹髦不是废帝,他是堂堂正正、宁折不屈的大魏皇帝!”


    他言辞激烈,别说司马邺,就连温峤都被他震住,半晌才寻了个别的话头:“既然说到了管蔡,那正好再讲讲周公,切莫因这篇文章便对先贤有所成见……”


    刘隽整个人如坠冰窟,再无力也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兴许是一种天罚,每当他沉湎于现世安好,总有只言片语将他拽回不堪往事,反复提醒他,他是失国的君,是往生的人,是不该存在于时间的鬼怪。


    他人坐在长安城内浩荡春风中,魂却飘回洛阳郊外西北荒野里。


    突然指尖传来微微暖意,刘隽侧头看去,司马邺满脸担忧,纯澈眼中映着一个失魂落魄的鬼影,而白嫩小手紧紧攥着自己,悄悄塞过来两片橘子。


    他木然地塞了一块入口,极酸。


    他却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