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周漫惊醒过来，看时也还睡着就先起床。


    日上三竿，旁边传来学子诵读的声响，她回头看睡得安稳的人，想起鲜一绝里顾铭说的话，抿了抿嘴，时也人生经历还真是丰富。


    她伸着懒腰出门，刚下台阶踏出门就听“砰”一声响，一道身影从墙上落下，“咻”一下蹿到近前，还未看清人就听“咚”一声，黑黢黢一人跪在了面前，行云流水的动作给周漫吓一激灵。


    “师父！”


    “诶诶诶……”周漫忙摆手，拒不承认，“谁……谁你师父，乱喊什么！”


    她扯回衣角，生怕又被他拽着不放，看他仰头盯着自己，宿醉一晚面容憔悴，唇周冒出细密的青茬，她嫌弃的努了努嘴，“谁有你这么大年纪的徒弟。”


    她死的时候年纪不大，才重活没多久，当小姑娘还没过瘾，可不想被赖上。


    周秀看她嫌弃的神情，急得往前，“周漫，是我啊，周休，你徒弟，你忘了你以前很喜欢了？”


    周漫退后，做足抵死不认的姿态。


    “你怎么……”


    周休话音戛然而止，眼睛倏地睁大，看着她身后缓缓走来的人，衣带敞开，睡眼惺忪，显然是刚醒模样，径直走到周漫身边停下，他定睛一看，看清了人脸，惊的站立起指着他喊，“时也！”


    闻言，周漫便知两人认识。


    她默默拎起食盒，扒拉开周休的手往外去，“我热饭。”


    周休想随她去又想知道时也为什么会出现，一时间不知先紧哪边，急的团团转，最后还是猛地跺脚，质问时也，“你怎么回来了？你和她怎么回事？”


    “参加玄鸣会，我和她就这么回事。”时也倒是有耐心，对他的问题一一回答，慢慢悠悠的将衣服整理好，看他震惊的神情，冷漠的补充，“不管是半夜还是清早在人家里咋咋呼呼都很没礼貌。”


    “没礼貌就没礼貌，要你管。”


    周休朝他翻白眼，咬牙切齿，一甩袖去找周漫。


    周休死乞白赖的留下来吃饭，周漫随他，三人一张桌，时也给她夹菜。


    “你们什么关系？”周休也给她夹菜，趁机询问，时也一张嘴惯会阴阳怪气，虚虚实实难辨真假，他要亲耳听周漫回答才信。


    周漫把他夹的菜一一挑拣回去，正经回答他，“两情相悦。”


    “啊！”周休不可置信的盯着她，惊的手里的筷子掉落，再看时也上扬的嘴角，得意洋洋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胡乱猜测，“你不会夺舍重生后脑子不清，被他哄骗了吧？”


    “什么夺舍？呸呸呸，我好模好样的。”周漫握着拳头威胁他，咬牙切齿的警告，“再胡说八道我打死你。”


    周休虽然缺心眼但是有脑子，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了她的意思，顺从的点头，“是是是，那你就是脑袋被驴踢了，被他哄骗了，这小子哪好？哪比得上我？”


    周漫脱口而出：“哪比不上你？”


    话出口，三人同时愣怔住，周休瞪大眼，时也错愕，周漫尴尬。


    俗话说，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既然收不回来，周漫干脆泼完，“样貌？身姿？修为？学识？”


    她一一罗列，眼看着周休面色难堪，时也形色灿烂。


    周休没让她再说下去，摔落筷子起身，居高临下的注视两人，怒喝，“有眼不识泰山，小爷用不着和他比，三天两头发疯的家伙就你当成宝贝，等到时发现被骗了别哭着来找我！”


    说完气势汹汹的踢开凳子就走。


    周漫欲言又止，以前也没这么小气啊？


    踩一捧一的结果是，踩的人气跑了，捧的人眉开眼笑，时也撑着脑袋看她，意味深长的问，“我在你眼里这么好？”


    “除了……都挺好的。”周漫打量他，故意撇了撇嘴，时也耳朵倏地发红，无奈地推开她脑袋，用馒头堵住她嘴巴。


    两人垂头吃饭，不约而同笑出声。


    吃完饭，周漫躺摇椅里小憩，时也收拾，学子下课，嬉戏打闹声阵阵，周漫听着听着又睡着了，全然没注意腰间的指骨光亮比往日更甚。


    梦中有人在叫她，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周漫行过大雾，有人抓住她的脚，她垂头看去，是血淋淋的手，惊慌看去，自己所在是血雾之中，隐约可见血肉模糊的身躯。


    她猛地惊醒过来，刺目的日光迫使她别开头深呼吸，她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轻忘，但冤魂已许久未入梦讨伐，青天白日坠入深渊，让她惊悸良久难以回神。


    “我一会去见一位朋友，你想一起吗？”


    时也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周漫回过神，擦去额头的汗珠，先端起茶灌一口压惊，这才不紧不慢的回答，“我有其他的事要办。”


    “好。”时也一边解襻膊一边朝她走去，从怀中掏出一支环妖弯腰戴她手上，抬眼看她浅浅一笑，嘱咐，“随叫随到。”


    他笑容温柔，如晨间熹微，周漫只觉神经舒缓，心间柔和，恰时想到了周泽与她形容的“怦然心动”，原无需风花雪月的浪漫，只需是那个人即可。


    时也看她咧嘴笑，疑惑，“笑什么？”


    周漫：“太贴心了。”


    “你相好太多了，我得好好表现保住地位。”


    时也拍拍她额头，话里调侃，眼神倒是纵容。


    周漫扯他手腕与他置换位置，顺势挑一下他下巴，一甩头发直起身，潇洒的转身离去，“那我会相好去了。”


    时也：“早点回来。”


    周漫蹦跶着出门，隔老远就看到了元凡，少年身姿挺拔，背负三把剑，缓步而行，神情淡漠。


    他身世坎坷，神思敏锐，是很难得的修行好苗子。


    “师姐。”


    两人相遇，元凡行礼，周漫看他手里的油瓶，瞥了一眼三把剑，忍不住调侃，“修剑很费钱吧。”


    “嗯。”


    元凡穿的朴素，衣服满是洗旧的痕迹，就连剑都三把剑的剑盒都只是寻常的木料，边缘磨损眼中，全身上下最贵的就是手里用来擦剑的油。


    两人自然的并肩行走，周漫问，“满贯没分你钱？”


    元凡：“蛇蛋碎了，小蛇奄奄一息，我们去无药宗花光了所有的钱。”


    周漫愣了一瞬，果然不义之财来得快去得快，她挠了挠头从钱袋倒出一半灵石给他，元凡面露窘迫，连连摇头拒绝。


    元凡要面子又倔，周漫看街上人多不与他多费口舌，拽过他的钱袋往里一塞，转身就往前走，元凡忙追上，本想将灵石归还就听到她说，“记时也账上，你以后一起还他，不差这一点。”


    元凡将手放下，点了点头。


    周漫：“吃饭了？”


    元凡再点头。


    “去玩吧，我有事要办。”


    周漫摆手，自顾往前走，出了热闹繁华的闹市，径直往城郊去，一路遇到形形色色的修士，纷纷在讨论“十七层”，有骂有叹息，有怒有哀叹，看法不一。


    天下闻名的封妖羁魔禁地——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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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层。


    汉芦城追溯古时，木灵上神赐福故而灵气浓郁，约五千年前妖魔乱斗祸及一方，魔神借设阵封妖天地灵气，几方妖王联手破阵，城中修士出手相助，落成巨塔。


    后妖神降世，巨塔震动，玄神与之斗法，南林地陷，形成一道五丈宽的裂痕，塔陷于地下，终年阴气不散，寻常人不敢靠近，仙门前辈聚首镇压，当时的仙乐门掌门戏言，“人恶有十八层地狱，妖恶下十七层”，此后此处便被称为“十七层”。


    十二年前，周漫逃亡坠入十七层，为求自保，炼化为妖，与妖王结契，将阵法破除，如今的十七层只是妖魔气息混杂的废墟，偶能孕生出小妖小怪，已然算不得禁地，途经汉芦城的修士们三两成群来看曾经名动天下的十七层，倒是将其改成了“名胜景点”。


    周漫走得慢，进南林地时已过午后，林中薄雾缭绕，阴霾之气阵阵，她沿着裂谷往前走，越走裂痕越发宽大，下面是漆黑的深渊，崖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以防有好奇心过重的弟子下去探寻。


    裂谷最宽处立有一块石碑，“十七层”字后是妖物名称，为首的是“祸斗”，后面边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周漫盯着石碑看，许多熟悉的名字，她或是叫过多次又或是一次，甚至可能一次都没叫过。


    她垂眸看腰间的指骨，红光刺目，将石碑上的字都映的似沾染血迹一般。


    “近来可好？”


    周漫转身，看倒在树下的尤季瑜，月余不见她身上的妖气更胜从前，只是还未结出妖丹故而难以协调妖气在人体循环，故而人不人妖不妖。


    她蹲下身看她面色惨白，脖颈处妖痕密布，张嘴嘲讽，“看来不好。”


    她施法消解她身上萦绕的妖气，为她排解戾气，片刻后尤季瑜面色缓和，看她的神情明晰。


    “你这是自寻死路。”


    周漫上次已经为她清楚了体内的妖气，彼时为时尚早还有挽回余地，没想到她又入妖道，如今看她五脏六腑皆受侵害，已然是断了做人的生机。


    尤季瑜盯着她，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眼神里满是悲悯，透过她看石碑，“当年，你也是这般绝望吗？”


    周漫随她目光看去，黄昏的日光被高耸的树枝瓜分，层层落下只余下斑斑点点，落在石碑上显得可怜，突然想起自己被追杀到此，为首的皆是昔日故友，对她羞辱嘲讽，绝望之下主动跳下的深渊。


    或许会忘记情形，但当时的绝望感深夜梦回，时时惊扰，犹如生长在血脉里的荆棘，一日呼吸，时时难舍。


    她回过头看向她，身为女儿身却做男儿郎，信任的亲人弃自己而去，多年侍奉的恩师是寻了多年的仇人，修为被废，天之骄子一朝成脚下污泥。


    或许路选错了，但易身而处，没有绝对。


    周漫替她拭去脸上的泥土，告诉她，“你要的真相我来查。”


    闻言，尤季瑜低头笑了，再抬头神色笃定，起身走到石碑旁告诉她，“我并不后悔。”


    她退后一步，整个人倏地往下倒去，周漫没料想到她如此疯魔，晚了一步没将人抓住，只能硬着头皮随她跳下去。


    十七层虽被毁成废墟，但深渊仍危险重重，修为不高深入其中是自寻死路。


    两壁符文震动，尤季瑜不知用了办法竟避开了符文的阻拦径直坠下，见状，周漫只得施法与符文抗击，飞往下将人拉住，符文横击已然是上不去了，只能随她坠落。


    “妖主大人，现在是第几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