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他？”


    曲英在电话那头问道。


    “……至少之前没有什么感觉。但是，最近，很奇怪。”梁意捏了捏指节，盘坐在椅子上满脸纠结，目光到处漂移，没有落点。


    “傻孩子。”曲英叹息道，“他只是略施小计，你就招架不住。有点小钱的都这样，喜欢找没人气的小主播抒发情感，现在他肯为你花心思是因为你还有点意思，这种人只喜欢得不到的。”


    梁意缓慢的眨了眨眼，唇角向下，“这样吗。”


    “都是套路，喜欢给你营造特殊的暧昧感，等你上头了他就立马下头，觉得索然无味，接着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坏得很。”曲英说，“反正主播的日常也是维护与老板之间的感情，营业一下就好，别当真。”


    “……怎么听着像是你的自我介绍。”


    “我可没有，我谈恋爱都认真的很。”曲英反驳的很快，他在那边凝神想了会，说：“这样吧，我今天过两天休息，你拉个组排一起玩玩，我跟你那老板交交手。人渣还是狗熊，我一眼便知。”


    半个月前曲英就被家里人安排去了公司实习，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就这还有空跟梁意唠嗑吐槽。上到客户老板，下到同事邻里，无一幸免。


    “不好吧，你都这么累了。”梁意微蹙着眉，意识到自己的烦恼好像给好友带来了麻烦，他调整了下坐姿，让身体更缩小倚靠后背。


    曲英啧了声，“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


    “他也没有欺负我……”甚至还哐哐刷礼物。


    “你也不许给他说好话！”


    梁意缩了缩肩膀，软着嗓音说：“好嘛。”


    挂了电话梁意开始发呆。其实在程路打视频电话之前，他们的相处模式就一直淡淡的。


    有时间就一起打游戏，没时间他就挂着直播间忙自己的事。微信消息发的也不频繁，多数都是聊的游戏内的话题。


    渐渐的对方来直播间的时间固定，微信上偶尔会分享一些日常照，什么花啊草啊夕阳啊，这种随手拍发过来，再说一两句闲话。


    “大小姐”就是从他开始，从调侃到正儿八经的昵称，不明真相的粉丝见榜一这么称呼都跟着叫，叫多了梁意也无感了。


    程路不会要求自己说了什么就要让梁意等同回应什么，不会说“你也拍个看看”。他只会问梁意吃了没，没吃我给你点，或者直接发红包转账，拒收就直接跑去直播间刷礼物，刷到梁意投降。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很自然。今天做了什么事、上课时发生的小插曲、地中海但有趣的老师、糟糕的舍友，消息一发就是一连串。梁意一度觉得程路分享欲过于强烈，但不得不说，他很喜欢这种分享。


    如同他对曲英说，被需要的满足感。


    可能跟梁意的家庭环境有关。


    梁意没见过爸爸，白女士说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逆行，被大卡车撞飞，当场就没了呼吸，且全责，一点赔偿都没有。用白女士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倒了霉瞎了眼嫁给他爸这个短命鬼，可大概是当时也爱的热烈，梁意经常在酒醉的白女士嘴里听见宣泄式的痛骂，与想念。


    白女士叫白晴，正儿八经的东北美女，个儿高，踩着高跟鞋气场很强，开家长会时抹着大红唇，穿着很是时尚鲜艳，衬得周围都灰扑扑的。


    依在腿边用手抓着风衣边角的梁意也灰扑扑的。


    小小的一坨，脸被冻的通红，和华丽的白晴相比，很是滑稽。


    白晴不会养孩子，没有让梁意饥一顿饱一顿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梁意有记忆起就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写作业。老师说让家长辅导功课，他转头看了看打麻将打的不亦乐乎的白晴，一声高昂的“碰！”让他把头转了回去。


    体育课的双人活动，周围很快两两组队，31人的班级，只剩梁意一个人在边角落孤零零的“罚站”。


    老师让自我介绍，轮到梁意，头顶吊灯的阴影铺在很久没打理长到肩膀的头发上，他说：“我叫梁意，无人在意的意。”


    “你是女生吗？”


    很快有同学提问。


    因为在高中男生平均身高都长到180以上班级里，梁意比一些女生还矮。


    “……我是男生。”梁意垂着眼，平和的说。


    没有男生愿意跟他玩，找他说话的都是打趣叫他“林妹妹”的玩笑话。


    他跟白晴的关系，就是从高中开始恶化的。


    嗡嗡-


    梁意揉了揉额角，从思绪中回神，拿起手机点开消息，是程路。


    -我回到寝室了


    -带我玩


    键盘敲击又删除，来来回回，梁意最终还是回了好。


    他的直播时间是从下午两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十点，尽量避开热门主播的时间线，在线观看人数就会蹭蹭上涨。


    等梁意把程路拉进房间，直播间已经有了300个人。


    刚开播就有了这种数据，他有些惊讶，“今天被推流了吗，好多人。”


    往常播了两个小时才稳定300。


    “你要红了，大主播。”房间里程路开麦说道。


    梁意游戏没开麦，显然对方也在直播间。他一时说不上什么感受，只是遵从本心下意识的露了个笑容，“你怎么双开啊，不卡吗？”


    “我用电脑看你直播，不碍事。”


    “好哦。”


    对游戏主播来说，和老板一起打游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不过别人是带老板，梁意是被老板带。


    开播第一局打野位置就被抢了，程路揶揄的说道：“看来大小姐又要给我打辅助了。”


    梁意鼓了下脸，不服气，“我也可以打对抗路。”


    “拜托不要离我这么远。”程路故作姿态，给处在五楼的主播发送了爱心戳戳，“我需要你。”


    这话听着倒牙。葱白的指尖轻叩屏幕，继而用指腹长按程路的头像，发送了一枚金币。


    “我不要玩明世隐。”梁意说。


    “你想玩什么都行。”


    程路对这个倒无所谓，他选完孙尚香后就看电脑屏幕，发现几个很有意思的弹幕，他念到：“主播和这个二楼什么关系？怎么天天和他玩。”


    梁意还在纠结玩什么，听见程路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话，疑惑的“嗯？”了声。


    “弹幕问你呢，主播，你和我什么关系啊？”程路漫不经心的笑着问。


    “……有新来的观众吗？”梁意下意识偏了偏头，没像之前那样很自然的说出身份，而是迂回了下，才说：“这是我的榜一老板，也是房管，怕主播被人骂太厉害来拯救主播的。”


    自从0-13的貂蝉过后，他再也没有打过巅峰赛。后面重振旗鼓几场单排，不仅没有节目效果，还把把都被问候家人，扣信誉分。梁意还没说什么，就被程路连哄带骗的打了组排，美名其曰：你放心玩，我帮你兜底。


    每个视频结尾处那句轻佻张狂的“胜利？易如反掌。”背后，都是程路一个人的血C局。


    “打手一号向代号·逐星的粉丝们问好。”程路声音明朗悦耳，笑盈盈的打了声招呼。


    【下午好啊下午好】


    【小程今天好早啊，一开播就在】


    【好好好，打手一号，感觉好像磕到了什么-0-】


    【哦哦，到榜一才可以跟主播玩吗？】


    “是的是的，只有榜一可以。”程路看见了最后一条，回到：“只有强者才配保护大小姐。”


    “……你为什么总是叫我大小姐。”


    进入游戏，一粉一红的身影走在同一条分路上。程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带有指责意味的说：“你怎么不牵我？”


    梁意无言，老实的用临卦·无忧连接孙尚香。


    身上亮起红绳的程路满意了，他慢悠悠的说：“因为我喜欢大小姐。”


    纵然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但梁意还是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这大小姐说的是自己，还是孙尚香。


    弹幕还在调侃。


    【辅助主播石锤了】


    【主播的本命是明世隐？又是打野又是辅助的】


    【主页视频来的，怎么玩的是辅助呀，想看打野干将】


    【那么问题来了，你们是喜欢主播下饭还是乱杀】


    【包下饭的啊，技术主播看腻了，换换口味】


    没有听到回应的程路觉得有些可惜，大家来直播间也不是看主播沉默不语的，他主动调节气氛，说道：“别瞎说，主播下饭只是娱乐效果，别当真啊。这就让主播杀十个给你们看看实力。”


    就像是得了失语症，讨巧话术都被咽了个干净，只有游戏内传来的击杀播报在响个不停。


    说让主播杀十个，程路就让了十三个人头给明世隐。


    梁意闷声发大财，一跃成为全场经济第二，甚至拉了同队经济第三的打野2000块。


    13-0-12，金牌辅助。


    “怎么样，帅不帅。”程路舒了一口气，笑意上扬的问道。


    “帅。”


    “技术主播在线教学，会玩明世隐了吗？”


    梁意这才反应过来程路是在说弹幕。他调整心情很快，对线期间就已经正常报点交流，只是看着MVP结算界面难免有些走神。


    “我说，大小姐。”似乎是察觉到梁意一整局低迷的情绪，程路无奈的勾了勾唇角，“是不是火了之后耍大牌啊，对老板都爱答不理的。”


    “没有啊。”梁意低头在面板上点了开始对局。


    进入夏天的云城不似前几个月凉爽，空气里充满了干燥的炽热。梁意抽出一张干纸擦了擦手心，怕影响直播收音就没有开风扇。但随着暑期将至，哪怕常年23℃的云城，气温也会再往上升一升。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只觉得夏天好漫长。


    初中梁意还是收到过情书的，还被白女士当场抓到。她捏着那张粉红色的信封饶有兴致的打量自家儿子，第一次露出了类似于戏谑的笑容，说：“可以啊梁小意，到了谈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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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的年纪了。”


    白晴拿着信封当折扇在耳边扇来扇去，用过来人的语气教导道：“感情这种东西呢，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喜欢，干脆利落点谁也别吊着谁，耍流氓呢。”


    “我跟你爸就这样，我俩都不是墨迹的人，确认心意就闪婚了。也是甜蜜了好几年，结果。”白晴顿了顿，摆了摆手，“晦气人不提了，死那么早还敢跟老娘结婚，狗男人。”


    白女士总是这样抱怨，但高考之前也没见她给梁意找后爸。


    “对了，哪个小女生给你写的呀？长的可爱不？”白晴把信封还给梁意，等梁意拆开后凑过去瞄了眼，压根不看全篇酸里酸气的文字，直接看署名。


    “……李遥？啥样啊，可爱吗？”白晴凝眉，试图从家长会见过的寥寥几面中找出这位叫李遥的女同学。


    梁意一下子把纸合上，抿着嘴回答：“不可爱。”


    李遥是男生。


    班里经常有人把他认成女孩子，毕竟他的长相寡淡到没有明显的棱角，浅浅细眉下是一双圆润的杏眼，身高站在女生群里也不引人注目。


    “不喜欢那就要给人家说明白。”白晴说，“不拒绝也是一种耍流氓，不能这样。”


    可是妈妈，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


    打钩，返回。


    眼眸里的光暗淡下去，梁意把手机放在一旁，随后摊在椅子上放空自己。


    现在是晚上十点三十分，刚下播，粉丝上涨数可观，一个月从零突破到了快小一千，直播在线人数最巅峰也有七百多人观看。


    礼物打赏依然是程路独占鳌头，但也有不少路人会丢几个小爱心，卡个九块钱的粉丝灯牌。


    不过因为没签约，收成只能拿一半。


    也不少了，光程路都投喂好多。


    程路。


    梁意眼睛向下一转，整个人散发着了无生趣的意味。他又想起曲英问他是不是喜欢程路，说实话，他也不知道。


    程路的态度总是很暧昧，或者，他对谁都很暧昧，梁意分不清。如果只是暧昧就要真金白银、花费时间精力去培养一个新人主播，最后就是为了一时的新鲜感，那这个过程也太曲折了。


    直到第二天直播，梁意都恹恹的。登录账号后连打好几个哈欠，点开排位界面，连组队都打不开。


    “您的信誉分过低，被禁止排位！”


    梁意：……


    不就是昨天最后奖励了两把嬴政打野吗！为什么赢了也要被举报。


    他动动手，改了直播间标题。


    「倒霉的一天从墨家机关道开始。」


    【主播主播，看下私信】


    梁意打完四分信誉分，勉强凑到了90分，刚要开局，就看见弹幕上一直有人刷这条。


    刚开播人陆陆续续的进来，基本上都是打招呼的。梁意一条条回应着。


    “什么私信啊？”


    梁意其实很少看私信，他知道自己的私信箱大概都会有什么留言，毕竟有些对局他确实打的不好。还有最近直播人气起来之后，有小部分玩家会模仿他的打野玩法，坑到别人最后骂到头上的还是他。


    骂就骂吧，黑红也是热度。梁意这样安慰自己。


    但人家都在弹幕上说让看私信了，梁意没道理不看。好在可以直接点开弹幕的主页查看私信。


    是广告商的。


    接到广告了！


    梁意眼睛一亮，一晚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他脸颊漾着酒窝，身体轻微的来回摇晃，手指快速敲击键盘回应。


    可以可以！我可以！价格也可以！


    -我接到广告啦！


    -苟富贵莫相忘。大小姐，发达了别忘了我。


    根本没有撤回的余地，这个说在上必修课的人在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迅速回了消息，梁意只好发个表情包缓解内心的情绪。


    弹幕在催促他开局，禁选英雄阶段，梁意决定看私信列表冷静冷静。


    也许愤怒会让他找回一点理智。


    梁意闭眼酝酿了一会，点开99+的私信。


    出乎意料，都是一些粉丝的日常打卡。


    阿星早安，午安，晚安。


    宝宝你是一只特别美味的草莓小蛋糕=v=


    干将打野真的好玩，可以的主播，没毛病。


    鼠标往下滑动，还有一些问出装铭文的。


    “敌军还有五秒到达战场，全军出击！”


    游戏提示音让梁意回神，嗓子又有些干涩，眼睛也酸酸的。


    他突然想起来有天和程路探讨过“逐星”这个代号的意义。梁意说他是追逐群星的尘埃，宇宙漂浮的万千物质之一。


    程路却问他知不知道玫瑰星云。


    梁意表示知道，程路继续说，星云是由尘埃、氢气、氦气等其他的电离气体组成，而恒星是从星云里诞生，这说明什么？


    梁意保持倾听。


    程路笑了笑，说到。


    大小姐，你不是尘埃。你是玫瑰星云，万千人为你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