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二人，这是成了？”


    一听几人同住屋檐下，翠娘面露欢喜地关心着二人的情况，却见眼前的姑娘笑容有了几分生硬。


    女人家心思细腻，当即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连忙问道：“芫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那臭小子欺负你了？你只管跟婶子说，婶子替你做主！”


    程芫看向妇人，摇头浅笑道：“翠婶子，他很好，没有欺负我。”


    “没有就好，婶子量他也不敢欺负你。诶，对了芫娘，你们之后是一道来的长安？那林家小子人呢，方才在城隍庙怎地没见他？”翠娘问道。


    被问及林宗义的去向，一阵悲伤忽然涌上心头，程芫眸光愈发黯淡，唇色也有些发白，似是难以言明一般开口道：“林宗义他……”


    一旁的女孩儿见自家阿姐闷声不语，眼眶边也渐渐红了起来，便替她向翠娘回了话：“翠婶婶，大哥哥他…不见了，来长安的只有我和阿姐。”


    话语一出，顿时如同一道惊雷在心中乍起。


    翠娘惊异不已，同时又满心疑惑，心想：那小子一个高高壮壮的大活人，怎会不见了？


    “芯儿，你知你大哥哥他是…如何不见的？”


    女孩儿轻轻摇了摇头，抿着嘴唇回道：“大哥哥是出去打猎，之后就没回家了，我和阿姐找了大哥哥好久好久，也没有找到他。”


    “后来有个哥哥说淮京要不太平了，又说长安消息十分灵通，阿姐想试试能不能在这里打听到大哥哥的消息，就和我坐着他家的马车来了长安。”


    原是这样……


    看着程芫微润泛红的眼眸，翠娘心都被揪紧了，急忙出声安慰道：“芫娘，没事没事，婶子和你阿叔陪你们一起找就是，人多力量大，咱们总会找到的。”


    等程芫缓和好情绪之后，翠娘又从后续的谈话中知晓了一些事，比如她姐妹二人今早上从那个“马车公子”家中搬了出来。


    翠娘嫌烦地说道：“那些府上的破规矩就是多，我也嫌得紧，不住那儿好，自在些！”


    随后又听程芫提到了关于住处的事，她忍不住问道：“芫娘，你要打听房舍啊？”


    见程芫点头，翠娘立马说道：“不用打听！浪费那钱干啥，婶子家正好有间空屋，你们只管住便是！只是要难为你们姐妹俩稍微挤一屋了。”


    近在眼前的住处程芫没有推拒，只因能及时解决她姐妹二人当下找不到落脚地的困境。


    可如果是不花钱白白住下，她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跟翠娘商量道：“翠婶子，我们这样白住下，我觉得不太好，要不…你还是收点房钱意思意思吧？”


    “你这丫头，还收啥房钱呐，跟婶子见外什么，你姐儿俩住下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眼见着程芫又要张口，翠娘赶忙装作变了脸色的模样哼气道：“你再说什么钱不钱的话，婶子可要生气了啊。”


    见此，程芫只好点头应下，又朝翠娘轻声哄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婶子你别气，肚子里还有个小家伙呢，可气不得。”


    也不知何时，那本已经去了灶房忙活的男人忽然出现在了他原先坐着的位置上。


    随后，便听他附和起话来，说道：“芫丫头，若是你心里过意不去，以后多陪你婶子唠唠话，打发打发空闲时间，就当是抵那房钱了。”


    这提议听着似乎很不错，程芫点了点头说道：“好，就听阿叔的！”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白天林开宏出门做工，姐妹俩就陪着翠娘聊天打发时间，待男人傍晚下工回到家时，姐妹俩便把相处时光留给了夫妇二人。


    起初，程芫并不知道他二人具体的情况，还是住下一段时间后，有次无意从翠娘口中得知了他二人是正儿八经拜了堂成了亲的消息，不然她还得继续误会下去。


    ……


    初春之际，万里之外的一处地方正充斥着阵阵气势恢弘的吼声。


    此刻，一帮上身赤裸的士兵正整齐排列在练兵场上操练拳脚。


    待练兵队伍解散后，其中的一个男人似满怀心事一般追上了另一个男人，随即将人强行拉扯住，一路拖到了一处帐前。


    男人羞恼着想要挣脱，可手上的劲儿却稍逊一筹，随即无奈道：“我说大兄弟，你今儿又是在发什么疯？你每日都像这般不知疲倦似的将我拖来这处，有啥意思？”


    “你骗我。”


    石鹏山一噎，见面前的汉子眼珠不转直直盯着他，不禁有些瘆得慌，他赶忙回怼道：“谁骗你了，天地良心啊兄弟，我为你挨得军棍你忘了吗？那可不是开玩笑！骗你，我石鹏山骗谁也不骗你！”


    几月前的场景蓦然浮现在眼前。


    皑皑雪地上，他被两名士兵羁押着在地，而那个将他捉来的男人，正跪在地上向上峰请罪。


    “校尉，士兵私逃之事属下自知有罪，路上幸得一位好汉相助随我一同缉拿逃兵，可追赶之际，那人不慎掉下了山崖……”


    “我等罪行，这位好汉得知后过意不去，便主动提出填补空缺之意…我便将他带了回来……望校尉从轻发落，将我等性命留于战场！”


    随后，林宗义便听见那校尉出声道：“人都看不住，便是杀了你一干人也是损失兵力，这人身份干净吗，莫不是细作？”


    话落，林宗义便感觉到一集锋利的视线朝他看来。


    “你是何人，来自何处，家中情况如何，为何愿主动填补空缺。”


    一声声审问般的语气传来，林宗义直立着上身，面不改色回道：“林宗义，潼关人士，双亲亡故。”


    “数月前，我自小长大的村子一夜之间被毁，我侥幸活命，一路逃去淮京，而淮京也即将迎来危难。我不愿再随战事漂泊无定，也不愿城中百姓遇上如村庄一般的无妄之灾。”


    “我林宗义绝不是细作，我愿参军。”


    话音静止，石鹏山心中一震，竟不知林宗义也过这般经历，正感叹之际便听见头顶传来声音：“石鹏山听令。”


    “属下在！”


    “领他登记在册后，自去领军棍二十，不得有误。”


    “遵命……”


    等他登记完兵册，便看见石鹏山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向他走来，还扬起了一抹极为丑陋的笑。


    “兄弟，我们也算过命的交情了——”


    画面一转，只听眼前的男人说道：“我们也是过命的交情了，我骗你对我有啥好处？”


    见林宗义神色有些松动，石鹏山赶忙道：“先将我撒开呗，咱们好好说。”


    一恢复自由，石鹏山松活着手腕看向林宗义，一脸欣慰地说道：“哎，这样才对嘛，君子动口不动手，林君子，且听我向你道来——”


    唱戏似的腔调让林宗义眉头一皱，忍不住出声道：“你唱得有些难听，用说可以吗。”


    石鹏山立马垮了脸骂道：“什么难听，你这莽汉你听得明白吗你，不懂品味的家伙！”


    林宗义道：“我听不懂，所以你快说。”


    “你老来这儿干嘛，文书官都看你厌烦了。”石鹏山问道。


    “信。”


    听林宗义吐完一个字音，石鹏山随即揣手道：“先是文书官帮你写，之后你自己也亲手写了，人家信使传信可从未出过差错，其他士兵递出的信件都有回信，就你的收不到，只你一人的信被半途丢在路上，你觉得可能吗？”


    遗失个把回或许有可能，但回回只遗失他的信件，那就不可能了。


    林宗义低垂着眼眸，瞬时陷入了迷茫。


    看着林宗义一副失意的模样，石鹏山一面安慰他，还顺带替他分析一番。


    “兄弟，你用不着这副样子，精气神使足些。其实这信件的事儿很简单，我有两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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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猜想，一则是你的芫娘移情别恋，她根本没想回你信；二则是你那地址写错了，你的芫娘根本没收到信。”


    柳湾巷的住址绝不会错，芫娘移情别恋…不，他相信她不会的……


    一时间，林宗义被这些猜想缠住了大脑，连心也静不下来了。


    见他怔神，石鹏山清了清嗓道：“这也只是猜测，没证实的事儿你也别多想。信你就继续写吧，但你一个人来文书官这儿就成，下回别再拉上我了，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被人看见了小心他们乱传……”


    石鹏山的声音传入耳中，林宗义回过神问道：“乱传什么？”


    “断袖啊，大兄弟你长点心吧，可别污了我的名声。”


    石鹏山正语重心长说着，又听林宗义问道：“断袖是什么？”


    石鹏山：……


    不懂林宗义是真的还是装的，石鹏山瞥着他上下打量一阵，随后说道：“兄弟，你来真的？这都不懂？”


    见林宗义愣愣摇头，石鹏山才发觉眼前的汉子是有多么的单纯，不过也是，若这人不单纯，又怎么会被他自愿拐到军营里来呢。


    心中感叹一阵，石鹏山招来林宗义，随后凑近他小声解释了一番。


    林宗义听后只觉震惊，不曾想男子与男子竟能……


    石鹏山见林宗义听愣了神，心想：毕竟这无知汉子初次听闻这些稀奇事，难免会有些不适应，但也无妨，他稍年长些，自然应当开导开导他的思想。


    可还没张口，便听见林宗义说道：“我有芫娘，我当不成断袖，你自个儿当吧。”


    啥？


    石鹏山不可思议，张大嘴巴直愣愣看着那个背影远去。


    等石鹏山反应过来，便对着空气大骂了一顿：“呸呸呸！谁要当断袖了！大爷我喜欢女人！女人！”


    *


    阳和方起，已至三月，草木渐渐有了色彩。


    一个身着浅粉小袄的女孩正在小院里撵低飞的小彩蝶，似年岁小，跑的时候步子还没多稳当，哒哒跑几下又停了步，嘴里咿咿哦哦地叫着。


    院中石凳上，一妇人带着一个姑娘做着绣活儿，一面看顾着不远处闹腾的小丫头。


    只转眼时间，扑蝶的小丫头就跑没影儿了，惊得妇人立马置下绣篮，站起身来四下寻找女孩的踪迹。


    “三月，三月，你跑哪去了！”


    眼见着妇人焦急呼喊，一旁的程芫正要起身，却被脚下的动静吸引了注意。


    她偏头看去，只见一团小人儿正蹲藏在石桌底下，像似在躲猫猫一样用小手蒙着自己的眼睛。


    “翠婶子。”


    妇人闻声，转头向程芫看去，只见她缓缓抬起手指，随即指了一处地方。


    翠娘顺着指尖躬腰看去，只见自己焦急万分之际要找的女儿正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捂着眼藏猫。


    一时间，一股气突然生了出来，随即高声喊道：“林三月，你马上从桌子底下给我出来！”


    这声带着怒意的声音惊得桌下的小团子一颤，手指开了两条缝，随后顶着两个小髻伸了一点点小脑袋出来观察大人的情况。


    林三月人小，但感觉得到她的娘亲此刻正生着气，而且气还不小。


    她从桌下钻出，小手捏着衣角有些害怕翠娘的眼神，随即躲到了程芫身旁，立马抱住大腿奶声奶气地说道：“姨姨～三月好热～”


    “撒了欢似的捉蝴蝶怎会不热，林三月，拿你姨姨当靠山是吧，过来！”


    林三月慢吞吞挪到了翠娘身前，低着脑袋不敢看她。


    “这是干了坏事都不敢看娘亲的眼睛了么？三月，你知道自己方才做错了什么吗？”


    林三月点着小脑袋回道：“三月不该在桌子下面躲猫猫，惹娘亲生气……”


    说着说着，小丫头眸里的泪水似包不住一般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