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镜花水月

作品:《跑路太子被未婚妻正法了

    “往左一点,左一点。”


    尖锐的箭尖对准藏在树梢阴影间的黑白身影,上,下,左,右。


    像是终于忍受不了耳边的聒噪,弓箭手怒而抬目:“你行你上!”


    冰雪覆盖在苍翠的冬竹上,一身鸦色紧身衣的杀手挠了挠脑袋,脖子惊吓似的一缩,立刻摁下弩箭:“等一下。”


    远远的墙内树梢,人影侧过脸,露出娇俏但完全陌生的五官,两人肩膀一松。


    “看错了。”弓箭手出口气。


    “看错了。”杀手喃喃。


    另一棵竹子背后站着位散修,宽袍拂尘,仙风道骨的长老模样,对着这两人的举动嗤了一声:


    “别费那劲了,一朝被蛇咬还有十年怕井绳呢,自从五年前中过箭后,他都多少年没爬过树了,你们逮不着的。”


    散修口中的“他”,全名房尹若,狴犴宫第九号通缉犯。


    不过与满榜凶魔不同的是,“他”是一个凡人。


    一个八年前就上榜,至今仍未伏诛的,凡人。


    散修言之有理,弓箭手和杀手短促地点了下头,重新将自己隐藏起来。崎岖荒凉的山野之上,数不清的杀机人影藏在竹林之中,宛如蛰伏的毒蛇,安静地望向终点——那块同光宗的牌匾。


    白墙青瓦,绿荫叶涛。


    宗主结界庇佑着这一方苦地,即使数九寒天,同光宗内依然晓风拂面,春色满园。


    此时此刻,宗门之内。


    九号通缉犯房尹若正在烤鱼。


    零散的灌木灰扑扑蹲踞在视野角落,一股白烟自水潭边袅袅上升。房尹若蹲在地上,不同于全宗门清凉飘逸的道士风,他穿着雪白短袄外裹着绒边披风,下巴缩在毛茸茸的领子里,一副生怕自己冷死的打扮。


    “师兄,你又去偷鱼了。”


    卿师妹抱着竹筒,远远看见便道,语气中暗含责备。房尹若握着树枝熟练地翻了个面,金黄焦脆的鱼皮滋滋响,卿师妹眼睛一下就直了,下半句教育的话也随着口水一起咽下。然后房尹若指了指天:


    “师妹,人要有同理心嘛,你看看咱们这地儿。”


    ——不毛之地,荒原僻壤。


    一入冬更是死绝了,只有宗门外那片竹林还不要命地活,鸟在这拉屎都是天上掉馅饼,恩赐送肥料。


    也就宗主,爱好养鱼,喜欢养鱼,之前下山做委托时带回一堆杂七杂八的鱼苗,不要钱似的在这荒山上用浩瀚灵力养育了一池活鱼。


    也就房尹若,厚着脸皮跑人家后院池塘里抓鱼。宗主灵力一年更比一年,鱼苗存活率却一年不如一年,越养越少,越养越小。


    卿师妹有些羡慕地看着火舌上的烤鱼:“师兄不辟谷,怪不得修为从不长进。”


    “错了。”


    房尹若从袖子里掏出一小罐粗盐,宗门内没有厨房,这是他托卿师妹外出做委托的时候顺便捎回来的。他摘下烤鱼,递一支过去,卿师妹犹豫了小会儿,以惊人的毅力摇头拒绝了。


    “正是因为修为不长进,所以才不用辟谷。”


    若师兄一本正经的歪理向来比阁楼的经书还要一套一套的,卿师妹习惯了,也就懒得反驳。


    “过几天考核,大师兄说今天就要把对试名额整理出来……”一边说,卿师妹一边掏出抽签筒,这便是她此行的目的。


    “我弃权。”房尹若头也不转,嘶嘶呼呼咬着白花花的鱼肉,飞快应付道。


    一月一小考,三月一大考的,如果被羞辱也有等级刻量,房尹若早就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反正怎么样都是笑话,还不如选择让自己轻松点的方式。


    “……好吧。”卿师妹也习惯了,收起签筒,“师兄知道狴犴宫来选道士吗?”


    “听说了。”


    树下小憩的时候听说的。


    那时他脸上盖着一本《练气》,几个弟子聊天路过,没长眼睛似的在他腿上绊了一下,硬生生给他踢醒了,那些弟子叽叽喳喳讨论这件大事,想不知道都难。


    “大家都在写自荐书,这样好的差事可不多得,师兄不去?”


    “去不了。”房尹若埋头啃鱼,眼皮也不抬。


    卿师妹知道自己问错了话,虽然房尹若可能并不介意,但她心里还是梗了一下,沉默片刻才道:


    “师兄,如果是狴犴宫的话,或许可以带你出去。”


    “……”


    房尹若笑了一下。


    捧着烤鱼吃本来是很粗鲁的动作,但他吃得不紧不慢,也不龇牙咧嘴,偷偷摸摸的举动,却被房尹若吃出了“享用”二字。他抿了抿骨头,丢在地上,拿起第二条,不在意地说道:“我看前几日星盘预测东南方向将有魔患,狴犴宫人手不足,于是就近选择同光宗聘用。”


    “但是说到底,择人也要评估价值与风险。”


    房尹若道,“比我厉害的大有人在,师妹,倘若你有的选,会无缘无故选择麻烦吗?”


    “……”


    卿师妹嘟囔:“好吧。”


    或许是被提及心事,走了会神,鱼肉陡然烫到舌尖,房尹若“嘶”了一声,将烤鱼撤离嘴唇,看向卿师妹,眯了眯眼睛,似有所想般:“你还有事?”


    在卿师妹看来,若师兄的眼睛形状偏长,睫毛浓密,瞳色类琥珀,微微含起时眼角内钩极为锋利,可惜这样的攻击性只存在一刹,一刹过后,又恢复了无所事事的神情。


    她扯开嘴角露出个有点微妙,又有点尴尬的笑容。


    “这么明显吗?”


    “你的心事都写脸上了。”


    卿师妹只好期期艾艾道:“若师兄,大家都在写自荐书,我,我的字写不好……”


    卿师妹进宗门之前并未念过书,进宗之后开始自发的学读写,如今读倒能读不少,只是一手烂字实在羞于给外人展示。


    房尹若听懂了:“我帮你写?”


    卿师妹小鸡啄米顺坡而下:“好呀好呀。”


    同光宗不比其他门派,招收弟子的方式很野鸡,全靠宗主出门游历拐带。


    卿师妹是在一个山疙瘩里被捡到的。


    那时候她戴着草帽,穿着裁缝补丁的粗衣,整日背着箩筐里的婴儿在河边赶鸭子。家中五个姊姊尽数嫁人,她也被预订给山那头的屠户,只待天癸水至后就出嫁。


    那天碰巧遇见路过的宗主,见她骨骼清奇还算个人才,遂花了比彩礼高三倍的价钱,将她带回了宗门。


    宗主赐她法名尘卿。虽然宗主本人从未提及,但卿师妹猜测,这个名字,是要她忘却前尘,开启崭新的生活。


    愿景总是美好的,来到同光宗的短短半年后,卿师妹在心里面搭筑的期待就像被虫蛀空,渐渐开始崩塌。


    她缠过足,练剑下盘有后天的缺陷,加上从小住在深山里不与人往来,鹦鹉学舌般笨拙的社交技巧很快惹来轻视与背刺。口音是花了两年才彻底纠正过来的,这时候交友圈子已经基本固化,没人再愿意搭理她。


    除了房尹若。


    卿师妹好歹只是人际关系冷淡,房尹若则根本没有社交这一回事。


    非要形容的话,他应该是宗门里最不招待见的那号人。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剑提不动符画不好,八年来所学除了算卦再无其他,即便如此,连卦象都分不清。最迟入宗的小师妹都已经练气中期,而他一本《练气》看了八年也才将将学会引气入体。


    肉眼凡胎不辨魔气,整日除了偷鱼打鸟就是发呆瞌睡,修行门派实力至上,房尹若天赋努力两不沾,如果说谁最受欢迎可能还要分个三五六,但若有谁是宗门之耻的投票,房尹若是当之无愧的。


    最可气的是,偏偏宗主对这个之耻还不错。


    弟子们挠破脑袋也想不出不把他扫地出门的理由。同样是弟子,一个要天赋没有实力没有上进心没有的人,凭什么和他们的待遇一样,还比他们自在?


    这合理吗?


    -


    邪魔的存在,一直是这个世界的未解之谜。


    执念,恶意,总之都脱不开一个“人”字。


    人们坚信,邪魔由人心起,厌烦,憎恶,唾弃,愤怒,鄙夷,贪嗔痴,只要人还在,邪魔就永远不会断绝。


    为了抵御邪魔,凡间和通天域合作,延伸出了许多手段,委托任务只是其中之一。有时地区的邪魔长期盘踞难以拔除,人间也会有一些名门望族、江湖组织,选择短时间高薪聘请宗门内有能力的弟子,合作除魔。


    不过,关于那些人口中的狴犴宫,既不是名门望族,也不是江湖组织。


    房尹若其实也是有好奇过的。


    他入宗以前和狴犴宫的一位领导订过亲,很久远的事情了,久到他都快以为自己忘记了,听到狴犴宫来人的消息,这一段记忆才仿佛苏醒似的,忽然从大脑中复苏。


    ——他刚才混沌的梦中惊醒。


    望着那几个踢他却不道歉的弟子远去,房尹若放空神思,猛地一激灵,四肢乱动从地上爬起,随便整了整披风,抓着书往长明殿的方向跑去。


    是酷冬,由于宗主设下的结界,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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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内不见半点雪渍,是微风浮尘,香气怡人。


    弟子们无需厚重的棉装,依旧是粗布道袍,两袖空空漏风,照样谈笑风生,不觉丝毫寒冷。


    唯有房尹若,棉靴棉袄围脖外加一件披风,全副武装把自己裹成了个格格不入的棉花怪物,跑的鼻尖通红,嘶嘶喘着冷气。


    他先是从侧门进去,后窗底下已经挤满的窃听的弟子,如同架子上的丝瓜,粗粗一瞥便知没有自己的位置;


    遂又大步后撤到中庭,抬头,黑瓦上同样乌鸦似的落了好几个,显然也不欢迎他。


    ……这都不是问题,重点是他上不去。


    房尹若眼珠一转,拔腿往正门跑。


    长明殿的门大敞,门前空无一人,因为这里既不能听清对话,也不如房顶的视野好。他贴着墙缓缓靠近,耳畔断断续续接收到屋内传出来的声音:


    “宗主闭关不便接见外客,客人若是有什么需求,跟我说就是。”


    房尹若缓缓将脚尖递出去,踩住地面,然后一寸一寸挪动自己的重心,用害怕惊动空气的耐心,无声无息靠近了门沿。


    “……苦海毗邻神域,灵气乃凡间至通天域最盛的地方,同光宗招收弟子的条件一向苛刻,故而本宗修士,无不天赋异禀,各有神通,想来是可以帮到阁下的忙的……”


    说话的是陈师兄,宗主座下大弟子,也是同光宗最能称得上天之骄子的一位。


    宗主闭关,宗内事务便落到了陈师兄的头上。


    听情况,他大约是在和那个狴犴宫的“客人”讲话。


    房尹若还没将头探出去,下一秒,客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如此这般便好。”


    房尹若的动作瞬间停滞。


    那声音沉稳磁和,像块磨砂玉,冰凉又温和,是明显的男性音色。


    不是她。


    这一刻,房尹若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已经很久没有失望过了。


    失望是一件糟糕的事,先有希冀,希冀再毫无预兆的落空,砸到人心脏上,一跳一跳的,也不疼,只是像块纱布一样缠着,快透不过气。


    八年来房尹若让自己变成了一块轻飘飘的棉花,一朝不慎落入名为期待的水池,独自湿漉漉又沉重,狼狈的令他讨厌自己。


    结界外又开始下雪,细密的雪籽打湿了地面和衣襟。


    房尹若抱着《练气》往庐舍走去,等他的背影消失后,长明殿内,陈师兄喝了口冷茶,听见客人蓦然道:“如果方便的话,可否让我见见贵宗各弟子?”


    “唔。”陈师兄忙不迭放下茶杯,“自然。”


    他从善如流推开纸窗,吱呀一声。


    窗外偷听的姿势五花八门,听见动静纷纷抬头,脸色呆滞的如出一辙。


    陈师兄笑眯眯:“都在这了。”


    “……”


    “还有一些在顶上,我给您喊下来?”


    “……”


    _


    日落时刻,金色的余晖涂抹云层,覆冰的山面上反着璀璨的光,仿佛越是人烟稀少的地方,天空的艳丽越不吝啬。


    房尹若夜晚烧了壶开水,兑上凉水坐在书桌边上泡脚,伏在桌案上写卿师妹的自荐书。


    烛影晃动中不时响起水面隐密的拂动,他揉了揉手腕,将毛笔搁在笔架上,细细地卷起自荐书,这时耳边响起:


    “笨蛋,笨蛋。”


    房尹若充耳不闻般,将纸卷放好,然后抻了个漫长的懒腰,伸手去够巾帕,慢吞吞地擦脚。


    桌上趴着一只红目薄翅的银蝉,嗡嗡地动着翅膀,嗓音细弱,语气却是十成十的嘲讽:“笨蛋,璃是笨蛋。”


    房尹若停下动作。


    一根手指摁过去,还在哼哼唧唧的银蝉顿时就闭了音,害怕她真的会摁下来似的缩了缩触须,小声但勇敢道:“璃没有朋友。”


    没头没尾的,但房尹若知道银蝉在说什么。


    卿师妹与他不过是被排挤在金字塔之外的两个孤立的人,在外人看来他们或许是报团取暖,但房尹若清楚,卿师妹从来没把他当成真正的朋友。


    她是个从出生就被抛弃的女孩,不懂得爱,不懂得被爱,只是像迫切寻找水源的渴兽一样需要的孤单以外那一点虚弱的陪伴,即使这个对象是万人嫌也没关系。


    房尹若看透了她,但从不说什么,因为根本上来说,他们是一样的人。


    明知虚伪的陪伴是镜花水月,但是没办法,太缺了。


    因为太缺了,所以只要有,哪怕虚伪一点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