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抵达

作品:《荣宠记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没亲眼看过情况,他绝不甘心。


    七房人不让他进门,老仆还说了很多冷嘲热讽的话,他就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走,一站就是大半天。


    七月酷暑炎炎,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不达目的不罢休。


    庄书宗怕他站出意外,最终让他进门去看宗大太太。


    宗大太太还未完全康复,暂时不能下床。


    虽然她脸色发白,脉象也并不十分有力,可她神志清醒,双目有神,身上的青紫已经褪去,显然没有大碍。假以时日,就能恢复如常。


    张老大夫心如火烤,一脚深一脚浅地出了七房的院门,回到住处就病倒了。


    他知道自己是中暑了。


    在七房门口站着的时候他就感觉头痛耳鸣,呼吸急促,本以为回到凉爽的住处就能好,却没想到更难受了。


    他身子滚烫,口干无汗,这是暑热在体内不散导致的。


    他中暑太严重了。


    要开发汗的药,暑热会随着汗水排出,就能好了。


    麻黄、桂枝、生姜、柴胡……


    这些都是发汗的药,他硬撑着开了方子,让小厮去抓药。


    不料两剂药服下,依然滴汗都没有,病情加重,头疼体重不能支持。


    他喊小厮扶他起来。


    “老爷!”小厮大惊:“您身子烫得跟火一样。”


    “不必大惊小怪。”他喘着气道:“你扶我去澡盆里,然后烧热水过来。”


    吃药不出汗,可以用热水来发汗。


    只要汗一出他的病就能好了。


    只可惜,热水依然没能让他出汗,他感觉自己越来越难受了。


    强撑着躺回到床上,想给自己号脉,胳膊还未抬起来就昏厥过去。


    我恐怕要客死异乡了!


    我根本就不该走这一趟!


    昏厥前,张老大夫脑中划过这个念头。


    ……


    耳边有鸟雀的鸣叫,清脆悦耳,他倏然睁开眼睛,看到小厮趴在床边睡着了,晨曦的阳光照在他的背上。


    他昏迷了整整一夜,小厮就照顾了他整整一夜。


    张老大夫悄悄起身,发现自己通体清泰,头疼体重难受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康复了,看来是药后来起作用了。


    他松了一口气。


    小厮听到动静揉着眼睛醒来,见张老大夫起身,叫着跳了起来:“老爷,您总算醒了!您昨天高热了好久,吓死我了。”


    张老大夫皱眉,他是中暑,又不是不治之症,小厮这般大惊小怪真是没用。


    正想开口呵斥,就听到小厮说:“您昨天昏厥过去,我怎么都叫不醒,幸好庄家宪小姐过来,给您开了方子,我当时半信半疑给您服用了,您出了一身汗,身上的热就退了。”


    “您依然不醒,我担心的不得了。宪小姐说您已经没事了,是睡着了,今天早上就会好了。我以为她在骗我,一夜不敢睡。”


    “宪小姐没骗我!您果然好了。”


    小厮说着就哭了:“老爷,咱们以后再也不到庄家来了,除了宪小姐,都没有人愿意帮我。您要是出了事,让我怎么跟太太交代啊!”


    张老大夫骤然变色,指着小厮大喝:“你说是宪小姐救了我?”


    他声音骇然震惊,吓得小厮也不敢哭了:“是啊,老爷,您服了宪小姐开的方子,就出了很多汗……老爷,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您是不是又病了啊?老爷,您别吓我……”小說中文網


    张老大夫的手指开始哆嗦,嘴唇也哆嗦起来。


    是庄明宪治好了他!


    是庄明宪救了他!


    他宁愿自己死了,宁愿病死也不想接受庄明宪的施舍。


    “我没事。”张老大夫摆了摆手,颓废地坐到椅子上:“你下去吧。”


    小厮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正准备下去,张老大夫又叫住了他:“宪小姐开的方子你可留了?”


    “留了,留了。”小厮赶紧上前,从怀中掏出方子,交给张老大夫,这才退了出去。


    生地,麦冬,玉竹,天花粉,黄芪,葛根,当归,丹参,五味子。


    张老大夫看着这些全是生津润燥的药,觉得不可思议。


    他是中了暑热,要发汗,要降热,生津润燥的药怎么能治疗暑热呢?


    他不愿意相信,想去厨房拿药渣看看,才站起来就听到小厮欣喜激动的声音:“宪小姐,您来了!老爷已经醒了!”


    张老大夫大惊,赶紧躺回到床上。


    “呼啦”一声,门被推开了。


    庄明宪看了张老大夫一眼,微微一笑,对小厮道:“从脸色上看,张老大夫的暑热已经退去了,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你不用担心了。”


    小厮感激道:“是的,宪小姐,老爷今早起床精神就好了很多,这都是宪小姐帮忙,老爷才能好的这么快。”


    “或许是太累的缘故,老爷竟然又睡着了。”


    小厮看了沉睡的张老大夫一眼,压低了声音,朝外走了两步,想把庄明宪引到外面去。


    不料庄明宪却站着没动,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其实这并不是我的功劳,起主要作用的,还是是张老大夫昏厥前给自己开的发汗药。”


    庄明宪声音不算小,小厮很想提醒庄明宪有什么话到门口去说,免得打扰自家主人休息,可又怕自己说了,庄明宪会不高兴,只急得干瞪眼。


    庄明宪见他那着急的样子就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张老大夫开的药起作用,可他一开始却不出汗吧?”


    小厮眨了眨眼,没有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想让您别打扰我们家老爷休息啊。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庄明宪自问自答道:“张老大夫开的是发汗的方子,要发汗必须身体里面有汗才行。张老大夫热极津枯,汗水干竭,体内无汗,便是开再多的发汗药也不行啊。”


    “天不下雨,河中无水,你用再好的桶也打不上来水,这是一样的道理。”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所以我开了生津助汗,滋养汗源的药,有了汗,自然就能发汗了。”


    “你听明白了吗?”


    小厮目瞪口呆!


    这个宪小姐怎么开始跟自己说起医理来了?


    小厮不明白,张老大夫心里却门清。


    庄明宪这番话哪里是说给小厮听的,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早在庄明宪一开口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不是她狂妄信口开河,是他技不如人看不懂她的方子,弄不懂她的思路。


    这位宪小姐,对病因的把握,对药剂的运用,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她不是来奚落自己的,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她不计前嫌救了他,还毫不吝啬地将这次治病的思路方法告诉了他。


    在这样一个有仁术仁心的人面前,他的所作所为便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他感觉自己身下不是床铺,而是锋利的针刀,刺的他片刻也忍不下了。


    “好了,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庄明宪对小厮说:“那我就回去了,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在来找我。”


    张老大夫倏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宪小姐,请留步。”


    ……


    “少爷,张老大夫重病,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水米不进,傍晚还晕过去了,现在不知情况如何了。”


    “我去看看。”傅文神色清冷站了起来。


    庄家人,特别是庄家长房的势利虚伪炎凉他比谁都清楚。


    张老大夫之前替他治病调养身子半年之久,虽然最后他没能治愈他,但那并不是张老大夫的错。


    他生来得了这种疾病,太难治。


    张老大夫的药物好歹替的压制了几年头疾,也算是对他有恩,他不能坐视不理。


    她神色轻松,语气和缓,白皙稚嫩的小脸上,大眼睛水汪汪的非常平静。


    若不是刚才见过宗大太太,知道她快不行了,还以为她说的不过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呢。


    这样凶险的病,吕家的救命方子,真管用?


    众人心中猜疑,却压着性子,耐心等待。


    庄明宪坐在祖母身边,老太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


    胡闹,净会胡闹,回去我再找你算账。


    药买回来了,煎药的时候,庄书宗忍不住跑来问庄明宪:“明宪侄女,刚开那方子真能治你堂婶的膈噎症?”


    庄明宪摇头:“错了,宗堂叔,宗堂婶这不是膈噎症。”


    庄书宗一惊:“怎么不是膈噎症?”


    “张老大夫说了,絮娘这是脾胃虚弱不能运化水湿导致身体肿胀,胎气上冲,血液上涌,在脾胃之间结成肿块,导致吞咽困难,吃饭就会呕吐。”


    “我也翻了医书,医书上也说,膈噎症就是这种情况,没错啊。”


    大夫最怕这样的病患家属,自己一知半解,还总是按图索骥、生搬硬套,如果大夫说的跟医书上写的一样,他们就信以为真,觉得这个是好大夫;如果医书上没有,或者有出入,就觉得这个大夫医术不高明。


    其实给人治病犹如行军打仗,千变万化,不能纸上谈兵。


    庄明宪不急不缓道:“张老大夫必定开了五味子来遏制胎气上冲,又开了人参来给堂婶补身子强壮脾胃,这方子堂叔必定也查了医书,是没问题的,对吧?”


    庄明宪一口说出张老大夫开的方子,让庄书宗面露惊讶,自己并没有说,她是如何得知的?


    他也是翻了很多医书才看懂张老大夫开的方子的,若庄明宪仅仅凭借他说的膈噎症就能猜到张老大夫开的方子,那她的医术岂不是可以和张老大夫比肩?


    或者,比张老大夫更厉害?


    这个猜测让庄书宗心头一凛,跟庄明宪说话的语气也变的比刚才更加郑重:“是的,我查过医书,方子的确是治疗膈噎症,是对症的。”


    庄明宪反问:“既然是对症的,为什么堂婶反而越吃越严重呢?”


    对于这种喜欢翻医书的人,就必须要从理论上说服他。


    这回轮到庄书宗语塞了:“这……”


    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既然庄明宪问了,是不是说明庄明宪知道原因?


    只要要能找到原因,絮娘岂不是就有救了吗?


    庄书宗心中一阵狂喜,仿佛找到了妻子活命的救命稻草:“明宪侄女,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