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异乡人

作品:《孤独症取暖指南

    在费琼斯的双脚踏上久违的母亲的故乡时,所见尽是人潮涌动的陌生。


    举目望去,没有找到回忆中那张脸。


    那张他明明确定自己可以认出来的脸。


    直到一个女人站在他面前。


    克里斯蒂娜·琼斯,与十余年不曾相见的儿子重逢时,身后跟着她的第二任丈夫和两个女儿。


    费琼斯注视着面前这个苍白消瘦的短发女人,几乎难以劝说是自己的母亲。


    那明明湛蓝而清澈的眼睛变得浑浊,明明如锦缎般光彩的长发彻底枯槁;尤其是她曾经时常挂在脸上的骄矜的自傲已荡然无存。


    似乎生活的不幸横跨太平洋对她进行持续的追杀,让她彻底变成一个混入人群便消隐无踪的平凡怨女。


    她上前,叫出他的名字,声音沙哑中带着岁月的痕迹,已和记忆中母亲的声音完全南辕北辙。


    “飞机上还好么?饿不饿?”她亲了亲他的脸颊。


    熟悉的触感让他认出她。


    他放下行李,抱住母亲。


    克里斯蒂娜有些惊诧,但很快适应,也抱住儿子。


    第二任丈夫上前,不动声色地分开这对母子。


    “你好,我叫本杰明。”


    伸出手。


    他看向母亲,母亲眼中是小心的期待。


    也伸出手,握了握。


    “你好。”


    本杰明把这个年轻男人上上下下扫视一遍,视线在他黑色的头发上停留片刻,开始询问:“你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大的机场?”


    母亲不经意地抿了抿嘴。


    费琼斯有些不知所谓地点点头。


    接着本杰明立刻给他介绍这个机场的历史,每一个音节都咬得标准清晰,像是生怕他听不懂。


    他只偶尔点点头。


    这时,母亲身后走出两个小女孩。


    大的看上去六岁,小的三岁。


    都和母亲如出一辙的湛蓝的大眼睛和柔软的白金色头发。


    大女儿半是好奇半是戒备地打量他,忽然大声开口:“我是Harper!”


    “你好,Harper。”


    母亲拍了拍小女儿:“你也告诉哥哥你叫什么。”


    小女儿只羞涩一笑,扭拧着,好半天从脖子上掏出一个小铭牌,上面是名字和电话。


    他看着铭牌:“你好,Aria。”


    小女儿眨巴着大眼睛,躲到母亲身后。


    走出机场,几人钻进一辆福特。


    没有任何人要求,本杰明自顾自介绍起这辆车。


    他似乎把这次当做是,自己与妻子慷慨大方地接纳一个第三世界的孤儿来大开眼界。


    费琼斯坐在两个女孩中间,手放在腿上,纹丝不动。


    大女儿玩着手里的彩砂,忽然凑到他面前,拖长了音调:“她是Aria,不是area——好吧~”


    他丝毫没有领会这句话里的冷嘲热讽,以为只是读错了一个音节。


    郑重其事地转向小女儿:“抱歉,Aria,叫错了你的名字,可以原谅我么?”


    Aria还是害羞地低下头,笑得格外开心,似乎很少有人这么把她当回事儿。


    Harper噘了噘嘴,趴到母亲的座位后面,大声嚷着明天要去吃冰淇淋。


    前排的本杰明还在介绍着发动机和驱动。


    这个车子里充斥着嘈杂的鸡同鸭讲。


    只有Aria忽然拍了拍他的手背。


    他也低下头,对她一笑。


    到家了。


    他走下车一看,竟然还是曾经姥爷那座房子。


    母亲还是小女孩时,这栋带繁茂花园的房子一度金碧辉煌宾客如织。


    而今,祖上的荣光没落,只剩下前庭几株苟延残喘的百合和月季。


    一家四口,挤在这个年久失修而摇摇欲坠的房子里。


    他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走上二楼,回到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


    里面已经收拾出来,铺上了新的床单。


    母亲吩咐他先收拾,六点下去吃饭。


    他刚打开箱子,两个小女孩就如幽灵般出现在门口。


    Harper先开口:“她要来找你。”


    Aria抱着一只小狮子玩偶,有些胆怯,踟蹰着不敢上前。


    Harper推了她一把。


    Aria一个趔趄,费琼斯飞快伸手挽住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着,指了指他的鼻子。


    Harper声音中带着傲娇:“她还不怎么会说话。”


    他也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是要摸摸么?”


    Aria点点头。


    “可以的。”


    Aria小心伸出手,用指腹在他鼻梁上划过,又在自己的鼻梁上比划着。


    他没有理解意思,只笑笑回应。


    Harper靠着门框,突然发问:“你们那的人都像《功夫熊猫》里一样么?”


    他眉心微微收紧:“完全不是。”


    “切~没意思。”Harper很不满意,消失在门后。


    他让Aria坐在行李箱上,自己开始收拾衣服。


    带的东西并不多,他没打算一辈子留在这里。


    但不留在这里能去哪里,自己也没有答案。


    在异国的第一个晚上,他意料之中的失眠了。


    母亲在临睡前来过,低声说着这些年对他的思念和亏欠,很欣慰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人类了。


    甚至有让她喜出望外的成绩和相貌,怎么不算圆了当初她想要聪明漂亮的孩子的祈祷呢。


    一整夜,他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是倾斜的,犹如一把刀背竖切下来。


    外面似乎有猫头鹰的叫声。


    他感到自己身处一个莽荒的野地。


    自己好像也成了一只飞鸟,没有可以歇息的地方,只能永远飞行。


    生活倒也很快步上正轨。


    办理证件,申请学校,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面对新班级里不怀好意的排挤与歧视,他用一以贯之的缄默阴沉来面对。


    忙于学业,竟然也没什么人真的来找他的麻烦。


    只是偶尔储物格里的涂鸦:


    “bastard[杂种]”。


    统统视而不见。


    小女儿开始和他亲近,总是一边比划一边憋出几个单词,似乎对他格外好奇。


    在她稚嫩的大脑中,他是一个来自遥远地方的神奇的人。


    那个地方和天国一样遥远,所以他也和天使一样神奇。


    只要有时间,他就会用其他人都没有的耐心陪她玩游戏,偶尔是一群玩偶开茶话会,偶尔是一些简单的拼图。


    一次又是茶话会,忽然Aria拿起一只小企鹅开始哭泣。


    他疑惑询问:“你怎么了?”


    Aria指着企鹅的翅膀下面,抽噎着说:“受伤了......”


    他接过企鹅,发现是翅膀和身子的连接处开线了,便起身去母亲房中翻出针线包,很快补好。


    Aria开心得举起企鹅旋转跳舞,对他说谢谢。


    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温馨时刻,在周末的烤肉之夜,母亲向周围邻居介绍自己远渡重洋而来的儿子。


    至少收获了不少浮于表面的热情和赞美。


    他虽然对周遭万物漠然视之,但并非无知无觉,谁人眼中真诚,谁人眼中伪饰,了然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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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点,他与她是一样的。


    不同在于,他的观念是,只要结果导向是好的,伪善也是一种美德。


    但她却奢求纯粹的真心。


    他无所谓歧视和孤立,只希望可以顺利完成学业,自力更生。


    但很快,母亲的家也不复柔和。


    在即将毕业时,一次他夜晚起床去接水,刚准备走下楼梯,听见厨房母亲和继父的声音。


    “他爸爸为什么还没有把学费送来,上个月的生活费就迟了。”


    继父听上去忿忿不平。


    “是他公司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再等等吧。”


    母亲有些无奈地哀求。


    “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要我们给他付学费么?我还不知道我们有那么宽裕?”


    “我不想因为这个吵架。”


    “好,原来你这么清高,当初何必答应他过来?”


    “你太过分了,难道他不是我的孩子么?”


    “好,那你去给他筹钱吧,我不管了。”


    椅子响动,是继父离开。


    脚下传来母亲细微的啜泣。


    他站在楼梯口,缓缓退回到身后的黑暗中。


    母亲开始在家里做一些手工艺品,黑眼圈和红血丝让她本来苍白的脸显得有些凄凉。


    放学后他会来帮忙,偶尔Aria也加入。


    母亲没有在他面前提及经济上的窘境,只随口问问这些年他成长中的事。


    一次便问起:“你愿意告诉我过去喜欢过谁么?”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睑微微颤抖,思索片刻:


    “已经没有了。”


    母亲没有再问。


    临近毕业,同学们热火朝天地准备着毕业舞会,他仿佛一个局外人,即便被邀请也全部拒绝。


    他知道应该给父亲打电话催促,甚至找继母借款,但这一切他都无法完成。


    那是一个初夏的晌午,他背着包走到家门口,看见母亲正在给百合花浇水。


    “妈妈,你需要帮忙么?好的,等我上去放下书包。”


    打开房门,他便闻到一股酒气。


    继父又在喝酒。


    伴随着一阵阵打嗝的声音。


    他逐渐蹙紧眉心,微微觑起双眼,快步回到房间。


    继父一边打嗝一边斥责他上楼声音太大,影响他看汽车综艺。


    他回到卧室,放下包,却从窗户里看到继父已经出来,走向母亲。


    他挥舞着醉醺醺的胳膊,叉腰指责这个家的每一个人给他的尊重与回报太少,这不是一个顶梁柱该有的待遇!


    母亲和他争辩,忽然举起水管。


    “醒醒酒吧醉鬼!”


    一股水流冲刷到继父脸上。


    他顿时怒不可遏,像疯了一样冲向母亲的百合花丛,用野狗刨地一般的气势撕扯着花枝。


    她尽心侍奉许久的百合,是无忧童年最后的遗迹。


    母亲连忙阻拦。


    费琼斯正准备下楼,眼角的余光已经眺见继父甩了母亲一耳光。


    这就是他此生第二次真正感到愤怒。


    所以,再次采用最原始最野蛮的处理方式。


    他直接从卧室里冲出来,一路跺着阶梯下楼,跑到前院推开继父,用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声音大吼让他滚开。


    一时间,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继父反应过来,后退几步,有些尴尬和懊恼,甩开手前往车库。


    母亲流下泪水。


    却在儿子的劝告下,无奈表示,她已经有一次失败的婚姻了,不能再有一次失败的婚姻,难道他想两个妹妹遭遇和他一样的经历么?


    这个家终究有个人要离开,但不是继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