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山的手依旧落在他的额头上，感受着那抹细微的温度，听见他的话后怔愣，没有收回。


    想起他刚刚的问题，心中发笑，他究竟是否怀疑她对自己而言都不重要。没记错的话，类似的话语自己早就对他说过一遍。


    凌山注视着近处的脸良久，细碎的发散落在他额前，眸色似点漆，一如当初她第一眼看见他的那样，空静。


    她的神色空出又收回。


    “你是否会后悔救下我？”他重复道，原来这才是重点，是本意。


    “未曾后悔。”凌山轻声道，收回目光，不太明白他询问这种废话的用意，落在他额头上的手伸出指尖，有一搭没一搭轻点他的额头。


    意味不明，贺知完全没有防备，只能任由她的动作。


    她清楚地知晓瓷片不是“宝物”，但是对于毒妖而言是“宝物”，是对方鼎力帮忙。


    想到这里，她的指尖蜷起，庆幸当时对小女孩不经意的举动，竟无形中铺下后路。


    那只是一块糕点连灵糕都算不上，那块糕点在多数富裕的人家只是冗余的装饰。


    况且……


    当时那是他的镜像，倘若镜像主人死在里面，他们几人很有可能也同样出不来。


    他难道不知道吗？


    除非他被妖邪迷了心智，否则怎么会变得如此蠢笨。


    凌山的手逐渐下移到他的脸上，随意在上面涂空勾画，好像在书写着什么重要的秘文。


    贺知无声紧绷起神经，面上不动声色，暗中数划着她指尖的笔画与去向。


    每次她落下一个字，指尖都会再次向下探去继续书写秘文，伴随的是细密的痒意和莫名升起的燥热。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所为，她所经过的路径同方才他带着她走过的相同。


    贺知的话语哽在喉间，发不出声，只能尽力地平稳险些失控的呼吸，她的笔法却还在继续圈揉着，落不成章。


    字迹隔着衣物停留在即将到达终点前，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就能到达白线，却没再向前。热意从他的额头一路扩散，影响他溃不成军的思绪，毫无推拒的能力也不想抵抗，血流不甘叫嚣着明明只差一点。


    他被抽走所有力气，只能勉强分出几分精神去辨认她刚刚一路留下了什么文字。


    想来却是鬼画符一般不成形，分明只是单纯地在戏弄他，她及时抽手，只留人在原地又气又恼，死活出不来。


    凌山笑出声，放任不管，像是寻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他难受地闭上眼，气恼的吻克制地落在她的唇角，触感轻柔。


    下一秒轻咬住她的唇角，像是想留下什么，又或者在抗诉什么，不得经验，先前和她的一场吻像是大梦一场，已然过了许久。


    她却为何如此熟练？恍然间他念及她先前的态度，这种事，她会找别人吗？


    他不敢再想，只觉得恐怖，空余妒意。


    少年的眼眸也映上属于她的湖水，波光粼粼。


    浅尝辄止。


    凌山故意的，恶意地停下，推开没再逗弄他。


    她身旁的人心下一冷，眼眸明灭不定，不愿放过她的变化。两人此刻共枕一席，他下意识凑过去讨吻，没得到回应。


    他用尽全力克制住情绪：“后悔了？”


    她当然没后悔，只是刚醒不久头晕罢了。


    她想起也曾为某事后悔过，可是发生的事没法改变，能做到的就是不回头。


    白衣少年没听见回答，看出她在走神。他嗤笑一声，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抬手扣住她的后颈，又念及她刚刚的不回应又停下动作。


    他强忍着留在原地，忽视掉自己衣料的动荡，克制地停留在白线前。


    “我帮你。”


    他的手段实在细腻。


    凌山阖上眼无法拒绝，空气似乎变得黏腻起来。


    比起她先前玩闹的鬼画符，贺知显然是在认真作画。凌山晃游间才想起他是真的会画画，曾在桌上看见那张附有她的画像，栩栩如生。


    笔墨流畅，画面精细。


    她餍足地吐出一口气，思绪飘的极远已然不停留在屋中，他看着那幅完成的水墨画，收回手。


    “我是谁？”他垂下眼眸，俯身吻住她的发丝，试图把她的灵魂钩回来。


    凌山万千思绪漂浮，难得对他好心情，含糊应道：“阿知……”


    月光将薄雾也一并染灿，落在他的心角一并浸上暖意，问道：“等离开秘境你要去哪？”


    他老是问一些问过的问题。


    “蓬莱境，人间客。”凌山说完后不再理会他，疲惫至极浅睡过去。


    贺知从背后拥住她，欲望依旧不得抵消，唯一庆幸的是她未曾厌倦自己，心却依旧落不到实处。


    天光微明，雾气茫茫。


    凌山打开窗口缝隙，外面的寒风袭来带走屋里的闷意，心情瞬间明朗不少，但白雾仍在，魔气不得久待。


    她隔着窗触摸白雾，仿佛要将其拢在掌心里。莫师姐去哪了？


    雾气像是感受到她的动作，拼命流向她的掌心，凌山突然想到。


    在悬崖边上，对方口中的两个梦可能不只是倾诉，刚像是一场隐喻的求教。


    但她明白得晚了。


    她突然发现了这层秘境的恐怖之处，与前两层不同，它没有终点。没有目的的等待只空有一片虚无，剩下看不见出路和未来的茫然。


    谁也不知道多久能离开这里。


    凌山从窗边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掌心。她开始慢慢掌握神术后修为便不再变化，表面停留在金丹不前，内里却一直增长。


    但神术本来就可以突破境界，这还是第三层秘境。


    倘若她执意要破开这层秘境会怎样？


    那句未来本就存在，是诱惑还是线索。


    身后传来脚步声。


    凌山存了几分试探的意思，主动先他一步开口：“我提议强行破开这层秘境。”


    这已是第三层，反噬会小许多。这个想法飘过，两人再清楚不过这个决定的冒险性。


    “我不同意，风险太大。”说话的人只穿了单薄的里衣，衣领凌乱就像察觉不到冷似的。


    凌山转过头看着他，身后的雾气衬得她越发朦胧。


    “不这样，我们就只能一直“等待”。”如果有的选择，有回转的余地，她也不愿在这种事上冒险。


    贺知听见她的话，有一瞬间不管不顾冲动，我们就这样，一直这样不好吗——他望着她，又像是再透过她看着什么。


    凌山看着他苍白的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到他曾残忍地死过一次，心下停顿，对他多了点良心。


    念及昨夜的余温，念及师弟这一词。


    “你要是怕死，到那时我会帮你。”她轻声道，当然是建立在她自身情况不错，能分出心神的情况下。


    此话一出，在两人中间横隔的那堵无形的墙变得滚烫，连带着燃起战火。


    贺知的头隐隐作痛，两人昨夜的温存如潮水般倒退，那颗落不下的心终于碎掉，无形的火将他笼罩其中，不得挣脱。


    他逼近她，凌山不明所以，下意识后退一步。


    贺知被她的动作刺激，呼吸微顿，眼中愠色渐浓。


    “我早就是活死人！你真的不明白吗？我只是不想让你死。”


    他几近是将整句话吼出，整个人隐身在黑暗中。


    一次次的危险，他最先担心的是她，她活在阳光下，永远生生不息，与他不同。


    她还有璀璨的未来。


    空气里一时无声，她的脸上没有多大的变化，或者说只是一瞬又恢复。


    “如果你是为我好，我更希望你能支持我。”


    她走到对方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玩笑似的，又紧接道：“把衣服穿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该走了吧？”


    她还记得他与自己说过齐从唯和宴如屿在平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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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前几日他们应该是轮流来照护自己，不对，不知道师兄有没有来。


    她没再看他，想着把没完成的献祭阵法画完，离开秘境还有用处。


    白衣少年在阴影下站立良久，临走前在桌上留下一物，“你当时在魔气里呆得过久，有助于你恢复。”


    “喂！”凌山站起来试图叫住他。


    那人走得干脆，听见声响也没回头。


    她举起的手无奈放下，看着手上的衣袍，他不冷吗？片刻又笑出声，反正受罪的不是自己。


    她重新回到桌案前圈圈画画，动作流畅没带一点犹豫。


    但是越接近完成之际，却越发忌涩，还差一点.......她却不知为何始终回想不起来那一处的细节，只能暂时作罢。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凌山快速将桌案上的东西都收好。


    那少年推门进来，动作流畅而熟稔，身后的马尾不停晃荡晃荡，看见她后露出一副看见鬼的表情。


    “你醒了。”他又抱怨道：“他居然没有传信说一声！”


    他今日换了件黑衣，几步并作一步走到她面前，眼神中满是关切。他伸手欲探她的额头，似是要确认她是否真正无恙。


    她轻轻侧身，避开了他的手：“我又不是伤到了脑袋。”她当然知道刚刚那动作的意味，故意偏不让他如意。


    齐从唯的动作顿住，刚刚的动作是他先前看话本特意学的，没想到在她身上居然一点用都没有。


    凌山随手拿起桌上那人走前留下的膏药端详，居然还是上品，她随手将药瓶转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齐从唯垂下眼眸，走到她对面坐下：“还在可以控制的情况。”


    她将东西放下，认真地看着他，对方的睫毛不停扑朔，没再看她只一味地盯着那瓶膏药，不像端详更像发呆失神。


    凌山靠近他，那双透净的眼不留余地，毫不留情地将膏药从他的视线内移走。


    “你说谎了。”


    齐从唯低头，整个人的动作变得僵硬，听见她的话心重重地跳了一拍。


    对面的人还在靠近，直到两人的呼吸都快要交织，她猛地撩开他的衣袍。


    他偏过头，骨节分明的手捂住伤口，却什么都没有掩住。


    凌山没有错过里面带血的伤痕，里面是层层叠叠的伤痕，可以清晰地看见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外面一层的绷带已经干涩将白色染成暗红色。


    “我说今日怎么不穿平日喜欢的红衣了。”她盯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原来是故意用黑色掩盖痕迹。


    “外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她不厌其烦地问了一遍相似的问题，却还是没有听见对方的回应，是两人单独相处难得的寂静。


    凌山越过他，转身朝门外走去，对他冷声道：“你不说，我便自己去看。”外面的人是活是死她亲自去一看便知。


    齐从唯急忙起身抓住她的手，强行将她留在原地，急切道：“我说，我说便是了。”


    那向来活跃的马尾无奈垂下，语气连自己都不解：“昨日之前本来一切正常，今日却有许多弟子说……说不想离开了，留在这里挺好的。”


    凌山看着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好不容易走到最后一层，结果都想留在这里？


    她强迫自己冷静，作出决定。


    “我要强行破开秘境。”她看着自己的手臂，还要再等两日，自愈能力才能保证她的状态恢复如常。


    齐从唯听见她的话后终于抬起头看向她，良久后道：“我会助你。”


    凌山将目光重新放回他的身上，叹了口气，“闭上眼，我先帮你疗伤。”突然想起什么，又跟着问：“你之前不是和宴师兄在一起，怎么不叫他帮你？”


    齐从唯变得比最初撩开衣服时还要僵硬，率先想起两人最后一次长久的对话，还是在宴如屿来找她前。


    他垂下眼，犹豫许久：“师兄他不愿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