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杪，我……”


    宋盏呆立在寒风里，像一个木头人。


    江云杪在电话里说道：“宋盏，过去的一年，恭喜你呀。”


    “你的公司在蒸蒸日上，从冰城走到京城，慢慢被所有人接受，就快要上市了吧。”


    宋盏沉默着。


    “你的努力呢，也获得了回报，一路考进了京城大学，也真的很了不起呢！”


    宋盏继续沉默着。


    “还有，你也收获了爱情对么？你现在和卫泠然在一起？还是和叶一真在一起？”


    “总之，她们都能够在冰城，在你的身边陪着你吧。”


    宋盏说不出话来。


    这些江云杪的祝贺，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总是带着一丝苦味。


    “可是，为什么你只是把我给丢了呢？”


    江云杪问道，或者说，她又一次问道。


    “嗯，宋盏，回答我。”


    宋盏说道：“对不起。”


    江云杪停了停，说道：“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宋盏继续说道：“对不起。”


    他现在只能说这个，甚至无法给远隔千里外的江云杪一个拥抱。


    “宋盏，你个懦夫。”江云杪骂道。


    宋盏听着，说道：“再狠一点。”


    “宋盏，你就是个懦夫！”江云杪又骂了一句。


    但她没有骂过人，从小接受的教育里，也没有这一条，搭配上她的广府口音，显得一点也没有力度。


    但宋盏知道，他真的伤害了这个女孩。


    “也许，你当初不把我从那个冰雕城堡里救出来就好了。”江云杪说道。


    “不然，你为什么救了我，又不管我呢？”


    江云杪坐在树下回忆着那个雪夜，她趴在宋盏的背上，舒服得想要睡着。


    “又或者，你让我死在那场大火里也好呀。”


    江云杪把死这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她当初为了宋盏冲进火场是一件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宋盏捏着手机的手被冻硬了。


    他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楚了。


    他也来不及感受这些。


    “云杪，是我对不起你。”宋盏说道。


    江云杪笑声中带着哭腔道：“我不要你的对不起。”


    “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


    “我……不说了。”


    江云杪抹了抹眼泪，她看到了婶婶和云珊正站在远处的角落看向这边，她不想让别人看见。


    宋盏再想说话的时候，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掉了


    他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好像一个无家可归的醉汉。


    对面是兆麟公园五光十色的冰灯，多么华丽，旋转着如同人生最后的跑马灯一样。


    宋盏恍惚回到了刚刚重生回来的那个晚上。


    他好像听到自己在和自己对话。


    ——我是一个重生回来的人。


    ——是的，你是。


    ——我前世是一个失败者。


    ——嗯，某种意义上算吧。


    ——到现在为止，我算是成功的吧。


    ——也不尽然。


    ——我失败了么？


    ——至少，你活得很痛苦不是么？


    ——你为什么重生而来？


    ——我，为什么，重生而来？


    ——对，你要做什么事情。


    ——你，想度过怎样的人生？


    ——你已经决定好了么？


    宋盏耳边听到了很多的声音。


    “我儿子真有劲儿。”


    这是李红玫的声音，在那个她不用去支援的早晨，宋盏和她坚实地拥抱。


    “反正你不要不行。”


    “说话？要不要？要不要？”


    这是卫泠然的声音，在奥运开幕式前她乘着火车而来，宋盏去车站接她，面对“你这么高谁要你”的问题，卫泠然如此回答。


    “我看到着火了，我就回来了，我……”


    “救不了，我就跟你一起死。”


    这是江云杪的声音，在燃烧的工坊角落，宋盏质问江云杪为什么回来，江云杪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的，但是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呢？”


    “就体验一次吧，一次就好。”


    这是叶一真的声音，在奥兰多的迪士尼世界，叶一真逆着追逐巡游的人流，向宋盏告白和告别。


    “那你以后不要当众叫我祝老师了。”


    “傻瓜，这是我们的秘密呀。”


    这是傅朝颜的声音，在狮峰丹夜的山庄里，丹赫梅树下的承诺温暖如春。


    “我倒要看看，渣男的本事。”


    “你不会不敢吧？”


    这是蒋蕴祺的声音，在妙峰山顶，蒋蕴祺如此质问着宋盏。


    “我想，总有一些只有我能够做的事情。”


    “那些事情未必是这个时代的主要声音，但它们却是对未来最有益的事，是难而正确的事情。”


    这是宋盏自己的声音，在地沟油作坊火灾发生的那个晚上，医院里面对江培丰的从政建议，宋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还有在学校的运动会，在毕业歌会，在肯尼迪航天中心，在冰工大的创业答辩现场，在中关村写字楼里。


    在那些青春之歌奏响的路上，在宋盏做着所有他认为正确的事情的时刻。


    这些都是他重生的理由。


    ——是了，我是为了这些回来的，而不是为了逃避，不是为了痛苦，不是为了再一次失去。


    ——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总是不能够满足。你想要的可不少。


    ——那又怎么样呢？不试试怎么知道？


    ——那就试试看？


    ——试试就试试。


    宋盏耳边的杂音逐渐消失，就好像醉酒的汉子，醒酒只差一阵小风。


    成长也往往是一瞬间的事情。


    宋盏年纪不小了，也经历了一些成长，但现在的他又完全不同，这一次，他想要的都是他曾经不敢想象的。


    是那重生前不曾预料和接触的。


    也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你已经在做出改变的路上了。


    ——从我收买庞静香的时候么？


    ——不，是从你对除了卫泠然之外的人，第一次心动的时候。


    宋盏一下子清醒了，是的，自己已经在改变的路上。


    无法回头。


    那就走下去吧。


    “老弟，别坐地上，多凉啊！”


    一个路过的卖糖葫芦大哥拉了宋盏一把，宋盏起身后谢了一声。


    他拍了拍裤子上的雪，再看向这个世界的时候，感觉已经不一样了。


    我要赶紧行动起来。


    就从现在。


    宋盏在这条美食街上逆着人流奔跑，他一路冲撞着行人，在不停的“抱歉”声中前进。


    风继续吹着，悬挂的花灯摇晃着。


    宋盏寻着那个龃龉独行的身影，一路从西面追到了东面。


    直到将推车叫卖的老奶奶拦下。


    “奶奶。”宋盏大口地喘着。


    “汤圆，给我来一碗吧。”


    老奶奶看着宋盏炯炯有神的眼睛，好像在黑暗里硬生生挤出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