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碧雪西来

作品:《风雪赊春

    不久之后,单烽披着一身红线,踏进了酒楼。


    宾客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避之不及。单烽头也不抬,占了张桌子,喝他的闷酒。


    冻成坚冰的烈酒,被牙齿生生咬碎,却没有想要的辛辣味,而是泛着苦。除了被红线浇湿的脊背,身体的一切感官,仿佛都麻木了。


    喜轿就停在街心。影子还在等谢泓衣。


    而他,连恨都落不到实处,攥紧拳头,也抓不住一道影子。


    但他生平从来就没有知难而退这几个字,喝酒的同时,一本应天喜闻录被他牢牢压在五指底下,不断变形。


    白袍药修倚在窗边,频频转头看他。


    玳瑁道:“师兄,别那么明目张胆,他好吓人!”


    “怎么会这样?”白袍药修喃喃道,“常人沾染上一两缕孽缘,便足够寻死觅活了,这位道友的情路,好生坎坷啊。”


    他不改江湖骗子的本性,竟又从药囊中抓出了一把蓍草。


    “难得见这么多种孽缘,我得占上一把……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都全了。怨怼心……破镜……手足相残,醋海翻波,强取豪夺,杀妻证道?怎么还有一根……嗯?被扒灰了?”


    白袍药修面露震惊之色,当即捂住了玳瑁的耳朵。单烽缓缓转过头,和他对视一眼,瞳孔里的煞气有如实质。


    “你会算卦?”单烽道。


    白袍药修慎重道:“在下只会占姻缘。”


    “报酬。”单烽抓了一把红线,扔在他面前,道,“我的仇家就要成亲了。怎么毁人姻缘,最快,最干净?让他恨我恨得夜不能寐,只想杀了我。”


    白袍药修道:“道友,不如你直接抢亲吧?”


    单烽露出个极凶狠的笑:“果然杀人诛心。”


    白袍药修看了一眼被他翻烂的应天喜闻录,欲言又止:“是道友很想这么做……”


    可单烽经他点化,已豁然开朗,大步走向窗边,正要跃下时,突然眉峰一皱。


    “什么声音?”


    自打他进了酒楼后,这窗边的人就都散光了。除了大小药修外,只有个戴斗笠的修士,缩在窗根打瞌睡。


    咔嗒咔嗒……哒哒哒哒……


    一阵怪响,像是牙齿打颤,让人跟着脊骨发寒。


    有这么冷么?


    经单烽一点破,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修士身上。只见他耸肩抱臂,连斗笠也在肉眼可见地发抖。


    那声音越来越急促,像是薄冰上飞快扩散的裂纹,即将被一脚踩碎。玳瑁半边身体一麻,仿佛掉进了最可怕的噩梦里,脸色大变。


    “别碰他!快跑啊!”


    太迟了。单烽已经一把掀起了他的斗笠。


    那修士满脸裂纹,胸口大片大片的淤青都在跳动——不对,那根本不是淤青,而是一只只青黑的利爪,从内部拍打着胸膛,随时要破体而出。


    “雪瘟?”单烽脱口道。


    是雷氏商队的一员!看样子,雪瘟根本没有得到控制,甚至到了爆发的边缘。


    单烽反应迅疾,一脚将那修士踹出了窗外。


    轰!


    破窗的一瞬间,修士的胸膛轰然炸裂,飞溅出几十根冰棱,向酒楼暴风骤雨般扫射。单烽的反应却更快,一把狭长的漆黑□□从丹田中呼啸而出,一刀劈落了全部冰凌。


    他真正的本命法器,烽夜刀。


    有着近百年凶名的神兵。上面最为凶煞的红莲业火,已经熄灭,但刀风之疾烈,依旧不是区区冰棱能抗衡的。


    可楼中的雪瘟者不止一个,防不胜防。


    又是几道爆炸声。冰刃挟着致命的瘟种,在人群里喷发,单烽心里猛地一沉,宾客们脸上却还带着微笑,连闪避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的身形,也变得虚幻缥缈起来,仿佛无数灰黑的影子。


    玳瑁也惊惶大叫道:“别看了,有雪练,快跑啊!”


    冰刀从斜后方射来,玳瑁脑中一片空白,却被扯进一个带着草木清香的怀抱里。


    “师兄!”


    他根本不敢睁眼,只怕看见血肉横飞的一幕,这么近的距离,师兄根本挡不下那些冰刃。


    又是这样。肆无忌惮的屠杀,连天的暴雪,嘶哑的笛声,和血雨中的怪舞……把他们的小药宗摧毁于一夜之间。


    青玉泉化为赤河,谷中花草皆成飞灰,同门的尸身被雪鬼分尸殆尽。雪害之中,何来桃源?


    影游城也是如此吗?


    雪练还是进城了,如入无人之境,早知如此,师兄为什么要传信催促他们入城?


    玳瑁恍惚间想起,这位师兄外出游历很久了,宗门一度以为他死在了外头,好不容易重逢,好不容易有了容身处,怎么又是这样!


    “玳瑁?玳瑁!”


    玳瑁在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中,喷出了两行眼泪。师兄……依旧是瘦瘦高高的样子,不正经地抓着根蓍草,挠他的鼻子。


    楼中一片狼藉。


    □□横封在三人面前,以单烽高大的身形为界,刀光之外,雪屑慢慢飘落在地,泛着致命的淡青色。


    白袍药修道:“多谢道友出手相助。”


    单烽头也不回道:“用不着我吧?”


    这样的变故,放在任何一座驿城里,都够屠城了。但楼里的宾客却依旧说说笑笑,饮酒的饮酒,猜拳的猜拳,全不把生死放在眼里。


    单烽森然道:“为什么他们会炼影术?”


    他看得很清楚,冰刃透体的一瞬间,地上地下形影互换,这才躲过了致命的一击!


    “炼影术?”白袍药修摇头道,“从未听说过。”


    单烽冷笑:“那这些人毫发无伤,是因为拜菩萨时心诚么?”


    白袍药修正色道:“我们都向谢城主赊过吉物,又行完了礼,自然受城主庇佑。”


    单烽哂道:“呵,吃软饭。”


    白袍药修的言外之意,更让他警惕。那些没能受谢泓衣庇护的呢?


    楼中乱溅着几摊血肉,在宾客们脚下缓缓流淌,为这场婚事蒙上了一层浊红。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其冷酷、独断如斯。


    血肉的热气还没散尽,楼中又传来了阵阵可怖的雪鬼嚎叫声。


    一个雪瘟者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雪狼皮还绑在手臂上,一张熟悉而刚毅的脸,泛着铁青色。


    雷七。


    在刚刚的爆炸中,他的肋骨成排外翻,露出了胸腔的全貌。


    他早就是一具冰尸了。寒气弥漫中,是一双双细小青黑的指爪,把他撑了起来,雪鬼们争相撕裂这幅皮囊,跃在地上。


    它们异常瘦小,这才能挤在皮囊里,落地后则飞快长大,一转眼间,这楼里就伏窜着几百只雪鬼,把死人血肉分食一空,又追逐起了新的热源。


    哪啸叫声能够冻结心智,这一回,就连楼中的正经宾客,也有人着了道,眼神一恍惚,就被扯下了半条肩膀,鲜血喷涌。


    酒楼中骚乱大作。


    雷七还木立在原地,胸膛里再次泛起青紫色的光芒。又一群雪鬼从中孵了出来。


    单烽瞳孔一缩。


    这才是雪瘟。


    到如今,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所谓的雪瘟,根本就不是疫病,而是人为。是雪练,把活人炮制成冰尸传送阵,只为让雪鬼躲开护城大阵的阻隔,大开杀戒。


    从一开始,这一支商队的命运,就被雪练攥在了手里。


    雷七的决断、柴人毫不迟疑的自爆、和那些铁灰色的眼神,犹在单烽眼中回闪,他们绝境中的求生意志,一切的挣扎,都沦为了攻城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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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练!


    这些东西就是被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解恨。


    雷七空洞的眼眶里,还凝结着厚厚一层冰霜,单烽却读懂了其中的意思,心中一阵怆然。


    漆黑刀芒一闪。


    刚露头的雪鬼,被一刀斩碎,雷七的冰屑喷洒在寒烟中,和楼外的飞雪难舍难分。


    更多的雪鬼啸叫如狂,向单烽扑来。


    单烽毫不迟疑,引着成群雪鬼一跃而下,奔到街上开阔处,回头就是一刀。


    十余雪鬼同时坠地,却也仅仅是撕开了一线喘息的余地。


    该死。怎么会有这么多?商队众人早已散布在各处,雪鬼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仿佛他是全天下唯一的香饽饽。


    单烽意识到什么,伸手按住了腰囊,果然听到了咔嚓一声脆响。


    属于薛云的那一颗雪凝珠,还封在天丝袋里,就在这时候碎了。


    阵法逆转。外界隐约的热气被吸向他身周,再加上他本身就偏高的体温,可不就成了黑夜中一根明晃晃的火把子?要不是真火已熄,后果更不堪设想。


    单烽反而抓紧了天丝袋,向着黑云般铺天盖地的雪鬼,慢慢回过了头,灰狼皮面罩垂在颈边,猎猎作响。


    “不管是谁在背后捣鬼,”他道,“老子让你们变回冰渣!”


    烽夜刀以他手肘为心,荡开一片悍然无匹的刀光。


    作为他年少时锻成的,锋芒最盛的一把刀,烽夜是斩刀之刀。刀锋所向,刀剑俱折,势犹不止,怒潮冠盖,霎时间,漫天残尸乱坠!


    不远处,喜轿仍静静停在街心,轿帘拂动。


    酒楼上,宾客们合力劈翻了几只漏网的雪鬼,哀嚎不止。


    “谢城主怎么还没回来?雪练都混进来了,那头魍京娘子还等着呢。”


    “喂,药修小白脸,你不是会算么?”


    玳瑁更是忧心忡忡,趴在窗户豁口上,望着单烽的背影:“好多雪鬼啊,那个凶哥哥他——啊,看不见了!”


    “放心吧,不会有事,”白袍药修道,蓍草在修长十指间穿梭,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一抽一拉,翻作一匹如狮又如马的小兽,“我算了算礼程,谢城主的箭要到了。”


    “这又是什么?”


    “你一会儿就能见到,谢城主的坐骑,碧雪猊。”


    白袍药修的指尖在兽脊上掠过,一蓬草茎刷地一声倒翻出来,化作飞扬的鬃毛。


    ——哗!


    风疾雪烈,碧烟塞城门。


    城头灯笼被劲风吹翻,赤红辉光喷涌。碧雪猊长驱直入,似云山,如堆锦,厚密丰美之至,却自毛尖逼出一池湛寒的碧青色。


    一只手高据其顶,色如玉壶冰。


    春雷般的蹄声,向长街奔袭而来,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兽吼。


    所有宾客齐齐起身,肃然望去,玳瑁还不知道何为威势,只觉楼中的空气都凝固了,酒杯里的酒水,微微震荡着,晕圈飞快扩散。


    是风在逼近。


    声已至,人尚远。


    又隔了数息,主街尽头,终于有灵兽长鬃猎猎翻飞,一人据鞍其上,发上风疾,衣如怒雪,其后数十骑黑甲武士,马后拖着数人高的狰狞兽骨,暗影重重,肃杀之气充溢于野。


    这就是迎亲队?


    这一行人马,一望便非善类,若非要说有哪处和迎亲沾边——那便是居首者背负的一副朱漆长弓,弓身极细,富丽精工,像是行射礼的吉物。


    那只玉白的手抬了起来,手背朝外,轻轻一挥。


    两列黑甲武士刷地散开。


    长刀同时出鞘,斩向街边的雪鬼,动作极其划一。一片铁莲花般的刀弧,以他为心,层层舒展,横扫出了一片无人之境。


    很快,他和喜轿之间,就只剩下了翻涌的孽潮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