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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荒域之主》 第101章
继半人马后,侏儒和地精加入战场。
他们的体魄不够强悍,索性仰赖座兽的威力,驾驭大车横冲直撞,硬是在战场中碾压出一条血路。
豪猪竖起满身尖刺,经过处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侏儒为矮马套上额刺和护具,驾车冲入战场。矮马并辔直冲,接连刺穿十多个兽人的腹部,划开他们的大腿,骨裂声清晰可闻。
“啊!”
“救命!”
“让开!”
“救救我!”
惨叫声、咒骂声、呵斥声和厮杀声交织,伴随着血雨泼洒,残肢断臂横飞,组成一幕血淋淋的混乱场景。
矮人们成功脱险,撤离是时不忘带走伤者。
驼背人和兽人兵败如山倒,短时间出现大量伤亡,余者吓得魂飞胆丧。
见势不妙,驼背人转身逃跑,兽人不甘落后,一度后来者居上,比前者跑得更快。
就在这时,战场外围发生颠簸,地面环形震颤,大量黑色荆棘破土而出。
荆条缠住驼背人和矮人的双腿,将他们困在原地。若是强行向前冲,非但无法挣脱束缚,更会被荆棘的尖刺划伤,毒素融入体内,令他们四肢麻痹。
“有毒!”
“这些荆棘有毒!”
“救命!”
剧痛之后,伤口流出黑色的血,兽人们失去力气,接连向前扑倒。
驼背人抵抗力稍强,却也没能坚持多久。继兽人之后,陆续砸在荆棘中,全身遍布划伤,样子狼狈不堪。
巨鸮飞近地面,岑青目光所及,俱是哀嚎的驼背人和兽人。
部分袭击者已经死去,僵硬地倒在地上,胸膛再无起伏。个别一息尚存,因剧痛惨叫连连,在煎熬中等待死亡。
见到岑青,矮人们顾不得危险,接连跳出大车,快步朝他迎上来。
路过哀嚎的袭击者,他们用力踏下大脚板,沿途踩碎不少人的骨头,很是出了一口恶气。
“活该!”
“想杀我们没那么容易!”
“让你们埋伏暗算!”
认出倒地的面孔,自然猜出这场袭击背后的阴谋,矮人们同仇敌忾,都是火冒三丈。
他们庆幸赫尔足够聪明,部落提前做出防范,带着诚意投靠岑青,获得对方庇护。若不然,今天就是他们的死期。
有心算无心,他们绝逃不开对方联手。
无耻的行径!
矮人朝地上的家伙呲牙,接近岑青时,立即换上另一张面孔。
不等巨鸮降落,他们已经毕恭毕敬站好,深深向岑青鞠躬,并在卡贝的带领下单膝跪地,以最高的礼仪感谢岑青,感恩他拯救自己的性命。
“陛下,您救了我们的命!”
“我们万分感激。”
“以祖先的荣誉发誓,我们效忠您,愿为您付出一切!”
矮人们信誓旦旦,看向岑青的目光满是激动,一个个脸庞涨红,情绪近乎狂热。
巨鸮落向地面,骄傲地收起翅膀。
岑青朝矮人颔首,示意他们站起身。
他接受这份感谢,并且会继续庇护他们。
“你们宣示效忠我,为我挖掘矿藏,建设领地,我自然会保护你们。”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周围,指向驼背人和兽人,“他们就是赫尔首领担心的危险?”
“是的,就是他们。”卡贝抬起头,灰蓝色的辫子染血,凝固成暗色的斑点。发绳在战斗中松脱,散发胡乱地挂在鬓角处,被她反手别到耳后,下一刻又弹出来,像是弹簧。
她的头发很硬,堪比她的脾气。
“他们是泥岩部的驼背人和熊部落兽人,向我们借了许多钱,本该在入冬前偿还。”
“看样子,他们不打算还钱。”岑青站在巨鸮背上,环抱双臂,暗红色的斗篷自肩膀垂落,遮挡住他的靴子。
巨鸮突然发出唳鸣,锐利的眸子锁定一个装死的驼背人,抬起锋利的脚爪,直接将对方踩入泥土中。
驼背人发出一声惨叫,半个身体嵌入泥地,耳鼻和口中涌入泥浆,混着血腥味,令他作呕,却无法吐出来。
巨鸮继续施力,驼背人已经叫不出声。
他活生生被踩入土层,隆起的背部凹陷,骨头尽数折断,沦落为一滩烂泥,死状无比凄惨。
“我厌恶背信弃义。”岑青语气淡漠,无端令人胆寒。
卑劣的行径令人不齿。
杀人者,人恒杀之。
就如这些欠债不还,还妄图杀死债主的驼背人和兽人。还有远在金岩城的篡位者,以及簇拥在他身边的贵族,注定要接受命运的审判。
“不需要俘虏,杀光他们。”岑青平静道。
“遵命!”半人马很乐意执行命令。
他们停止奔跑,转身返回大车,抽出双刃斧。
斧柄长一米,斧身厚重,斧刃弯曲锋利,闪烁慑人的寒光。
半人马三两人一组,灵活游走在战场中,随机砍下驼背人和兽人的头,砸碎他们的脊椎和胸骨,确保他们死得不能再死,绝无生还可能。
“陛下,请容许我从他们身上取一些东西。”卡贝向岑青请示。
“可以。”岑青向她点头,又询问一句,“用来做什么?”
“诅咒他们,让他们的灵魂永陷烈火,成为锻造之神的火炉燃料。”卡贝一边说着,从腰间拔出匕首。
五六个矮人跟上她,穿梭在战场中,割掉兽人的毛发,拔掉驼背人的指甲,当场点燃火堆,将毛发和指甲投入火中。
火焰盘旋上升,焰舌指向天空。
矮人们围在火堆旁,口中念念有词。
烈火吞噬祭品,焰光活泼跳跃,柱状黑烟升起,笔直朝向天空,风过也未能吹散。
岑青仰头望向天空,只见烟柱上方出现斧影,一柄巨斧横在矮人们头顶,逐渐凝视,猛然劈向火堆。
火光爆裂,自中心处分裂。
无数火星飞溅,中途撞上透明墙壁,从外向内倒卷,重新收拢在一起。火光缠绕烟柱,呼啸着冲撞斧影,在天空中熊熊燃烧。
神奇的一幕持续数分钟,景象蔚为壮观。
与此同时,死去的兽人和驼背人发生变化。
他们的尸体迅速萎缩,皮肉干枯,血液蒸发,只留下破损的骨架,样子异常可怖。
“锻造之神接受了祭品。”卡贝停止诅咒,和族人并肩站在一起。直至火光熄灭,斧影消失,火堆中只剩残烬。
目睹全过程,岑青感到十分惊奇。
“矮人的诅咒?”他询问卡贝。
“是的。”女矮人没有任何隐瞒,如实回答。
她抓起发辫,用皮绳扎在脑后。没时间清洗,只能胡乱摘掉干涸凝固的血块,“白涧部落流传的诅咒,是锻造之神的祭司教授给我们。”
“祭司,你们和祭司的关系很好?”岑青继续问道。
卡贝思索片刻,认真回道:“祭司大人常年游历四方,行踪不定,没人知道她究竟有多少岁,也没人知道她在何处。教授我们,可能只是一时兴起。”
“别的祭司也不知道?”岑青想起泰温,下意识追问一句。
“很抱歉,陛下,我不清楚。”女矮人诚实摇头。她对祭司的了解仅限于族中长老的讲述,实在无法回答岑青的问题。
除了年长的何塞,没有族人见过这名祭司,赫尔也是一样。
两人说话时,地精和侏儒忙着清理战场,矮人也加入其中,捡起还能用的武器,剥掉兽人和驼背人的皮甲。
“这些都不能再用了。”
“可以回炉重造。”
“这些都能重新锻造。”
“不算费事。”
他们嘴里说着,不忘搜集战利品,皮甲、刀剑、斧锤,乃至于断裂的箭矢,只要箭头还在,他们都不掀起。
东西搜集完毕,分门别类装入大车,用绳子捆扎起来。
数量有些多,半人马的车辆也被征用。
好在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半人马不需要乘车,他们更乐意尽情奔跑,放开速度,向岑青展示自己的力量。
战场清理完毕,地精和侏儒架起木柴,矮人们两两一组,抬起地上的尸体投入柴堆。
“点火。”
矮人点燃火把,投入柴堆之中。
火焰冒出木材间的缝隙,向上舔舐,包裹柴堆上的尸体,将一切焚烧殆尽。
“出发。”岑青下达命令,队伍再次启程。
他们的目的地是双子堡。奥尔加等人来信写明,他们将在那里恭候岑青。
矮人赶着车辆,加入侏儒和半人马的队伍。为免再遇到埋伏,他们请求与岑青同行,一路穿过边境,去往千湖领。
“沿着山脉走。”岑青设定路线。
“遵命,陛下。”荆棘女仆拨转方向,巨鸮降低高度,向地面的队伍传达指示。
山谷自荒域始,末端深入千湖领,跨越血族王国北部边境。
山谷中聚集大量异魂,不分白天黑夜游荡,危险如影随形,没有人敢轻易靠近,成为王城贵族的禁地。
听到岑青的命令,众人毫不迟疑,驱赶车辆进入山谷。
车轮声回荡在山谷间,异魂冒出泥潭,逐渐包围上来,挤压这批闯入者。
不等他们靠近,恐怖的气息从天而降。
主宰者。
荒域的主人。
异魂不敢造次,立即让出通道,任由车队鱼贯穿过。
透明的身影游荡在山谷中,空洞的双眼凝视前方,队伍密集,仿佛在为车队送行。场景奇特诡异,不知情人瞧见定会毛骨悚然。
“真没想到……”矮人们挥动缰绳,控制不住动了动嘴巴。不等同伴提醒,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唯恐惊动这些可怕的家伙。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
岑青中途转道去往双子堡,矮人的车队与大部队分离,目送巨鸮远去,随即扬鞭启程,急速奔向千湖领。
“我们要快点回去!”
只有尽快回到千湖领,才能把陛下到来的好消息告知众人。
“快!”
卡贝不断催促,矮人们用力挥动缰绳,车队穿过异魂遍布的山谷,一路畅行无阻。
走出山谷口前,部分矮人回头眺望,撞见飘荡的白影,顿时打了个寒颤,迅速收回视线,再不敢回头。
岑青一行转道向东,途经数座坞堡,找不见王城贵族和骑士的身影,全部由骷髅接手。
途经河边堡时,众人看到一群骷髅与乱军交战。
半人马嫌弃对方碍事,直接冲上去,将乱军的队伍搅散、踏碎。其后绕开骷髅,沿着河畔继续狂奔。
乱军被半人马冲散,失去和骷髅二度厮杀的勇气,集体仓惶逃窜。
他们拼命冲向河道,仍未能逃开骷髅的袭击。
大批骷髅地鼠涌出地下,将乱军团团包围。
陷入恐怖的白海时,他们无比后悔,不该怀抱侥幸,以为能战胜这些骷髅,试图作螳螂捕蝉后的黄雀。
现如今,后悔也晚了。
骷髅地鼠数量猛增,似喷泉涌出地下,湮灭所有乱军。
等最后一名乱军倒下,它们又重回地下,沿着河岸旁的地道穿行,追逐尤莉的召唤,大规模聚向双子堡。
彼时,夕阳西下,天空弥漫晚霞,呈现醒目的绯红色。
双子堡座落在晚风中,经历过烽火洗礼,两座要塞依旧牢固,只是城门和城墙都需要重修,填补破损的墙砖。
城外木架林立,悬挂着上百名俘虏。
城头垂下多条绳索,贵族的头颅在风中摇晃,脸上凝固死亡时的惊恐和扭曲。
未知幸还是不幸,特兰和罗伊都还活着。
两人面对面被捆绑在木架上,身体和精神饱受摧残,眼窝深陷,眼球布满血丝,嘴唇干得起皮,伤口红肿发炎,样子狼狈不堪。
诅咒血族顽强的生命力。
他们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痛恨活着。
比起苟延残喘,日夜饱受折磨,他们宁肯被刺穿心脏走向死亡。
“这是第几天了……”
特兰无力地抬起视线,撞见天空的晚霞,以及沉向地平线的红日。
红光刺痛他的眼球,恍惚之间,他周围聚集大量死者。
死去的贵族和骑士化作白影,游荡在他四周。他们面无表情,双眼空洞,身上的盔甲凌乱残破,手中的武器带着豁口。
他们飘向特兰,向他展示致命的伤口。
距离接近,部分人的面孔和身体开始融化,眼睛、嘴巴和耳孔中流出泥浆,样子极为可怖。
特兰想起来了。
他们是边境骑士,死在自己手中,也是自己下令将尸体掩埋。
没有坟墓,没有墓碑,他们被随意丢进坑底,像对待无关紧要的垃圾。
充满恶意和轻蔑的行为招来报应。
白影持续挤压,死者张开嘴巴,下巴拉扯到极限,完全看不出人形。
特兰双眼充血,干裂的嘴唇翕张,喉咙中发出怪异的声响。
罗伊注意到他的异常,却没有更多力气关注。
他抬起头,看向天边,被大片暗影吸引。
乌云?
不,不是。
鸟群?
是鸟,很大的猛禽……
随着距离拉近,罗伊终于看清来者。
雪域独有的猛禽,十几只强壮的巨鸮。
它们背负的不是巫灵,为首之人身材修长,兜帽被风掀起,黑色的头发,黑色眼睛,苍白的皮肤,陌生却又熟悉。
罗伊猛然瞪大双眼。
不是错觉。
不是濒死前看到的幻象。
是第一王子,他竟然出现在北境?!
天空中,巨鸮振翅破风,背负岑清抵近坞堡。
地面上,半人马拔足狂奔,侏儒驱赶大车紧随在后。隆隆的马蹄声震碎大地。
坞堡中传出声响,守卫要塞的骷髅集体转向,面朝飞来的巨鸮,眼眶中跳动幽火,组成一片白色海洋。
骷髅木穿过白海,站定在坞堡前。
奥尔加和尤莉离开树梢,先后落向地面,站定在树下。
艾尔伍德等人策马行出,仰望天空中的巨鸮,一同翻身下马。
轰隆。
伴随着巨鸮飞落,所有骷髅向岑青俯身。
血族们恭敬弯腰,向岑青表示敬意。
“您最忠实的仆人,恭迎您的到来,岑青陛下,血王座的唯一继承人。”
狂风席卷地面,巨鸮全部降落。
岑青站在猛禽背上,视线越过面前的血族,扫过上万骷髅,最终落向城外竖立的木架。
距离虽远,罗伊仍敏锐察觉,对方在看他。
目光无悲无喜,也无愤怒厌恶,就像是看一个不具生命的东西。
这种感觉令他恐惧。
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想到他在殷王后和戈罗德之间做出的选择,罗伊一瞬间陷入恐慌。
他会死,毋庸置疑。
他的家族也难以逃脱。
他舍弃荣耀,背叛誓言获取的一切,终究要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濒临死亡之际,罗伊突然变得清醒。
苦笑一声,他垂下眼眸,不去看已经疯狂的特兰,做出一个疯狂的行径。
聚集最后的力量,他挣脱右臂上的绳索,反手抓向胸口,五指穿透胸腔,挖出自己的心脏。
他捧着一颗心,手伸向远处的岑青。
似在忏悔,又似在祈求。
短短数秒,生命之火熄灭,罗伊的手臂无力垂落,他的心滚落在地,表面沾染一层泥浆,呈现出污浊的颜色。
彼时,在矮人遭遇袭击的地点,泰温三人策马出现。
他们查看过火焰的余烬,感知到诅咒的力量,都不免心生奇怪。
“锻造之神的诅咒。”
“莱莎不在这里,她应该在海洋中旅行。”
“是矮人。”
“她曾教授过矮人。”
“那就说得通了。”
三人解开疑惑,分头搜寻线索,确认岑青曾经来过,当即再次上马,沿着山脉继续探寻。中途转弯,朝双子堡疾行而去。
第102章
罗伊当众自戕,他的头无力垂落,胸前破开一个大洞。血族的心脏滚落在地,沾染黑色泥浆,如同凝固的黑血。
特兰突然从疯狂中清醒。
他赤红着双眼,眺望巨鸮降落的方向,看到猛禽背上的身影,突生一阵恍惚。
鸦羽般的头发,漆黑的眼睛,凛然的气质,恍如漫长的冬日,无尽的黑夜。
黑暗神的宠儿。
回忆冲入脑海,他不禁想到了朱殷。
那个烈火一般的女人,天生的领导者,军团的指挥官,勇猛的血族战士。
在她的率领下,血族军团战无不胜,附庸种族俯首帖耳。曾有占星师预言,她的血脉将为血族播撒无尽荣光。
然而……
一切都在阴谋中落幕。
占星师的预言化为泡影,期盼的荣耀支离破碎,犹如镜花水月。
王城贵族们倒戈向相,不仅源于戈罗德的花言巧语,更多基于对权利的贪欲,他们公然背弃誓言,将忠诚踩在脚下,不惜践踏昔日的荣耀。
所有人沉醉在虚幻的美梦中,殊不知靠阴谋得来的一切终将如空中楼阁,脆弱得不堪一击。
没有夯实根基,仅靠谎言支撑,楼阁会彻底坍塌,将充满贪欲的灵魂掩埋其下。
这其中就包括自己。
特兰伯爵走神时,岑青已经穿过骷髅海,越过成排矗立的木架,站定在他面前。
高高悬挂的囚徒,仰头上望的黑发王族。
目光相对,纵然是仰视,仍给予特兰无穷压力。昔日的记忆闪过脑海,透过眼前的黑发青年,他依稀看到了朱殷。
两人容貌相近,气质却迥然不同,几乎没有半分相似。
若言朱殷是烈火,岑青更像燃烧在冰山下的冷焰,神秘莫测,不可捉摸,令人心惊胆寒,如同面对暗黑的深渊,断无欺骗他和战胜他的可能。
“咳咳……”特兰伯爵张开嘴,未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当场发出一阵剧烈咳嗽。
他的生命走到尽头,现下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他能预感到自己的命运,却无意效仿罗伊自戕。并非胆小,而是他想探究一件事,只有岑青能给他答案。
“特兰伯爵,你曾是我母亲麾下的军团长。”岑青淡漠开口,漆黑的双眼锁定木架上的血族,道破他的身份。
从荆棘女仆口中,他了解诸多旧事。
女仆们始终牢记仇恨,她们握有背叛者的名单,特兰伯爵就在第一页。
“咳咳……是的,殿下。不,陛下。”特兰伯爵艰难开口,声音沙哑,胸膛里仿佛藏着风箱,“我很骄傲,也很惭愧。”
“你有罪。”岑青并不废话,当场宣告特兰伯爵的罪状,“我将处死你,审判你的家族。”
说话间,他拔出佩剑。
绯红剑身离鞘,黑翼在肩后舒展。
黑发血族振翅升高,视线与特兰平齐。剑尖抵住伯爵心口,剑刃投射森冷的寒光。
“你可有为自己辩解之言,特兰伯爵?”岑青说道。
“没有。”特兰伯爵没有挣扎,他坦诚自己的罪过,却不像是自暴自弃,更像是一种坦然。
“我背叛誓言,抛弃贵族的荣耀,我理应接受惩罚。”
他勉强抬起头,双眼直视岑青。
英俊的脸庞沾染泥浆,血色凝固在下巴、鼻梁和额头上,结成一层硬壳。
他眼角有一道疤,划开脸颊,延伸至脖颈。伤口很深,也很新,是在战斗中留下,来自英诺森的利刃。
“我发誓为荣誉而战,誓言效忠您的母亲,但我没能做到。为利益,为我的贪婪,我在中途迷失,背弃本应守护的一切,我愿意接受命运的审判。”
“不是命运,而是我。”岑青纠正特兰,剑身前递,锋利的尖端刺破特兰的胸口,只差些许就能划伤他的心脏,“你的罪由我审判,为恶者要千百倍偿还。”
“偿还?”
“以血还血。夺走什么,就该偿还什么,这样才公平。”
特兰伯爵愣愣地看着岑青,眼底闪过复杂情绪,震惊、疑惑、赞叹、悔恨,终化作释然。
他咧开嘴角,现出一抹灿烂的笑。
一夕之间,他仿佛回到百年之前,英姿飒爽的血族玫瑰策马经过,马上的身影背对阳光,仍炽烈得刺痛他的双眼。
特兰伯爵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红血丝竟全部褪去。
“我有重罪,请处死我,以公正之名,以权威之剑。”特兰伯爵直视岑青,没有对死亡的惧怕,只有坦然,“您将是血族之王,我会在地狱中祈祷,偿还我的罪孽。”
话落,特兰伯爵闭上双眼。
岑青没有饶恕他,剑身前递,刺穿了他的心脏。
战功彪炳的血族伯爵被利益和权欲蒙蔽双眼,他在生命中迷失,背离誓言和荣耀,助纣为虐,向袍泽挥刀,更辱没骑士尊严,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心脏被贯穿的一刻,特兰伯爵终于释然。
剧痛袭来,他在痛苦中微笑。
眼前光影离散,他的身躯开始破灭,从指间开始消融,化作万千流沙,水流般洒向地面。
生命的最后一刻,记忆再次回笼。
马上的朱殷向他伸出手,清亮的声音冲击他的双耳,是如此遥远,又如此贴近。
“特兰伯爵,幸会。”
简单一句话,特兰牢记至今。
他终于想起来,他是如此热爱那朵美丽的玫瑰。他渴望她,崇拜她,却因嫉妒和黑暗的欲望想要毁灭她。
他错了。
大错特错。
无法饶恕的罪过,只能用鲜血和生命偿还。
叹息融入风中,终不可闻。
夕阳的余晖洒向大地,空荡荡的木架投射暗影。
岑青悬滞在半空,手中长剑横扫,绯红的光芒扫过,悬于城外的王城血族尽数湮灭。身体化为流沙,沦为齑粉,真正的尸骨无存。
残阳如血,下坠的日轮触碰地平线,光影笼罩岑青,将他圈入其中。
黑发血族舒展双翼,手持王者之剑,静谧、黑暗、充斥血腥。
这一幕震撼所有人,无论是在场的血族,岑青的随员,亦或是踏着晚风赶来的三名祭司。
“黑暗的造物,神祇的宠儿。”
传说具象化,在岑青身上真实体现。
短暂的沉寂之后,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黑暗来临,夜色笼罩苍茫大地。
岑青落向地面,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坞堡。
三名祭司不请自来,顶着血族猜疑的目光,联袂走到岑青面前,向他道明来意:“神明的谕旨,我们希望能跟随您。”
岑青没有拒绝他们,只是明确道出,他尊重三人的信仰,敬重他们的身份,但也仅此而已。不要仰赖神谕,试图对他指手画脚。
“我与泰温祭司有过一番深谈,我想两位能够理解。”他说道。
“自然。”安杰罗和柯蒙同时点头。
既然选择追上来,自然不想被拒之千里。
他们保证会约束自己的行为,做一个合格的旁观者。
“请放心,陛下,我们不会明知故犯。”安杰罗说道。身为光明神的祭司,他本该和黑暗势不两立。可他却在光明和黑暗之间摇摆,亦正亦邪,性格和行为都很古怪。
柯蒙同样做出保证,绝不会有任何冒犯之举。
“言出必行,这是祭司必须奉行的准则。”泰温为两位老友做出担保,“这一点请您放心。”
“希望如此。”
岑青没有多言,交代艾尔伍德给三人安排住处。
他会在北境停留数日,将自己到来的消息散播出去,确保血族全部听闻,再启程前往领地。
“陛下,你确定要这样做?”奥尔加问道。
“是的,奥尔加女爵,我确定。”岑青给出肯定回答。
夜色渐深,众人移步坞堡一层大厅。
大厅内宽敞明亮,兼具会议厅和宴会厅功能。地面和墙壁都以条石铺设,穹顶挑高,悬挂火炬形的吊灯。
墙上开有窄窗,窗框距地面两米,一旦敌人攻破城墙,守军会立即关闭大门,以大厅为据点防守反击。
厚实的墙壁能抵挡冲撞,窄窗成为射击孔,骑士们由内射箭,既能攻击也能得到防护,进攻者想要冲进来则是千难万难。如非采用卑鄙手段,王城贵族很难攻占这座坞堡。
占据双子堡后,罗伊曾对建筑内部进行改建。工程进行到一半,就遇骷髅大军来袭,改建因此停止。
如今走入这间大厅,能看到两种不同的建筑风格,昭示边境贵族和王城贵族的差异,在建筑形式上发生碰撞。
为方便谈话,大厅内摆设大量桌椅。
岑青的位置在上首,奥尔加和艾尔伍德等人陪坐两侧。
部分随员留在大厅内,其余人忙着安顿,例如半人马,他们不习惯参加会议,请示过岑青,专门从事照料座兽的活。
这让地精变得紧张。
感觉十分微妙,让他们想起和山地人的竞争。
“别紧张,我的朋友,我们可以携手。对,携手,更好完成陛下的吩咐。”半人马拍着地精的肩膀,看似粗枝大叶,却在短时间内成功站稳脚跟。他们头脑不算聪明,却有丰富的经验,只需要照葫芦画瓢,就能取得不错成效。
地精半点没有受到安慰。隐隐约约,他们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他们不只这样想,而且有证据!
这些半人马绝对是故意接近自己,用美酒和交易开道,获取投向陛下的阶梯。
奈何木已成舟,无法更改。
为今之计,只能继续发挥本领,坚决不能被这些半人马比下去!
大厅内火光通明,火把熊熊燃烧,却不见一丝烟气。
匠人们别出心裁,在墙上镶嵌镜子。成排的镜子反射火光,使大厅内更加明亮,夜间也亮如白昼。
众人面前摆着食物和饮料,由于条件所限,食物种类单一,味道也很一般,饮料
主要是麦酒和浆果汁,口感实在难以恭维。
尽管如此,众人仍吃得津津有味,没有任何抱怨。
喜悦的心情足以抵消一切。
击败敌人,夺取领土,胜利的果实无比甜美,远赛过世间美味佳肴。
“敬诸位!”岑青端起酒杯,祝贺血族们取得胜利。
“敬陛下!”众人举杯回敬。
几轮过后,气氛变得放松,血族们开始畅所欲言。
奥尔加同岑青讲起战场趣闻,以轻松的语气提起特兰和罗伊设计的伏击,重点讲述刺客的阴险,以及她是如何依靠血咒脱身,更对刺客进行反杀。
“有毒的箭,带有诅咒的利矢,依靠您给予的符文,我成功击退所有攻击。”奥尔加面带微笑,惊心动魄的场景在她口中变得云淡风轻。更凸显这场刺杀的戏剧性。
如非亲眼所见,没人能够想到,令人谈之色变的血咒竟成为她的护身符。
“毒药,刺杀,真是熟悉的作风。”荆棘女仆站在岑青身后,闻言轻蔑冷笑。
岑青再次举起酒杯,对奥尔加说道:“女爵,你的能力令人惊叹。我没有想到,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看到这般战果。”
“仰赖陛下的支持,以及众位同僚的鼎力相助。”奥尔加没有大包大揽,不忘提出北境贵族和骑士的功劳。
岑青当即予以褒奖。
他展开亚伦送上的地图,手指在上面滑动,赐给几人更多土地,并向他们承诺,会奖励他们金币、战马和武器。
“我会命人从暴风城送来,你们只需要等待接收。”岑青说道。
“感谢您,陛下。”
几人起身离席,单手横在胸前,单膝跪地,诚挚感谢岑青的赏赐。
这些都是他们急需的。
岑青的行为让他们看到希望。
脚踏实地,真正做到忠心不二,所有努力都能得到回报,而且相当丰厚。
待众人回到座位,岑青话归正题,重提他之前所言:“不必封锁消息,最好大张旗鼓,让更多人知道我来了北境。”
“您希望以何身份让人知晓?”英诺森突然开口。在场血族之中,他的政治嗅觉最为灵敏,甚至超出奥尔加。
岑青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血族王位的正统继承人。”
正统,而非第一继承人。
他的血脉和身份来自他的母亲。至于他的父亲,是一个篡位者,自始至终不该被承认。
岑青旗帜鲜明地否定戈罗德的权威,从根本上撬动对方的统治。
在场血族听得分明,心情不免激动。
三位祭司眸光微闪,彼此交换眼神。虽然没有做出任何评价,看向岑青的目光却充满激赏。
“遵从您的吩咐,陛下。”
血族们肃然神情,正式接受岑青的命令。
接下来,他们将不遗余力散播消息,让更多人知晓岑青回归王国,目前就在北境。
“要起风了。”泰温吃空盘子里的食物,端起酒杯啜饮一口,发出一声感叹,“也许会是一场风暴。”
“这很正常。”柯蒙吃下最后一块烤肉,舔干净手指上的酱汁,确保不浪费丁点食物,“命运偶尔偏离,总要走回正轨。”
听着两人的对话,安杰罗端起酒杯,透过杯口上缘眺望,目光锁定和奥尔加交谈的岑青,眼底交织着疑惑和兴味。
黑暗的造物,为何能让光明神降下谕旨?
他活了几千年,还是首次经历这样的奇事。
这个年轻人很特殊,不仅是力量和外表。
会是灵魂吗?
安杰罗不得而知。
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将跟随他的步伐,见证他挥剑斩断阻碍,踏着鲜血和火焰,走上王者之路。
血族王城,金岩堡。
魔族使者突然到来,如石子投入水面,打破王宫伪装的平静。
王座厅内,面对戈罗德和众多贵族,魅魔态度肆意,未见多少恭敬。
她们于清晨时分抵达,驾驭魔鹰飞入城内,遇见呆滞的血族,愉悦地抛洒飞吻,丝毫不介意周遭投来的目光。
“奉炎境之主的命令,照会金岩城,交出涉及购买禁药之人。”
站在王座前,莉娅敷衍行礼。她甚至没有递出国书,仅是口头传话,轻蔑的态度可见一斑。
依照炎境之主的说法,篡位者不配得到国书。
魔族们很赞成君王的这次任性,对他的理由深以为然。以卑劣手段窃取王权的家伙,的确不配得到任何尊重。
看清魔族的态度,戈罗德深感被冒犯,对魔族的行为火冒三丈。
“欺人太甚!”戈罗德怒不可遏,眼底腥红,几乎要冲上去撕碎魅魔。最后一丝理智阻止了他,将他牢牢按在王座上,没有冲动行事。
目睹他的变化,魅魔的表情愈发轻蔑。
“总之,话我已经带到,你们可以选择听或不听。”魅魔环抱双臂,勾起饱满的红唇,笑容里充满恶意,“如果拒绝,你们将迎来战争。据我所知,你们的北部边境很不太平,如果魔族发兵,你们能抵挡几天,也许几个小时?”
这番话形同一记巴掌,重重甩在血族们脸上。
“你不怕我杀了你?”戈罗德目光阴沉,声音充满杀意。
“你大可以试一试。”魅魔不屑于使用敬称,蔑视的态度毫不遮掩,“如果我们在日落前没有走出金岩城,诸位不妨猜一猜,究竟会发生什么?”
话落,魅魔施施然旋转脚跟,当着众人的面走出王座厅。
毫不意外,她们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穿过王宫走廊,建筑华美依旧,壁画色彩鲜明,却隐隐透出颓败的气息。
几人走出王宫,正将步下台阶,就见一名骑士急匆匆走来。他的样子很焦急,与她们擦身而过,没有片刻停留。
“怎么回事?”
“不清楚。”
魅魔带着疑惑登上魔鹰,低空掠过城内,捕捉人群中的声音,终于获取一则有用的消息。
“黑发王族出现在北境?”
“事情确实。”
“需要尽快禀报陛下。”
魅魔们一致同意,以最快的速度送出消息。
相信炎境之主得知这件事,一定会感到高兴,必然会有所行动。
掠夺是魔族的天性。
假若奢珵当真去抢夺雪域的王后,她们不会阻止,反而乐见其成。
祭司的预感即将成真,血族王国会掀起一场风暴,规模远远超出想象。
同一日,金岩城的虫人放出信鼠。
信鼠背负记载情报的信件,日夜不停奔赴北境。一同带去的,还有魔族现身王城的消息。
第103章
金岩堡,王座厅。
骑士单膝跪于阶下,低垂着头,肉眼可见脸色苍白,额头滚落冷汗。
廷臣站立台阶两侧,互相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表情或凝重或沉郁,眼底笼罩一层阴霾。
大厅内明光通亮,水晶灯高悬,华丽的织锦缀于众人头顶,奢侈一如往昔,却透出一股灰败和颓靡。
贵族们窃窃私语,纵然压低声音,也难免流入上位者的耳朵。
王座之上,戈罗德面沉似水。
他向前倾身,左手抓握王座扶手,右臂搭在腿上,手指持续收紧,直至攥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是说,我的儿子,他出现在北境?”
“是的,陛下。”骑士不敢对上国王的视线,反而把头压得更低。他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一只手压着膝盖,另一只手撑在地上。即使隔着护甲,地板的凉意仍不断侵袭,就如这座古老的城堡一样,冰冷森寒。置身其间,令人不寒而栗。
“他拥有一支军团,骷髅军团?”戈罗德继续问道。
骑士的头垂得更低,他预感到答案出口,一定会使上位者雷霆震怒。
可他不敢隐瞒。
也无法隐瞒。
当下,骑士心一横,道出王国边境的真实情况。
“乱军不成气候,残军四处躲藏,随时都能覆灭。造成威胁的是骷髅,数以万计的骷髅。”
“他们组成庞大的队伍,漫山遍野,无处不在,像是恐怖的白色海洋。”
“骷髅由占星师指挥,接连攻破数座坞堡,杀死那里所有人。”
“死者转眼变成骷髅,开始袭击同伴。”
“还有边境贵族现身,带领骷髅骑兵冲锋,他们几乎战无不胜。”
“河边堡和双子堡前后失守,菲尔德子爵、罗德利克男爵等全部战死。特兰伯爵、罗伊子爵等沦为俘虏,他们麾下的骑士多数战死,仆从军和奴隶四散逃离。”
一口气说到这里,骑士终于鼓起勇气抬头。
仅仅一眼,他就被戈罗德猩红的眼睛惊吓,迅速垂下目光,再不敢对上国王的面孔。
“双子堡陷落,骷髅大军没有继续进攻,全部驻扎下来。”
“费恩伯爵命人探查,从远处望见巨鸮从天而降,黑发的身影出现在双子堡,跟随他的有半人马和侏儒,巫灵的附庸种族。”
黑发。
驾驭巨鸮,有半人马和侏儒跟随。
如此显著的特征,没人能产生误判。更无法用谎言蒙蔽自己,闭着眼睛说现身北境的另有其人,压根不是第一王子。
“第一王子到时,率领大军的占星师和边境贵族共同出迎。”说到这里,骑士再次停顿,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脑海中闪过极其可怕的画面。
“王子殿下,他手持一把血红色长剑,当众处死城外的俘虏,他们都被绑在木架上。”
由于距离太远,无法明确死者身份,唯一能确定的是,被处刑的必然是王城贵族和骑士。
特兰伯爵死前的一幕,透过信鸟的双眼,牢牢铭刻进骑士脑海。每每想起,都令他毛骨悚然,整个人如坠冰窖。
听完骑士的讲述,大厅内无人开口,议论声也戛然而止。
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众人紧锁眉心,心思纷乱。一时间,王座厅内陷入死一般寂静。
扎克斯垂下眼帘,衣袖遮挡下,拇指持续按压关节,眼角频繁抽动,颇有几分神经质。
巴希尔沉默不言,他面无表情,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占星师。
能指挥庞大军团的占星师。
根据骑士的描述,他脑海中闪过一道人影:奥尔加,他的妻子,也是诱使他落入陷阱,被殷王后烙印血咒的推手。
会是她吗?
想起日前收到的情报,巴希尔咬紧了牙关。
奥尔加离开隐居的庄园,西科莱姆和尤莉随行。名义上,母子三人动身前往领地,事实上,他们中途偏离路线,根本就没去那里!
他们去了哪?
如果之前想不清楚,现下,巴希尔已然有了答案。
第一王子麾下。
这并不奇怪,事实上相当合理。
群臣沉默不言,下意识看向上首,观察国王的反应。
出乎所有人预料,戈罗德没有暴怒。
他以前倾的姿势坐在王座上,身体下压,两只手肘撑在腿上,十指相对呈塔状,眸光晦暗,分辨不出更多情绪。
许久,他终于出声。
不是咒骂,也非呵斥,他在笑。
起初声音很低,渐渐的笑声放大,他仰起头,笑声在殿内回荡,五官狰狞扭曲,近似于癫狂。
骑士一动不敢动,即使双腿发麻,仍谨慎跪在地上。
贵族们心生疑惑,却无一人出声。
笑声传入走廊,守在门两侧的侍从不禁颤抖,国王上次发出这样的笑声,王宫内血流成河。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所有人脸色惨白,寒意蹿至四肢百骸,一个个噤若寒蝉。
终于,戈罗德笑够了。
他缓慢收敛表情,向后靠向椅背。猩红的双眼环顾殿内,逐一扫过贵族们的脸庞,饶有趣味地观察众生百相。视线没有刻意停留,仍带给群臣巨大压力。
“我的儿子,他在挑衅我,公然挑战我的权威。”戈罗德缓慢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他发兵侵占北境,抢夺我的领土。”
“他向所有人宣示存在,公然挑战君父,形同叛乱!”
戈罗德陡然拔高声音,压抑的怒火倾泻而出,令众人心头一颤。
听到“叛乱”二字,贵族们瞳孔紧缩,最先想到的不是平叛,而是国王如此宣称,会带来何种后果。
国王失去权威,他们可以拥护另一个。退一万步,第一王子不可能杀死所有人,除非他要屠尽王城。
自己若是死亡,家族破灭,一切都会化为虚无,他们绝无法接受。
“陛下,事情尚未明朗,最好不要武断下结论。”一名贵族开口说道。
他的言论得到支持。
陆续有贵族发声,赞成他的论调,美其名曰“谨慎”。
荒谬的是,支持他的人来自不同阵营,旧贵族、新贵族、外戚,本来水火不容的几方,此时站到一起。
他们不想承认戈罗德的话,即便他说的都是事实。
“陛下,第一王子是雪域的王后,更是荒域承认的主宰。”巴希尔在旧贵族间的地位举足轻重,他的话代表多数人意见,“何况炎境来势汹汹,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扩大战火。”
换成百年之前,大可以两线作战,北边平叛,西边对抗魔族。
奈何形势今非昔比,以金岩城目前的实力,支撑一场大战都是捉襟见肘,更不可能开辟两线战场。
戈罗德是否失去权威,贵族并不在乎。
他们不愿去死,也不肯去死。明知是必死的深渊,没人乐意向下跳。
贪生怕死,自私自利,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戈罗德的引导和放纵,终于反噬到他自己身上。
巴希尔话音落下,扎克斯紧接着发声。十分罕见,他没有和丞相唱反调,反而公开支持对方所言。
“陛下,事情非同小可,请您务必三思。”
股肱心腹前后发声,口口声声反对,这令戈罗德处于尴尬境地。
类似的情形此前从未发生,戈罗德蓦然惊醒,甚至丧失了暴怒的力气。他发现所有大臣都在反对自己,他们胆敢质疑他的话,站到他的对立面。
这不对。
这种情况很不对!
戈罗德目光阴沉,一遍又一遍扫视众人。他终于发现,被视为心腹的臣属正逐渐脱离掌控,公然向他表达反对意见。
此情此景,仿佛旧事重演。
唯一不同的是,当时自己站在队列中,而被孤立之人是他的王后,他的第一任妻子,也是岑青的母亲。
思及此,戈罗德猛然握紧拳头。
他清楚朱殷的下场,也明白贵族勾结代表着什么。
他不允许,绝对不允许自己也落到那般境地。
但是,他该如何破局?
血丝爬上双眼,锋利的獠牙刺破牙床,戈罗德强迫自己冷静,抓住唯一的切入点,沉声开口:“诸位,你们想必记得,我是如何登上王位。”
此言一出,贵族们脸色骤变。
“朱殷失去权柄,被迫退居红堡,其中不乏诸位的功劳。你们该不是以为,转向我的儿子,跪在他脚下声泪俱下,就能祈求到原谅?”
戈罗德审视众人,发现多数面孔上闪过慌乱,不禁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意。
他察觉到情况不妙,自己的王权恐将分崩离析。但他不会坐以待毙,更不容许别人好过。
他熟悉背叛者的嘴脸,不会重蹈覆辙。
朱殷的遭遇的一切,绝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设想一下,他得知全部真相,将如何对待你们?”戈罗德敲击手指,慢条斯理说着,像毒蛇吐出信子,“跟随我还有活命的机会。背叛我,只能是死路一条。”
他的话异常直白,而且相当粗鲁。
他无意婉转其词,选择以最尖锐的语言让在场贵族明确立场。
既然贪生怕死,就用死亡恫吓。
背叛自己要付出代价,他的儿子未必宽容,更有可能让所有人去死,而且死得无比凄惨。
“陛下,第一王子是雪域的王后,若他在北境有任何闪失,巫灵王不会坐视不理,他很可能会发兵。”扎克斯出言提醒,貌似为戈罗德殚精竭虑,样子忠心耿耿,“考虑到最糟糕的情况,必须提前有所防范。”
他心中一清二楚,戈罗德不会轻易打消主意。唯有从严重的后果切入,让他心生顾忌。
不料戈罗德发出冷笑,他的声音更加阴冷:“魔族和巫灵不睦,爆发百年战争。炎境之主陈兵边境,距离北边也不是太远。如果不幸发生,谁能保证不是魔族趁乱下手?”
“您的意思是,将一切推给魔族?”
“推给他们?”戈罗德摇摇头,“这个说法不对,我忠诚的扎克斯。该是几支军团交锋,混乱中发生惨剧。”
事情已经足够糟糕,无妨再混乱一些。
北境糜烂日久,难以挽回局面,西境又将燃起战火,魔族来势汹汹。他可不认为把人交出去,魔族就会真正罢手。
既然如此,干脆将水彻底搅浑。
戈罗德做出决断,没有征询群臣意见,而是直接下达命令:“告知炎境之主,他的要求很无礼,我不会答应。如果想挑起战争,尽管发兵。”
“通告各地领主,集结骑士和仆从军,征发领地内的农夫和工匠,把他们武装起来送往边境。我会发下金币,弥补他们的损失。”
“宣告国内,我要大力围剿乱军,同时抵挡炎境的军队,保证王国安全。”
戈罗德一口气颁发数道旨意,不给群臣阻拦的机会。
不过,他也听取大臣的意见,没有公开宣布岑青是叛乱者,只以覆灭乱军的名义征兵,给事情留有余地。
他的态度十分坚决,熟悉他的人都清楚,事情已经无可转圜。
巴希尔和扎克斯明智地闭嘴,各自接受命令。
贵族们虽心有不甘,见两人不出声,也失去出头的勇气。他们只能低下头,聆听国王的旨意,装作愿意接受差遣。
骑士似被遗忘,过程中一直跪在地上。
事情尘埃落定,国王才大发慈悲,容许他起身离开。
“谢陛下。”骑士膝盖肿胀,双腿发麻。起身时小腿微颤,咬牙强行站稳。
他向王座的方向鞠躬,倒退离开王座厅。
走出房门时,他短暂驻足,回首望向收窄的门缝,眼底闪过一抹怨恨。
他会记住今天的遭遇,牢牢记住。
有朝一日,只要找到机会,他定会百倍千倍偿还。
高高在上的国王,坐视他受辱的贵族,一个也跑不掉!
骑士收回视线,怀揣着怨恨离开。
在国王和贵族眼中,他仅是一个小人物,压根不值得关注。然而,历史往往因小人物发生扭转。等到上位者发现,已然追悔莫及。
骑士离开后,哈布克从廊柱背后闪出。
他目送骑士的背影,其后看向关闭的王座厅,思索片刻,重新回到阴影里,希望能听到更多情报,以备王后询问。
金岩堡前,骑士一跃跨上马背,猛一拽缰绳,战马撒开四蹄,向城门方向奔去。
依照惯例,他本可以休息一天,在王城中过夜。
骑士却无意这么做。
王座厅内的经历让他倍感耻辱,他无法留在城内,一分一秒都不行。
战马穿过街道,骑士不断扬鞭,赶在城门关闭前冲了出去。
同日,在戈罗德的命令下,王城放飞大量信鸟,派遣使者奔赴各地,要求领主们集结军队。
和之前不同,国王不仅出钱,还向骑士们提供物资,承诺丰厚的奖励,大方得超出想象。
此举堵住领主们的借口。
他们无法继续推脱,纵然不情不愿,也要召集武装力量,征发领地内的农夫和工匠,听候王城命令。
在此期间,岑青现身北境一事不胫而走,消息传得轰轰烈烈。一同传开的,还有魔族陈兵西境的消息。
人心忐忑,慌乱愈演愈烈,根本难以压制。
这种情况下,头脑再迟钝,也知王国情况不妙。
不愿为国王效力,只为自保,领主们也不能等闲视之。他们陆续展开行动,抓紧抽调力量,增加城堡和要塞守卫。
连番严令下达,骑士集结的速度比之前快出一倍不止。
领地内的农夫和匠人也在大规模聚集。
面对领主的征召令,他们不敢反抗,也不敢有半句抱怨,唯有匆匆告别家人,跟着来人离开村庄。
他们中的多数人没有武器,顶多有一面木盾,拿着简陋的农具。
走上战场,注定是炮灰的命运。
明知前路悲惨,他们也无法逃跑,只能硬着头皮走入领主的要塞,老实地听从调遣,等待战争来临。
作为紧张气氛的源头之一,岑青已经离开双子堡,率领大军奔赴下一处战场。
和之前不同,这一次,大军的目标不是坞堡,而是深入王国内部,将视线锁定在一片贵族领地。
十分凑巧,领地的主人正是费恩,向王城派遣骑士,禀报北境异常的血族伯爵。
巨鸮振翅升空,逆风飞行。
岑青站在巨鸮背上,俯瞰辽阔大地,广袤的平原呈现砖红色,与雪域截然不同。
地面上,骷髅大军如浪潮汹涌,朝孤立的城堡席卷而去。
城堡的主人登上高处,站在墙后张望,目击地平线处翻卷的白浪,看到天空中飞来的暗影,不由得双拳紧握,面如土色。
“完了!”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念头。
费恩伯爵直觉大限将至。
今日之后,他的领地、财富、生命、乃至整个家族都将不复存在。
平原起风时,矮人的车队抵达千湖领,向众人宣告岑青到来的好消息。
岩巨人后裔按耐不住,他们迫切想要见到岑青。当下聚集起来,经过一番讨论,决心走出千湖领。
“血族的正统继承者。”
“这片土地都属于他。”
“我们去找他,不算违背契约。”
岩巨人后裔跨出领地边界,发现契约没有任何变化,当下坚定信心。
根据契约指引,他们大踏步向前,去往岑青所在的方向。
时隔上万年,古老的种族走出千湖领,再次现身世间。他们即将跨越血族的土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第104章
费恩伯爵的领地十分富饶。
砖红色的平原一望无际,农庄、马场和铁匠炉座落其间。田亩中生长着王国最好的大麦,每岁输送往各地,总能为伯爵大赚一笔。
夏末时节,领地内本该热闹非凡,来自各地的运粮车排成长龙。
今时却不同往日,各道路关卡重兵把守,严禁外来人员进出。
伯爵下令抽掉全部武装力量,短短数日时间就集结上千名骑士。同时召集仆从军,武装农夫和匠人,数量轻松超过三千。
征兵的队伍在村庄游弋,能拿起农具的老人、女人和少年都被勒令进入军队。
如此严酷的架势,闹得领地内人心惶惶。
没人知道具体情况,也不敢随意打听。游骑兵从村子里抓走一批人,罪名就是刺探情报。
天晓得,他们只是多嘴几句,竟然就被套上绳索带走。
他们不会立刻被处死,暂时生命无虞。不幸的是他们都被打上烙印,罚成奴隶。发生战争时,绝对是第一批炮灰人选。
号角一旦吹响,他们就会被投入战场,无论守城还是进攻,全都必死无疑。
前车之鉴不远,领民们学会闭嘴。
纵然如此,一则消息仍不胫而走,相关第一王子,关系到金岩城的权力争夺,血族王室正统。
“第一王子现身北境。”
“他拥有一支强大的骷髅军团。”
“占星师跟随他。”
“恐怖的白海淹没边境坞堡。”
“王城军团连续失利,贵族和骑士要么被杀,要么被俘虏,没有人逃出生天。”
“继续这样下去,更多城堡会易主。”
“王城要变天了。”
领地内流言四起,农夫和工匠还能弹压,仆从军也能设法封口,唯有骑士,费恩伯爵拿他们毫无办法。
流言越传越广,逐渐达到离谱的程度。
岑青及其麾下被传得神乎其神,巨大的压力下,领地内人人自危,心神不定。
在骷髅大军闯入领地,涌向费恩的城堡时,紧张的气氛达到顶峰。
守军仓惶四顾,表现得惴惴不安。费恩本人面如土色,即使攥紧拳头,仍无法抑制指尖颤抖。
巨鸮背上,岑青掀起兜帽,眺望远处的城堡。
风吹起他的长发,鸦羽般的发丝向后飞扬,如同黑色的绸带。
瞳孔中映入白光,浮现一抹森冷。他轻微地掀了掀嘴角,抬起右臂朝前一指,向军团下达命令:“进攻。”
没有接触,更没有劝降。
费恩伯爵其人,他从奥尔加口中了解过,且有荆棘女仆佐证,没有任何招揽的必要。
第一批投靠戈罗德的贵族,背刺他的母亲,由此获取财富地位的小人,他不会给予任何宽容。
死亡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进攻!”
进攻的命令传达下去,奥尔加展开双臂,掌心涌出黑色光带,接连投向大地,穿梭在骷髅大军之中。
白色的海洋激烈翻滚,不同族群的骷髅迈开大步,冲向座落在前方的贵族城堡。
骷髅羽人在天空飞翔,锁定沿途关卡,可怕的箭雨落向大地,破风声连成一片。
关卡中的守卫尽数被射落高处,无一幸免。他们惨叫着坠向地面,在墙下砸出大团血花。
关卡接连被突破,前方的道路畅通无阻。
有长河穿过平原,奔腾不息,水流湍急。
大军无需架桥,直接涉水而过。
骷髅兽人为先锋,庞大的身躯站定在河中,排成两条长列,轻松切断水流,硬是在河中拦出一条路,笔直通往对岸。
其余骷髅急速入水,以惊人的速度登陆,冲向费恩伯爵的城堡。
失去天险,城堡变得不设防。
这一幕发生在眼前,城堡守军惊恐万状,几乎吓破了胆。
打不赢的。
面对这样一支可怕的军队,他们打不赢的!
更恐怖的一幕出现。
关卡处,诡异的黑气穿梭地面,亡者摇摇晃晃站起身,血肉剥落,只余森森白骨。
他们化身骷髅,空洞的眼底燃起幽火,追向前方的大军,成为占星师的傀儡,骷髅队伍中的一员。
“黑暗神在上……”
“老天!”
此情此景,彻底击溃守军的心理防线。
战斗尚未开始,他们已经丧失拿起刀剑的勇气。
农夫和工匠最先逃跑,其后就是仆从军。连骑士都下意识后退,远离垛墙前的位置。
“不许退!”费恩伯爵亲临城头指挥,见状大声呵斥。
他拔出腰间佩剑,朝着逃跑者挥舞,连续砍翻数人。
银色的板甲飞溅上血痕,肩甲凸起狼首,象征勇气和守护,融入此情此景,只令人觉得讽刺。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声音来自城外。
边境贵族策马并行,艾尔伍德居中,亚伦和英诺森分在左右。他们各率一支骷髅骑兵,在跑动中分三路,加速冲向城下。
马背上,三人各自吹响号角。
声音震荡热风,持续逼近,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费恩伯爵的弹压失效了。
他的威慑全无用处,城堡守军丢掉武器,不顾一切冲向女墙后的台阶。
他们互相推搡,所有人拥挤在一起。
地上是倒伏的旗杆,带有伯爵家纹的旗帜被践踏。费恩眦目欲裂,七窍生烟,却无法挽回局面。
“让开!”
“该死的,快让开!”
“让路!”
骑士、仆从军、农夫、匠人、仆人、奴隶,身份和地位的边界彻底模糊,众人互相推挤,互不相让,完全堵死通往城下的台阶。
号角声持续不断,奔雷声越来越近。
混乱中,几个农夫滚下台阶,摔得头破血流。通道打开一条缝隙,更多人准备冲下来时,头顶忽然传来拍打翅膀的声响。
众人在混乱中抬起头,就见大片黑影盘旋在半空,展开的骨翼遮挡阳光,向地面投下恐怖的条纹,精准闯入众人眼底。
吵闹戛然而止。
可怕的死寂降临城头。
骷髅羽人盘旋数周,探清城堡内的混乱情况,随即振翅飞离。
他们来去自如,大摇大摆,过程中没有遭遇任何阻拦。
费恩伯爵试图组织防御,可惜毫无作用。没有人听从他的指挥,见识过骷髅羽人,守军的恐惧攀至顶峰。
他们不愿意作战,只想逃跑,远远逃离这座城堡,逃离恐怖的骷髅大军,越远越好。
白色的骷髅逼近城下,城头的混乱蔓延至城内。
基堡内传出声响,一群奴隶突然造反。
他们挣脱锁链,随手抄起任何武器,包括火把和石块,合力杀死看守,移开门后的木头,打开门闩,一股脑冲了出去。
他们打开了城堡。
战斗尚未真正开始,费恩的城堡就门户大开,再不设防。
是意外,更是一场笑话。
“不会是陷阱?”侏儒和地精并排而行,见状心中嘀咕。
他们驾车穿行在白海中,准备在大军突破防御之后,跟随骷髅兽人冲进城堡。
不想行动尚未开始,城堡大门就自行敞开,里面冲出一群人,个个衣衫褴褛,模样狼狈,身上还带着伤。
如果这是一个陷阱,那设计它的人真是一个“天才”。
岑青高踞半空,清楚目睹城头混乱,看到城堡大门洞开,仅仅片刻时间,他就做出判断:“茉莉,鸢尾,通知奥尔加和艾尔伍德,冲进去。”
“遵命。”荆棘女仆领命,分别拨转方向,驱使巨鸮降低高度,飞近占星师和边境贵族,传达岑青的指示。
“陛下命令进攻,冲进那座城堡。”
“听从旨意。”
占星师欣然领命,边境贵族也毫无疑问。
黑气向内收拢,螺旋状扶摇直上。
骷髅木大踏步向前,粗壮的树根灵活延伸,推动骷髅大军前行,冲入城堡大门,攀爬上城墙。
爬上垛墙的骷髅越来越多,城堡覆上一层灰白色,远望似加上一层罩子。
骷髅骑士在城下冲锋,无论留在城堡内,还是逃出城堡外,只要费恩伯爵现身,注定难逃一死。
骷髅羽人二度降临。他们逡巡城头,射杀忠于费恩的骑士。猫戏老鼠一般,剪除他的守护力量。
城内燃起火光,不知放火人是谁,也不知源头在哪。
火舌舔舐地面和墙壁,引染滚木和火油桶,为阻击骷髅大军准备的物资,此时反作用于城堡。
轰隆!
火光冲天而起,爆炸声接二连三。
黑烟缠绕烈火上升,顶端触碰云层,天空都被染红。
费恩伯爵身陷重围,料定大势已去。想到送出的求救信,他最后一次眺望西南方向,援军迟迟不至,他失去最后的希望。
“结束了。”
周遭一片混乱,骑士在厮杀,仆从军、农夫和工匠互相推搡,只想要逃跑。奴隶倒戈相向,很可能就是他们在放火。
没有任何转机。
也不会有扭转局面的可能。
费恩伯爵仰望天空,目视巨鸮背上的岑青,极端的绝望之后,他反倒平静下来。
“我选择背叛,但我不会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做出同样选择,迈出同样的脚步。”他凝视岑青,嘴巴开合。
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悔恨求饶。
他告知岑青,他既然选择背叛朱殷,投向戈罗德,就绝不会后悔。
“朱殷,她过于正直,在政治上更加天真。她以荣耀和战功为骄傲,眼中只有黑白,无法给我想要的一切。”
费恩持剑挥砍,劈碎一具骷髅。
一双蝠翼在背后张开,带着他飞上天空,悬浮在战场上方,直视黑发血族。
“我会死,我想国王也一样。”费恩抬起手臂,长剑指向岑青,“不过,王子殿下,你不会听到我的忏悔。”
岑青的视线迎上对面,他歪了下头,神情始终淡漠,情绪不见任何变化。
“你忏悔与否,我不在乎。”岑青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平静,“我只想杀死你,毁灭你的家族。”
“那也要看看,你是否有这个本事!”费恩双手持剑,孤注一掷发起攻击,猛然冲向岑青。
岑青没有闪躲,也没有出剑。
荆棘女仆护卫在他左右,数条黑色荆棘凭空出现,缠绕住费恩伯爵的四肢,将他固定在半空。
一条荆棘从身后逼近,洞穿伯爵的胸膛,带出他的心脏。
费恩瞪大双眼,低头看向心口,口中涌出血沫,眼底的光刹那熄灭。
长剑脱手,垂直砸向地面。
剑身斜插进城墙,在烈日下发光,惨白的颜色,仿佛在昭示费恩的结局。
岑青打了个响指,荆棘女仆收回荆棘,费恩的身体从半空坠落,过于凑巧,他撞在自己的佩剑上,整个人悬在半空。一侧蝠翼折断,另一侧也被撕裂,胸口的伤不再流血,只存一个不规则的大洞,心脏早已不见。
费恩死亡,城堡守军群龙无首,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陷入更深的混乱。
骑士和仆从军被锁定,很快被骷髅大军湮灭。
农夫、工匠、仆人和奴隶四散逃离,他们没有遭遇任何阻拦。地精和侏儒刻意排成长列,给他们设定出逃跑路线,与狂暴的骷髅大军隔开。
这一幕相当奇怪,众人却无暇深思。
此时此刻,他们只想逃跑,远远离开战场,保住自己的性命。
“农夫和工匠,陛下都很需要。”一名地精说道。
“这里的土地很肥沃,播种粮食一定能丰收。还有现成的铁匠炉,很适合制造铠甲和兵器。”侏儒跳下大车,抓起一把红土,很满意泥土的肥沃。夸张点讲,这里的土几乎能攥出油。
“我同意,这里很适合种植。”地精颔首。
“有经验的农夫,熟手工匠,现成的村庄和聚落,可以有更好的发展。”
“就目前来看,这里的土地利用率实在太低。”
“我也这样想。”
“暴殄天物。”
地精和侏儒说话时,城堡内的战斗接近尾声。
本以为是一场恶战,哪想过程和结果都颇富戏剧性。
骷髅大军根本没遇到多少有力的抵抗,城堡内自行陷入混乱。费恩不自量力挑战岑青,死在荆棘女仆手中,更是注定了失败结局。
至于费恩伯爵求救的对象,并非无视他的信件,而是压根没法前来。
几人率领骑士出发,在中途遭遇拦截,根本无法到达目的地。
他们撞见走出千湖领的岩巨人后裔,对方认出他们的旗帜,二话不说,直接发起攻击。
巨大的岩石在地面滚动,他们长出四肢,挥舞着长矛和斧头,有的干脆徒手,每一次挥舞手臂都能扫飞马上的骑士,带起大片血光。
一名伯爵,两名子爵和一名男爵死在战斗中,他们率领的骑士也死伤殆尽。
仆从军和奴隶四散逃离,根本不敢回头,更不敢看那群庞然大物一眼。
战斗在正午打响,于午后结束。
血族溃败,岩巨人后裔毫发无伤。
索斯走过战场,岩石大脚踩过血族的尸体,留下硕大的血脚印,看上去触目惊心。
“还有活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多伦。他单手抓起一名血族,后者满脸血污,勉强能辨认出俊俏的五官。身上是一件金铠甲,肩部和胸口有花形图案,象征他的身份。
“贵族?”
“应该是。”
“带去给陛下,当成是一件礼物。”
“不错的主意。”
岩巨人后裔做出决定,没人征询血族的意见。
英俊的子爵被多伦拎在手里,双脚离地,被迫和这群庞然大物一同前进,奔赴注定到来的死亡。
与此同时,魅魔的消息送达深渊城。
奢珵斜靠在王座上,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展开羊皮卷。从头至尾读完内容,他的神情立刻变了。
炎境之主坐直身体,手指轻弹羊皮卷,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他有了主意。
“来人,召唤艾兰德。”
仆人领命,沉默地退出大殿。
奢珵靠向椅背,手指轻敲,赤金的双眼涌出兴味。
“美丽的王后,我们很快就能见面。”
巫灵王对珍宝看护愈紧,他越是迫切想要抢夺。
空隙少之又少,总算遇上天赐良机,他决定亲自前往边境,夺取他想要的一切。
夺走那个黑发美人,把他带入深渊城。用魔族的宝石和丝绸装点他,一定会相当漂亮。
只是在脑海中想象,奢珵就抑制不住兴奋。
他迫切想要启程,率领大军奔赴边境,带回他渴望的珍宝,收藏进自己的王宫。
第105章
费恩伯爵战死,领地易主。一夜之间,战报传遍各地。
王城贵族获悉情报,最初是难以置信,待到回过神来,迅速派人前往探查。得知消息属实,不由得心情紧绷,面如土色。
御前会议开始前,众人齐聚王座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这份突如其来的战报。
他们的心情都很糟糕。
焦躁不安,忧心忡忡,对前路的迷茫和担忧困住所有人。让他们陷入困境,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怎么可能?”
“太快了。”
“费恩有一千名骑兵,还有仆从军和领民,他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一天时间,不,只有几个小时!”
“这件事太古怪了。”
“古怪暂且不提,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提及最紧要的问题,大厅内骤然陷入寂静。没人敢轻易开口,哪怕是最活跃的几人,此时也闭紧了嘴巴。
巴希尔站在台阶前,沉默地仰视王座。
王座以秘金打造,扶手雕刻成狰狞的骷髅,象征戈罗发迹的军团。高背椅上镶嵌各色珠宝,外观华丽,奢侈非凡。
这是一把昂贵的椅子。
丞相大人如是想着。
巴希尔垂下眼帘,交握双手,转动右手食指上的指环,一圈、两圈、三圈,这是他心烦意乱时的习惯。
他想起血族的传说,关于真正的王座,血王座。
只有得到黑暗神认可,才有资格坐上象征权威的交椅,佩戴王冠,拥有王者之剑。
很显然,戈罗德并不具有这种资格。
他没有获得三项中的任何一项,黑暗神的祭司对他避而不见,王城内的占星师离他远去。
他无法登上血王座,就为自己打造一把华丽的椅子,命令金匠为他打造王冠,让铁匠锻造一把长剑。
一切的行为,不过是掩耳盗铃。
自始至终,他从未获得黑暗神的青睐。
巴希尔攥紧手指,忽又松开。他想起奥尔加,想起离他而去的一双儿女,以及那个被烙印血咒的夜晚。
蓦地,他扣住自己的胸口。
血咒在燃烧。
一种强横的力量侵袭而至,巴希尔必须竭尽所能抑制身体的颤抖,才能避免在人前失态。
距离他不远,扎克斯一样陷入煎熬。
他正和拉斯金几人交谈,突然感知到一阵灼烧,来自烙印在他心口的血咒。
“我认为,我们应该加快调兵……”罗伯特认为形势刻不容缓,王城应该尽快出兵。
赖利与他意见相左,毫不客气说道:“出兵讨伐第一王子?你是否想过后果?”
言下之意,胜利的话,一切好说。若是战败,他们的下场注定凄惨。
以目前的局面,参考费恩的下场,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归根结底,这是一场王权的争夺,就如国王与殷王后。如果我们贸然出兵,与第一王子交锋,局面会变得难以挽回。事后想要改换立场,定然不可能。”拉斯金一语道破天机,使在场几人陷入沉默。
“扎克斯,你怎么看?”几人举棋不定,一同看向扎克斯伯爵。
连唤数声,对方却充耳不闻,始终背对他们。
直至赖利绕至对面,看到扎克斯的模样,登时大吃一惊。
“你怎么了?”
扎克斯脸色惨白,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单手攥紧胸口,分明正在承受巨大痛苦。
不等他回答,大厅门突然开启,一个仆人从门外冲进来。
不顾贵族们难看的脸色,他焦急地四下张望,确认扎克斯所在,立即跑上前。
“阁下,王后陛下需要您的帮助!”来人是哈布克,王后左娜最忠诚的仆人。他满脸恐慌,显然左娜遇到不小的麻烦。
扎克斯转头看向他,胸口的灼烧感恰好停止。
来不及抹去额头上的汗水,他一把抓起哈布克的领子,沉声道:“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布克嘴巴开合,声音卡在喉咙里,一度欲言又止。
他用目光示意四周,很显然,左娜遇上的事情无法宣之于众。
扎克斯反应过来,当即拽着他走向门外。
贵族们的目光如影随形,包括巴希尔。扎克斯全部置之不理。他有不祥的预感,能让哈布克如此惊慌,事情肯定非同小可。
两人进入走廊,越过守在门外的骑士,哈布克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向扎克斯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王后陛下秘密联络商人,购买炎境的药。事情被发现,国王雷霆震怒。他威胁要处死王后陛下。”
闻言,扎克斯停下脚步,猛然闭上双眼。
“左娜,左娜!”
他清楚妹妹的固执,却没想到她完全不听劝阻,执意做到如此地步。
如果事情做得隐秘,一切还好说。
她偏偏被发现!
还是被国王抓住!
“国王是如何知道?”想到关键处,扎克斯沉声问道。
“那名商人,他出卖了陛下,用这件事向国王讨取金币。”哈布克的声音很低,却足以让扎克斯咬牙切齿。
他不再问话,也不去纠结商人的出卖,他的脑子飞速旋转,只为想出一个办法,让他的妹妹能活下来。
两人脚步匆匆,一路冲向王后寝殿。
抵达殿前,扎克斯发现房门大开,几名女官和侍女倒在地上,面孔朝下,不知是生是死。
他越过地上几人,迈步走入室内。
入目一片狼藉。
家具尽数翻倒在地,一张高背椅四分五裂。墙上的装饰脱落,绘画雕刻破损斑驳。水晶灯坠向下,末端的灯座全部摔碎,飞溅开透明的颗粒。
露台门大开,一侧窗帘撕裂,压着散落的花瓣。
左娜半跪在地上,她头发散乱,肩膀和手臂染血,一条腿不自然扭曲。
她顾不得伤痛,双手抓住戈罗德的上衣下摆,正在苦苦哀求:“陛下,您不能这样做。一切都是我的错,求您惩罚我,放过达尔顿,放过我的孩子……”
扎克斯骤然一惊,继续抬头望去,就看到无比骇人的一幕。
戈罗德站在露台内,单手抓住达尔顿的脖子,将他的身体悬在栏杆外。只要松开手,达尔顿就会坠落。或是收紧手指,也能扭断小王子的脖子、
左娜不断哀求,染血的裙摆上翻,现出扭曲的脚踝。她已经无法站立,只能半跪在地,祈求戈罗德的宽容。
“陛下,”扎克斯无法不出声,他快步走上前,单膝跪地,毕恭毕敬道,“请您宽恕小王子,他是您的血脉。”
他没有提及左娜,也没有装作不知详情,再多的求饶和辩解都无济于事,那不会救下妹妹的命。
“扎克斯,你果然来了。”戈罗德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臂仍悬在栏杆外,“我需要确定一件事,关于左娜的所作所为,你是否知情。”
“在今日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扎克斯信誓旦旦,迎上国王的视线,目光毫不闪躲。他了解戈罗德的为人,这个时候绝不能有丝毫动摇,“我请求您放过达尔顿殿下,他是一个懵懂的孩子,是您珍贵的血脉。”
“我有许多孩子。”戈罗德仍不松口,他目光阴沉,语气格外阴森,“只要我愿意,我会有更多血脉,包括婚生子。”
图穷匕见。
他首次公开表态,他有意迎娶新的妻子。
左娜的哀求戛然而止,她低下头,表情扭曲,目光中透出愤恨。
扎克斯神情不变,坚持道:“我是您忠诚的仆人,陛下,我拥护您的所有决定。但是,陛下,第一王子已经归国,他率领军队攻伐土地,宣称自己是正统的王位继承人。您需要达尔顿,除了第一王子,他是您唯一的婚生子。”
话至此,已经相当直白。
岑青摆明要夺权,事情发展比预期迅猛,局势对王城不利。
戈罗德不想失去权威,除了派兵讨伐,也当公开宣称,取消岑青的王位继承权。
如此一来,他就需要另一个合法的继承人。
达尔顿是目前唯一的人选。
扎克斯的确了解戈罗德,他的切入角度很巧妙,成功说服对方。相比杀死达尔顿,留下他对戈罗德更有用处。
至于左娜,要使达尔顿的继承权合法,她也不能死,还要继续留在王后的位置上。
“扎克斯,你足够聪明。很可惜,你的妹妹没有你的头脑。”戈罗德终于收回手,松开可怜的小王子。
左娜不顾伤痛,迅速扑到他脚下,展开双臂接住达尔顿,确保他不受半点伤害。
“作为你挑衅我的惩罚,亲爱的左娜,你不被允许走出这个房间,你必须忏悔你的罪过。”戈罗德站在左娜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她,宣布对她的惩罚。
左娜沉默不语,始终低垂着头。
戈罗德失去耐心,抬脚踩住她的脚踝。坚硬的靴子用力碾压,直至左娜发出痛苦的闷哼,冷汗浸湿额头。
“回答我,左娜。”
“遵从您的命令,陛下。”左娜艰难出声。她脸色煞白,紧紧拥住怀中的小王子,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
“很好。”戈罗德收回脚,越过她走向室外。
经过门前时,他突然调动力量,一个狰狞的骷髅头凭空出现,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昏迷的女官和侍女。
短短两分钟,女官和侍女全身萎缩,血肉完全干枯,沦为青黑色的干尸,死状异常可怖。
哈布克蜷缩在墙边,他老实匍匐在地,始终头不敢抬。
戈罗德从他面前经过,靴子踩中的他手指,哈布克依旧一声不吭。
他的忍耐救了他的生命。
戈罗德没有多看他一眼,信步穿过走廊,就此扬长而去。
房间中,扎克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左娜跟前,检查她的伤势,认为并不致命,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又仔细查看过达尔顿,确信他仅是受到惊吓,并无大碍。
“还好。”他勉强松了口气。
下一刻,他突然扬起右手,用力扇在左娜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室内。
左娜偏过头,白皙的皮肤上浮现一个清晰的掌印。
“我告诫过你,左娜。”扎克斯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语气凶狠,“你为什么不听话?”
左娜咬住嘴唇,眼底闪过凶光。
最终,她没有反驳扎克斯。
“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扎克斯毫不留情,一字一句说道,“你不仅固执,更加愚蠢,喜欢自以为是。你错误的估计形势,做事不计后果,让你和你的孩子陷入麻烦。今天的事就是教训。你差点害死自己,还有你的孩子!”
左娜沉默不语,收紧手臂,用力抱住小王子。
达尔顿抬起头,他惊魂未定,却还是握住母亲的手,试图安慰她:“母亲,不要悲伤,我没事。”
他又转向扎克斯,认真道:“伯爵阁下,请不要责备我的母亲,她受了伤。”
扎克斯看着达尔顿,神色和心情一样复杂。
“你是个好孩子,殿下。”
纯真、善良,简直不像一个血族,不像是戈罗德的孩子。
和第一王子简直是两个极端。
“左娜,有件事你必须知道,第一王子返回王国,他已经攻占北境,击败费恩,打通平原上的道路。”扎克斯单膝跪地,手臂搭在膝盖上,平视惊愕的左娜,“消息刚刚送达,所有人都在担忧。”
“他就要来了,是吗?”左娜低声说道。
“是的,比预期更快。”扎克斯靠近左娜,进一步压低声音,“没人能预料明天,就如当初达成联姻时,不会想到有今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达尔顿,重新对上左娜的眼睛:“派依、菲尔德、罗伊、特兰……众多前往北境的贵族,他们都死了。”
“命运的审判即将到来,没人能够逃脱。”扎克斯抬手按住左娜的肩膀,靠近她耳畔,“不要再触怒戈罗德,他注定不会有未来。听从我的安排,我会设法让达尔顿活下来。”
“不包括你我?”左娜突兀开口。
“我不知道。”扎克斯给出一个模糊的回答,算不上欺骗,却也不是左娜想要的答案,“你我一清二楚,我们都做过什么。在殷王后失去权柄这件事上,我们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
“是的,我明白。”左娜低下头,撞见达尔顿担忧的表情,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心,终于下定决心,“我会听从你,我发誓。你必须承诺我,会让我的孩子活下去。”
“我会尽力而为。”扎克斯说道。
左娜还想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队宫廷骑士出现在走廊,他们奉国王的命令,封闭王后寝殿。
“扎克斯阁下,请您离开。”骑士队长沉声说道。他是一名骷髅骑士,只听从戈罗德,对国王忠心耿耿。
扎克斯皱了下眉,放弃与对方争论。
他最后一次握住左娜的肩膀,手指用力,同时盯紧她的眼睛:“记住我的话,左娜。不要再轻举妄动。”
言毕,他站起身,迈步走出房间。
在他身后,左娜紧紧抱住达尔顿,染血的裙摆铺在地面,像一朵盛放之后,即将枯萎的花朵。
门轴缓慢转动,门扉间的缝隙收窄,直至咔哒一声,彻底合拢。
扎克斯站在走廊中,看到骑士指挥仆人拖走地上的尸体。他认真打量几眼,没有看到蒂亚,最受左娜信任的女官。
“哈布克。”
“是,阁下。”
“蒂亚,王后的心腹女官在哪里?”
“她在地牢,阁下。”
“地牢?”
“她奉命联络商人,结果被商人出卖,国王陛下命人把她关进地牢,严刑拷打,至今没有放出来。”
“原来是这样。”
扎克斯没有继续再问。
他越过哈布克,继续穿过走廊。迎面遇见一名宫廷侍从,对方奉国王的命令,召他前往王座厅,参与御前会议。
“我知道了。”扎克斯点点头,压下复杂的思绪,当下加快速度,一路朝王座厅走去。
走廊正下方,幽暗的地牢内,驼背人提着油灯穿过曲折的通道。
囚室开在岩壁内,环境潮湿,空间狭窄。
墙角和屋顶长满苔藓,生锈的铁门紧锁,只有一个窄小的气窗。一旦窗户关闭,室内立即陷入黑暗。
逼仄、幽暗的空间,能轻易把人逼疯。
驼背人沿着牢房的门向前走,影子投向墙壁,在灯光的照耀下,轮廓持续拉长变形。
中途,他停在一间牢房门前,透过气窗向内张望。
室内只有一个女人,王后的女官蒂亚。
她被锁链吊起,双臂交叉在头顶。满头长发散落,遮挡受伤的脸颊。她遭受过酷刑,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染红衣裙,沿着裙边滴落,在地面流淌一圈鲜红。
驼背人看过两眼,旋即收回目光,脚步声逐渐远去。
幽暗的房间内,蒂亚缓慢抬起头,猩红的眼睛望向虚空,她竟然在笑。
快了,就快了。
她能感知到,主人的血脉正在接近。
就如烙印在她身上的血咒,符文在发热,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同一时间,砖红平原中,费恩伯爵留下的城堡前,骷髅大军整装待发。
和之前不同,这一次,大军中多出许多生面孔,以矮人居多,还有上百名岩巨人后裔。
前者是接到卡贝的消息,特地赶来为岑青作战。
后者离开千湖领,于日前找到岑青,专为巩固古老的契约。如果有必要,他们很乐意参与战斗。
“黑发王室的后裔,我们可以为你作战。”索斯代表众人开口,不忘提起之前带来的礼物,一个垂死的贵族,“就像他一样,我们能抓住你的敌人,击败他们!”
“我很感激。”岑青站在巨鸮背上,视线勉强与索斯平齐,“作为回报,我愿意送给诸位更多龙血石,最顶级的龙血石。”
“成交!”索斯咧开大嘴,将好消息告知众人。
他们有另一份礼物要送给岑青。
“陛下,请看好。”
巨人们一字排开,同时握紧拳头,用力砸向地面。
轰隆!
巨响声传来,大地剧烈颠簸,沿着落拳点塌陷,继而锯齿状开裂。
裂缝越来越大,大块岩石隆出地底,如同山峰生长,很快蔓延数百米。
索斯等人握拳砸断石块,又迅速组合到一起。动作飞快,毫无规律可循,只令人眼花缭乱。
等他们停下动作,数十具岩石组成的巨大傀儡从地上站起。
索斯等人站在傀儡的肩膀上,操控傀儡的一举一动。
“石傀儡。”泰温三人看到这一幕,都不免心生惊讶。
“至少有几千年不曾出现。”
“不,比那更长。”
“能唤醒石傀儡,证明他们不是普通的岩巨人,他们有上古种族的天赋。”
“传说都是真的,黑发血族藏有许多秘密。”
“泰温,你以为呢?”安杰罗和柯蒙看向同伴。
泰温的反应是两手一摊,表示自己离开血族王国多年,对此并不了解。
更何况,和巨人定下契约的是黑发王室。以他们的行事风格,只要想隐瞒,不会有任何风声透出。
“无论是这个年轻人,还是他的祖先,对祭司的态度并无区别。”
敬重不缺,仅此而已。
巨大的傀儡并排而立,头部直抵云层,远望似一座座高塔,使人望而生畏。
索斯等人的声音从高处传来:“陛下,您要进攻哪里,我们为您开路。”
岑青驱使巨鸮升高,对上索斯等人的视线,不由得心头一动。
看起来,他的计划需要再次更改。
“茉莉。”
“听从您的吩咐,陛下。”
“给米诺和佩诺尔特送信,召唤所有黑骑士,我准备发起进攻,目标金岩城。”
“遵命,陛下。”荆棘女仆立即吹响口哨,召唤乌鸦。
岑青再次看向索斯,手指东南方向:“沿着这条路走,摧毁所有阻碍,我要进入血族王城。”
“如您所愿。”索斯握拳敲打肩膀,发出沉闷的钝响。
石傀儡同时转向,沿着岑青手指的方向迈开大步。
闷雷一般的脚步声震荡大地,庞大的身影向前迈进。骷髅大军也开始移动,白浪汹涌,注定为王城众人带去最恐怖的噩梦。
巨鸮拍打翅膀升空,岑青握住指环,回想出发时的计划,不免哂然。
计划巡视领地,结果变成攻打金岩城。
虽然不在预期中,时机既然来了,他自然不会错过。
不过是时间早晚。
他或许是仓促行事,金岩城照样措手不及。
究竟鹿死谁手?
岑青拉起兜帽,遮住他的脸庞。
相信战场会给出答案。
第106章
龙息城座落在雪域南部,是南方公爵莫斯托法的领地主城。
偌大的城市盘踞丘陵地带,囊括龙息堡、五座高塔、林立的砖石建筑和围城而建的村庄、聚落。
城内道路四通八达,宏伟的城门矗立东方。
青铜门上镶嵌铆钉,每一日太阳升起,门前都会反射万千金光。
城周环绕护城河,河道深达百米,底部竖立尖锥,锋利无比,坚硬异常,能轻易撕碎一匹战马。
城门前悬挂吊桥,桥梁升起时,龙息城即与外界隔绝。
垛墙后设有大量投石器和巨弩,除非出动数万大军,永远不可能攻破这座城池。
关于龙息城,有一个古老传说。
相传巨人大战后期,最后一头冰川巨龙葬身于此。
完整的龙骨落入地裂,巫灵的城市建造其上,以龙骨为基,威慑各方敌人。
年复一年,传说的影响不曾消散,宏伟的城市座落在雪域南方,牢牢守护边境领土,始终固若金汤。
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橙红的光带游离在云层间,光芒照亮大地。
几只巨鸮飞入城内,猛禽背上的巫灵带回重要情报,分别来自血族王国和炎境王城。
龙息堡内,莫斯托法刚刚用过早餐,正要离开大厅。
侍从走入室内,快速向他禀报,外出的巫灵战士归来,带回重要消息。
“召他们进来。”莫斯托法改变主意,回身拉开高背椅,重新坐了回去。
侍从领命离开,不多时,两名巫灵走入室内。
进入大厅前,巫灵战士解下斗篷,身着雪域南方标志性的短上衣和长裤,腰间勒一条宽带,带扣是巨龙图案,颜色赤金。
他们走进大厅后,距离主位五步左右停下,向南方公爵弯腰行礼:“阁下。”
“扎罗,塔利。”莫斯托法看向两人,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直接问道,“南边,还有西边,状况如何?”
“情况变化很快,王后陛下貌似改变行程,正在向血族王国腹地进攻。魔族在边境屯兵,据可靠情报,炎境之主离开深渊城,正向边境赶来。”扎罗率先开口。不同于大多数巫灵,他的头发剪得很短,身上也没有太多饰物,仅在手腕上佩戴两枚环镯,一枚属于他自己,另一枚来自他的婚约者。
“另外,从金岩城传出消息,血族也在集结大军。那个篡位者,他在计划两线作战。”塔利紧接着补充,深棕色的双眼闪过疑惑,“我亲自确认过,消息属实。只是想不明白,他哪里来的底气?”
不只塔利想不明白,在听完两人的讲述后,莫斯托法也陷入沉思。
阳光自窗外射入,覆在他的肩上。明光模糊他的半面,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相比篡位者,更应该关注魔族。”莫斯托法终于开口。
他认为炎境之主奔向边境,为的绝不只是给血族施压。切开表象,他必然另有所图。
联系之前的诸多传闻,能让炎境之主大动干戈,原因很容易浮出水面。不仅是南方公爵,两名巫灵战士也在瞬间恍然。
“阁下,您的意思是,魔族可能对王后陛下不利?”扎罗皱眉道。
“我不能百分百肯定,但必须以防万一。”莫斯托法肃然神情,目光凌厉,迅速做出判断,“我会给陛下送信,讲明目前的真实情况。扎罗,塔利,继续关注血族和魔族动向,我要知道王后陛下身在何处。必要时,我会亲自率领军队前往,护卫他的安全。”
“阁下,在非战的情况下,大军进入他国土地恐怕会惹来非议。”塔利说道。
莫斯托法无谓地笑了笑,手指轻敲桌面,胸有成竹道:“王后陛下日前宣称,他是血族王位的正统继承人。这是在否定金岩城的权威。作为陛下的臣属,我们有义务护卫他,并在他需要时帮他达成所愿。”
说到这里,莫斯托法顿了顿,提出巫灵王之前的命令:“更何况,这也是君王的旨意。”
闻言,扎罗和塔利不再担忧。
他们接受命令,一起向莫斯托法鞠躬,其后离开大厅,急匆匆登上巨鸮,又一次踏上征程。
在他们身后,莫斯托法走出雕花门,信步穿过走廊,径直去往书房。
整整一个上午,他没有离开房间半步。
给巫灵王的信件当日送出,关系到岑青的安危,他不敢有丝毫马虎。
考虑到需要出兵的情况,他召集麾下军团长,当面做出安排。时间略显仓促,计划依旧周密。
莫斯托法的性格发挥巨大作用。
他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好一切,并且相当稳妥。
“阁下,我们要越过边境?”一名军团长说道,“这是否会被视作战争行为?”
“为了王后陛下。”莫斯托法给出答案,“魔族在边境陈兵,炎境之主已经离开深渊城,即将抵达战场。陛下交代我们护卫王后,我们必须做到。”
军团长们同时一凛,当即不再发问,肃然接受命令。
继魔族和血族之后,巫灵也开始大规模调兵。目前仅止于南方,是否扩大规模,还要看暴风城的决策。
即便如此,造成的风波也迅速蔓延。
诸多王国听到风声,尤其是距离较近的种族,不知晓内情,从上至下人人自危。
无数次历史经验证明,强大的种族交锋时,最先遭殃的往往不是交战双方,极可能是战场外的旁观者受到牵累。
“风暴将至。”
“飓风、烈焰、冰雪,可怕的灾难即将席卷大地。”
“星星在移动,月亮的方位在改变。”
“四方王国恐将牵涉其中,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占星师做出预言,相关内容风传各国,不仅未能缓解局面,反而使形势愈发紧张。
所有人都瞪大双眼,紧盯着三族动向。
他们没有更多想法,唯一的念头就是窥见风起,立刻转身逃走,越远越好。
引发一切的暴风眼,岑青本人,此时正挥师向南,向一座贵族城堡发起进攻。
城堡名为白帆,座落在群山之间,因山体形似船帆而得名。
日暮时分,晚霞漫天,向大地投射金红。群山和城堡沐浴在彩光中,呈现一种朦胧的美感。
号角声借风传递,回荡在天地间,一次又一次冲击封闭的城堡,催垮城堡众人紧绷的神经。
震颤突如其来,沉重的脚步自北而来,上百具石傀儡穿过晚风,悍然闯入守军的视野。
一群庞然大物沿着地平线排开,迈开沉重的步伐,速度由慢及快,直逼城下。
在他们身后,是数不清的苍白骷髅,树人、羽人、兽人、乃至于血族。
不同种族的骷髅集结成大军,或是赤手空拳,或是拿着武器,浩浩荡荡覆盖大地,恍如噩梦走入现实。
骷髅骑兵在两翼奔驰,前锋绕过白海,朝中心处汇聚。
战马交错穿梭,马上的骑士擎起旗帜,金色的旗杆由侏儒打造,旗面闪烁金色蔷薇,出自地精之手。
骑兵往来穿行,掀起遍地烟尘。
马上的贵族吹响号角,骷髅眼眶中的幽光持续跳跃,形似闪烁的鬼火。
轰隆!
又是一声钝响,大军如潮水分开。
粗壮的树根笔直穿出,一棵骷髅木分海而来。树干粗壮,树冠茂密,树枝上一站一坐,站着的是奥尔加,坐在她腿边的则是尤莉。
奥尔加翻过右手,掌心托起大团黑气。
黑光延伸形成锁链,牢牢控制住大军,牵引骷髅冲向目标。
尤莉双手交握,随着周身力量涌动,成百上千的骷髅地鼠破土而出,喷泉一般向上喷涌,加入庞大的军团。
这一幕无比骇人,降下的压力非同想象。
白帆堡内,亚耐德伯爵登上城头,亲自指挥防御,专为鼓舞士气。
他做出多番努力,却在这一刻化为泡影。
骷髅大军逼近时,天空中出现暗影。
十数只巨鸮振翅而来,雪域独有的猛禽盘旋在血族的天空中,翅膀张开,几能遮天蔽日。唳鸣声撕裂狂风,直击众人脑海。
岑青掀起兜帽,黑色长发被风吹起。
发绳纠缠在发丝中,宝石反射夕阳余烬,映出缤纷彩辉。
眺望山顶的城堡,忽略城堡周围的村庄和要塞,他抬起手臂,下达进攻的命令:“进攻。”
一切的一切,仿如数日前的重演。
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是索斯等人的石傀儡冲锋在前。
一群庞然大物并排冲锋,恍如巨石翻滚碾压。沉重的脚步震颤大地,几同一场小型地震。
不等逼近城下,头顶即飞来箭雨。
石块和木桩纷纷砸下,夹杂着少数火油桶,在半空中爆裂燃烧。橘红色的火链呼啸而至,甩入骷髅大军之中。
白帆堡内,亚耐德在垛墙后奔跑,他左手按住剑柄,另右手握拳挥舞。他在高声叫喊,近乎声嘶力竭:“投石器!”
“火油!”
“更多火油!”
“他们就要上来了!”
“动作快!”
“该死的,援军为什么还不来!”
城头守军强压下恐惧,轮换拉拽投石器,机械地重复动作,向城下发起反击。
石雨从稀疏到密集,又从密集变得稀疏,对比庞大的骷髅军团,几轮攻击下来,造成的损失完全能忽略不计。
何况骷髅十分特殊,只要不是彻底粉碎,照样能够爬起来,继续攻向城堡。
见到破损的骷髅从地上爬起来,守军惊慌失措,所有人近乎绝望。
屋漏偏逢连夜雨,骷髅羽人飞离大军,手持弓箭和短矛冲向城头,对守军造成巨大威胁。
“放箭!”
“快放箭!”
命令来得还算及时,奈何守军手忙脚乱,早就被吓破了胆。
箭雨稀稀落落,压根无法威胁到骷髅羽人。与之相对,空中的攻击成倍压下,箭雨袭来,一时间殷红飞溅,哀嚎遍地。
就在这时,又有号角声传来。
血族的号角!
亚耐德立即冲向墙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视线捕捉到数面战旗,上面有不同图案的家纹。
“援军,是援军!”
几支队伍飞驰而来,数量超过五千人。
以游骑兵为主,跟随一定数量的仆从军,都是大脚人和背甲人,能轻松追上战马的速度,在丘陵间如履平地。
援军快速接近,通过飞扬的战旗,能清晰辨明他们的身份。
橡树城的朱尔斯伯爵,溪涧城的雷文伯爵,还有鹿城的乔拉伯爵。
三人中,乔拉是唯一的女性。她战功卓越,与边境的布叶特并称,在领主间的地位极高。
戈罗德掌控王权后,她没有公然举兵,却也沉寂下来,固守领地百年不出。
亚耐德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向附近所有贵族送出消息,压根没想到她会出兵,而且是最先到达。
“援军到了,我们有救了!”
城堡内,守军欢呼雀跃。
峰回路转,绝境逢生,他们如何能不欣喜。
然而现实证明,他们高兴得太早。
五千多人出现在战场,未如预期一般冲向骷髅大军,恰恰相反,他们集体减慢速度,同时放低战旗,表明没有任何攻击意图。
三名伯爵行出队伍,在队伍前方下马。
他们仰望天空,朝岑青鞠躬,继而单膝跪地,以血族的最高礼仪表示臣服。
“陛下,我愿献上一切,心甘情愿为您征战,只为祈求您的宽恕。”
三人一起开口,朱尔斯的声音最高,雷文相对柔和,乔拉的嗓子格外沙哑,仿佛烟熏过,是早年与魔族交锋导致。
岑青没有立刻回应他们。
他抬臂召唤茉莉,询问荆棘女仆,在殷王后遇害这件事中,他们都扮演什么角色。
“他们没有插手,选择返回领地,集体置身事外。”荆棘女仆如实回答。
事关权力争夺,王城贵族大多站到戈罗德背后,北境贵族旗帜鲜明支持朱殷,如乔拉这样的血族领主则表明中立,绝大多数选择明哲保身。
他们没有向朱殷宣誓效忠,也没有发誓追随戈罗德,一直左右摇摆,更像是墙头草。
此举固然能立于不败之地,也使他们不被信任。
他们是可以争取的力量,但注定不会得到胜利者重用,更不会被召进王城成为廷臣。
现下,他们一改往日作风,竟然主动投向岑青。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或者该说,金岩城颓势尽现,无论戈罗德做出多少努力,局面都已无可挽回。
“你们要效忠我?”岑青移回视线,俯瞰地上三人,扫过他们身后的军队,“决定向我献出一切?”
“是的,陛下。”三人毫不迟疑,异口同声说道。
他们各自打好腹稿,设想岑青可能提出的任何问题,都有完美回答。
不料想,准备的言辞压根没派上用场。
“既然如此,就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岑青示意巨鸮降低高度,突来的劲风吹乱三人的头发,扰乱他们的视线。
不等他们抬起头,突然被恐怖的力量击中。
心口上方传来一阵激痛,灼烧的痛楚深入骨髓,让他们痛呼出声,额头冒出冷汗。
“我不相信誓言,也不信任你们。”岑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平静、冷漠,令人心惊肉跳,“血咒的禁锢,将使你们无法背叛。”
没有怀柔,没有温和的言语,他甚至没打算装一下和善。
直白的语言,强硬的态度,岑青没给三人思考的机会,也没给他们反悔的余地。
投机取巧也好,见风使舵也罢,微乎其微的可能,他们是真心投靠。
无论哪一种,岑青都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
“我接受你们投诚,现在,让我看到你们的能力。”说话间,他手指前往的城堡,石傀儡已经在冲击城门,坚硬的拳头砸下,墙体出现凹坑,砖块碎屑簌簌飞落。
“打开那座城堡,把它献给我。”
闻言,乔拉三人攥紧心口。
不能说失算,只能说他们不了解岑青。通过朱殷来推测她的儿子,才导致刚一见面就栽跟头。
冷漠,强势,不轻易给予信任。
完全契合黑暗种族特质。
不怪他能在戈罗德手下平安脱身,如今更能归还故土,向王权发起挑战。
“陛下,我们必然竭尽所能,达成您的期盼。”
分清利弊,乔拉三人不再迟疑。
他们各自站起身,利落地戴上头盔,牵起缰绳,踩上马镫,同时翻身上马。
他们带来的军队调转锋矢,又一次吹响号角。
马上的骑士放平长枪,锋利的枪尖汲取最后一抹夕阳的光辉,交织成大片冷光,指向白帆城。
城堡内,望见这一幕场景,绝望的情绪攀至高峰。
亚耐德看向城下,不只看到白帆堡的破灭,更看到金岩城的未来。
末日。
黑发黑眼的王室血脉,他注定重回权力顶峰。
用血与火点燃大地,浸染天空,带给金岩城无穷恐怖,将戈罗德拉下王座。
“破灭。”亚耐德低声念着,不提防,一把长剑从身后刺来,洞穿他的心脏,染血的剑尖刺穿胸口。
他低下头,寒光映入眼底。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他信任的骑士队长:“很抱歉,阁下,我们无法取胜,没有任何胜算。”
话落,他翻转手腕,绞碎了亚耐德的心脏。
在倒地之前,亚耐德听到一番话:“我不想死,阁下。只有你死了,我们才能活。”
背叛。
杀戮。
无情的背刺。
生命的最后一刻,亚耐德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背叛者终将遭遇反噬,果然,这就是报应吗?
第107章
亚耐德伯爵背刺朱殷,放弃自己的誓言。时光轮转,恶行反噬到自身,在危急关头也遭遇心腹背叛。
刺杀他的骑士队长抽出长剑,霎时间血色喷溅,染红他的铠甲。
他没有甩掉剑上的血痕,直接命人放倒城头的旗帜,亲自往城下敞开大门,以跪地的姿态表示臣服。
“陛下,亚耐德已死,我们愿意效忠您,请求您的宽恕!”
骑士队长名为奥斯蒙,他是贵族的次子,没有家族财产和土地能够继承。好在他身手不错,投靠白帆堡,受到亚耐德重用,从游骑兵开始一路升迁,成为伯爵大人信任的骑士队长。
即便如此,在面临抉择时,他仍毫不犹豫地选择背叛。
归根结底,戈罗德开了一个坏头。
贵族们能背叛王室,背刺朱殷王后,凭什么要求他们的属下忠心耿耿?
奥斯蒙摘下头盔,跪在地上。一头亚麻色的头发闪烁光辉。比起血族,他更像是一个光明生物。
他单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提着一颗头颅。
亚耐德伯爵的人头。
众多骑士跪在他身后,其后是仆从军。所有人都放下武器,摘掉头盔。
征发的匠人、农夫和奴隶也不再乱跑,他们拥挤在一起,紧张地看向城门外,期待看到岑青对投降者的态度。
如果骑士大人能被接纳,他们必然也能活下去。
假若是另一种结果,他们跑也无用,还不如省些力气,让自己能死得稍微舒服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奔雷声逼近,不是骷髅大军,而是乔拉三人率领的血族骑兵。
目睹城门前的状况,他们无法处置,彼此商量之后,没有继续发起攻击。而是策马停下脚步,派人将具体情况报知岑青。
“如实禀报陛下,等待陛下示下。”
“明白。”
多名骑士策马奔离,分别出自三人麾下。
血族的信任很稀薄,他们互相防备,自然而然展开竞争。
骑士离开不久,有暗影自天空降落。
巨鸮背上,岑青背光而立,俯瞰单膝跪在地上的血族。漆黑的双眼锁定奥斯蒙,登时带给他巨大压力。
白帆堡内,此时鸦雀无声。
战斗中途停止,占星师控制骷髅大军,没有继续发起袭击。
全体守军匍匐在地,领民藏在家里,轻易不敢露面。个别壮起胆子在门窗后窥探,试图看清岑青。
第一王子,血族王位的正统继承人。
雪域的王后。
荒域的主宰。
他拥有诸多头衔,他的美貌和智慧广为流传,还有超绝的天赋,足以令世人惊叹。
今日之前,众人只闻其名不见其面,对他的印象十分模糊。现如今,他们终于见到岑青真容,哪怕恐惧感挥之不去,目光中仍不免惊艳。
黑发血族果真名不虚传。
他是如此漂亮,黑暗在歌颂他,他是黑暗神的完美造物。
岑青现身的一刻,城内频繁响起抽气声。来自守军,也来自躲藏在门后的眼睛。
奥斯蒙谨慎抬起头,很快又垂下目光。拳头收紧,强压下骤起的情绪,不敢再多看一眼。
暗影极具压迫性,在众人身前降落。
沉重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岩巨人后裔守在岑青两侧。石傀儡高大无比,堪比石塔矗立在地面。
巨鸮低下头,岑青的身影愈发清晰。
他身着一件织金斗篷,血族的布料,融合雪域的款式。兜帽挂在肩后,头发和眼睛仿如夜色。肤色瓷白,唇色很淡,额心压着镶嵌龙血石的冠冕,以秘金打造,象征雪域的最高权力。
岑青站在巨鸮背上,衡量是否该宽恕这些人。
“陛下,他们很年轻,地位不高,与金岩城没有联系。”茉莉出现在岑青身侧,开口说道。
朱殷遭遇不幸,始作俑者是戈罗德,王城贵族助纣为虐,部分领地贵族参与其中,是不折不扣的帮凶。
领地骑士则需要区别对待,例如奥斯蒙,在殷王后陨落时,他尚没有离家,更没加入亚耐德麾下,自然不在复仇名单之上。
“我知道了。”
一番斟酌之后,岑青做出决定。
他抬起手臂,缓慢拔出长剑。
王者之剑出鞘,剑光炽烈,鲜红仿佛血色,登时令众人心头一紧。
有人下意识要抓起武器,在最后一刻强行止住。别提根本伤不到岑青,即使侥幸伤到他,也会马上被骷髅和巨人撕碎,真正尸骨无存。
岑青倒提长剑,从巨鸮背上一跃而下。
一步、两步、三步,他走到奥斯蒙面前,距离近到后者能看清斗篷下摆的花纹。
“你的名字。”他说道。
“奥斯蒙,白帆城的骑士队长,陛下。”奥斯蒙十分紧张,声音沙哑,尾音直接变调。
“奥斯蒙,我接受你的投诚。”岑青单手持剑,剑身下压,绯红的剑身搭上骑士的肩膀,即使隔着盔甲,冷意仍渗入体内。
奥斯蒙强忍住,才没有当场颤抖。
“献出你的忠诚和勇敢,我授予你男爵爵位。召集你的麾下为我作战,不分出身,以战功赏赐金币和土地,包括爵位。”
岑青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花俏的言辞,他的承诺切合实际,足以令人怦然心动。
“我不会剥夺你们在白帆城的财产,但必须交出奴隶。我会另外补偿你们,远比你们现在拥有的更加丰厚。”
岑青的要求并不过分。
相比奥斯蒙等人之前的预期,完全称得上宽宏大量。
骑士队长攥紧拳头,强行抑制住激动,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昭示他此刻的心情一点也不平静。
“陛下,以祖先的名义发誓,我必追随您,誓死效忠您!”
“我接受你的效忠。”
岑青收回王者之剑,其后向身后招手:“艾尔伍德,亚伦,英诺森。”
三名血族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岑青身前,听从他的吩咐:“听从您的差遣,陛下。”
岑青手指奥斯蒙和他身后的骑士,道:“重组边境骑士团,他们充入你们麾下,由你们调派。另外,鸢尾。”
他向荆棘女仆招手,后者立刻走上前,捧出三张卷轴。
卷轴展开,赫然是三枚血咒符文。
岑青提起卷轴,分别交给三人:“相关用法,你们应该从布叶特那里了解过。使用它们,三个月内,你们的骑士将绝对忠诚。”
这一幕没有避开众人,奥斯蒙等人看得十分真切。
他们没有担忧,恰恰相反,多数人松了一口气。
血族誓言并不牢靠,岑青接受奥斯蒙效忠,仅止于口头,最担忧的反而是奥斯蒙,全因这样的承诺太不稳固。
有了血咒就不一样。
他们能保证绝对忠诚。在战场上厮杀,借战功抬高地位,获取陛下的赏识也非遥不可及。
想通之后,他们愿意被烙印。
最好是立刻,马上。
加纳投诚的骑士,岑青的视线转向城内。接下来,需要安顿这里的领民。
在攻占费恩的领地之后,他做过简单尝试,套用新的治理方法,取得不错的效果。
白帆城的规模更大,领民数量更多,他需要对细节进行调整,确保在更短时间内平稳过渡,也好让更多血族知道,他不会一味制造杀戮。
乔拉伯爵等人改弦更张,在战场上归顺,给了他灵感。
惩戒罪人,宽容无辜者,招揽曾经摇摆的对象,孤立戈罗德和他的拥趸,未尝不是一种进攻。
“我会攻占金岩城。我的父亲,血族的篡权者,你准备好了吗?”
岑青转身登上巨鸮,猛禽展开翅膀,低空穿过城内。
道路两旁,房屋的门陆续敞开。
确认骑士得到宽恕,没有一人被处死,领民们终于放下悬着的心,壮起胆子走出家门。
他们向岑青鞠躬行礼,成排匍匐在地,恭敬迎接他的到来。
岑青一路穿过城内,随员护卫在他左右,骷髅大军在他身后。
奥斯蒙等人主动为他开路,舍弃白帆城的旗帜,从骷髅手中接过金蔷薇战旗。
旗杆反射金光,旗帜在风中飘扬。
亚耐德的头颅被悬在城头,他的尸体则被抛下城墙,竖起悬挂在木架上,昭示他的罪行。
接下来几天,岑青入驻白帆堡,大军进行休整,没有继续向前推进。
停留期间,他亲自审阅城堡内留存的文件,掌握白帆城大致情况,对领地发展做出进一步规划。
“将这里交给黑骑士。”
明亮的灯光照耀室内,岑青身处亚耐德的书房,面前摊开多张羊皮卷,上面详细记录土地面积、领民数量、税收、牲畜、以及杂七杂八诸多事项。
统计过田地和马场的规模,岑青重新规划领民,决定实现之前的承诺,给米诺等人划分土地。
“两位伯爵的领地,可以重新规划为几部分。”岑青铺开羊皮卷,依照记忆在上面勾勒。
寥寥数笔,新的疆界就跃然纸上。
地形上存在少许模糊,大致不出错。两座城堡的位置被他重点标注。
“我承诺给他们土地,如今也该兑现诺言。”岑青靠向椅背,转动银色笔杆。抬眸看向对面的荆棘女仆,“茉莉,召唤乌鸦,给米诺和佩诺尔特送信,想必他们会很高兴。”
“遵命,陛下。”女仆恭敬领命,随即又道,“据我所知,他们分别率领队伍出发,无需多久就能同您汇合。”
“我知道。”岑青放下笔杆,手肘撑在高背椅扶手上,单手支起下巴,“我会多留一天,希望他们能赶上来。”
计划中途发生改变,巡视领地的旅程直接变成对金岩城的进攻。
事情有些仓促,岑青并不慌张。
从经历的几场战斗来看,血族的衰弱肉眼可见,戈罗德的统治远比设想中更加脆弱。
“我原本计划数年才能实现。如今来看,等待无疑是在浪费时间。”黑发血族掀起嘴角,侧头看向窗外,夜色下的白帆城寂静无声,月亮和星群被乌云遮挡,没有一滴雨,只有无尽的黑暗。
“茉莉,我将重回金岩城,时间应该很快。”岑青收回视线,再度看向女仆,“仇恨必须以血偿还。我的父亲,我会把他送下地狱,为他所做的一切偿还罪孽。”
荆棘女仆肃然神情,深深向岑青弯腰:“您必能得偿所愿,陛下。”
烛光在室内摇曳,橘红的火焰活泼跳跃。
两人的影子落在墙上,缓慢延伸,某一刻静止不动。
岑青的视线越过茉莉的肩膀,落在虚空中。他的思绪随之飘远,手上的指环闪烁微光,他突然想起巫灵王。
他承诺雪域的君王,巡视完领地,会立即动身返回暴风城。
如今来看,计划彻底改变,他的归期也会变得漫长。
需要写一封信。
岑青做出决定,当即命女仆退下。待到房门关闭,他重新铺开羊皮卷,提笔落于纸上。
“尊敬的雪域之主……不对,过于正式。”
“伟大的巫灵王,更不对。”
“亲爱的丈夫,我挚爱的丈夫,对,很合适,就这样写。”
揉皱的纸团散落在地面,绕着椅脚铺开。
找到合适的词句,岑青的灵感恍如泉涌,他提起笔,一口气写满三页羊皮纸。
三分之一的内容是关于战事和接下来的进军计划,三分之二倾诉思念,一字一句皆为情话。
参考之前的经验,他有九成把握,这封信能发挥不错的效果。
落下最后一笔,岑青转过指环,在信件的末尾落印。其后叠起羊皮纸,卷成筒状,用绸带系好,再印上蜡笺。
做完这一切,他摇动桌上的铃铛,召唤荆棘女仆。
茉莉在忙,听候命令的是鸢尾和卷丹。
听到岑青的吩咐,她们欣然领命,当即接过羊皮卷,决定立即放飞乌鸦,将信件送往雪域。
“陛下,我立刻去办。”鸢尾带着信件走出书房,身影消失在走廊。
卷丹留在室内,看到岑青露出疲态,提醒他注意休息:“您忙碌许久,需要休息。或者,您是否要吃些东西?”
“水果,熏肉,一杯血酒。”岑青采纳女仆的建议,随手推开羊皮卷,放松地靠向椅背,“你说得对,卷丹,我的确需要休息。”
想到计划停留的时间,他起身推开椅子,双臂上举抻了个懒腰。
“天亮后,召唤乔拉几人,还有奥斯蒙。我需要他们送出消息,让更多血族领主知道我将进攻金岩城。生还是死,我还是我的父亲,没有模棱两可,他们必须做出决断。”
他绝不容许左右摇摆。
要么继续追随戈罗德,一条路走到黑,陪着他一同覆灭;要么改换立场,向他发誓效忠,率领军队为他作战。
“理应让所有人知道,我的宽容有限,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他说道。
“英明的决策,陛下。”卷丹掀起嘴角,眼中酝酿冰冷的杀机,“您给予他们选择的机会,已经是莫大宽容。”
看着面前的青年,她不免想起殷王后。假若殷王后和她的血脉一样,至少不是过分耿直,绝不会落到那般下场。
归根结底,祸首仍是戈罗德。
他该死,投靠他的贵族也是一样。
“您必定得偿所愿,陛下。”卷丹深深弯腰,心中无比笃定,岑青将重归金岩城,登上血王座,将篡位者斩于剑下。
第108章
夜色下,三名祭司齐聚一堂。
他们没有在房间中休息,而是联袂登上城头,并肩站在垛墙后。
乌云悄然散去伊v索,清冷的月光洒向大地,照出墙上斑驳的剑痕以及凝固的血污。
守军的尸体都被移走,由专人进行安葬。除了针对仇人,岑青给予死者应有的尊重,命人挖掘坟墓,并给战死者立下墓碑。
泰温三人走上墙头时,农夫和仆人正忙着清理地面。
断裂的箭矢、倒伏的旗杆、烧得焦黑的旗面、还有破碎的皮甲和片状护甲,全都被搜集起来,分类装进筐子里。
偶尔运气好,还能捡起掉落的钱币。
石币最多,也不太值钱。铜币和银币都很稀少,金币更是罕见,每得到一枚都相当于一笔横财。
按照以往的规矩,战场中的武器、铠甲和钱币必须上交。
岑青改变了这个规矩,他没有强征农夫,而是以散落的碎物为报酬,他们可以留下这些钱币,不需要上交。
一个农夫运气绝佳,他前后捡到两枚银币和七八枚铜币。为把它们从砖缝中抠出来,他整个人趴在地上,沾满灰泥的指甲用力挖掘,即使甲片劈裂,他仍握着钱币笑得开怀。
有了这些钱,他就能买到更好的农具,还有布料和盐。
当然,他必须时刻提高戒备,以免被人抢走。
农夫翻转钱币,摩挲着银币和铜币上的花纹,不顾上面凝固的血痕,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装进口袋,贴身收好。
在同伴羡慕的眼神中,他拍拍上衣口袋,继续清理工作。期望再次好运降临,让他获得更多。
泰温三人从城墙上走过,斗篷的兜帽落在肩后,现出他们标志性的发辫和脖颈上的环链。
听到声响,农夫和仆人警惕抬起头。看清来人后,众人迅速退至墙边,弯腰向他们行礼。
无论信仰为何,作为神祇的代言人,祭司总是受到尊重。
天色更暗,墙头竖起成排的火把,还有高高架起的火盘。
焰舌蹿升跳跃,爆出大量火星。
橘红的光映照城墙,烟气流淌。火光照亮砖石缝隙,方便众人工作。
泰温三人没有打扰他们,快步穿过人群,来到位于西北的城墙上方。
该处经过清理,地上不见杂物,只有火焰熊熊燃烧,照出残留的战斗痕迹。
柯蒙走到凹字形的石墙前,双手覆上墙砖,眺望漆黑的夜空。
不知不觉间,云层悄然散去,云后现出一弯银钩。万千繁星点缀夜空,焕发明亮的色彩。
“魔族在靠近。”安杰罗走到他身边,身为光明神的祭司,他对黑暗的力量格外敏锐,“无比强大的力量,是炎境的主宰。”
“火焰在燃烧,比任何时候都活跃。”泰温站在两人之间,视线扫过跳跃的火把,手指轻捻,焰舌倏然抽长,前端缠绕他的手指,滑入他掌心,一刹那熄灭,冒出一缕黑烟。
“炎境之主。”安杰罗转头看向他,目光明灭,难辨真实情绪,“黑暗神会眷顾哪一方,魔族,还是血族?”
“亦或是巫灵?”柯蒙突然插嘴。
“我不知道。”泰温诚实摇头,他摊开掌心,一枚菱形水晶缓慢升起,于暗夜中发光,“黑暗神的谕旨总是难以捉摸。”
“是吗?”安杰罗和柯蒙对视一眼,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
“不过,有一件事能够肯定。”泰温话锋一转,收拢手指,握住水晶的光芒,“黑发的年轻人,正统的血族王室,他被神明认可,也受到神明眷顾。”
“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在这里。”安杰罗说道。
“魔族总是肆意妄为,这代魔王更是如此。”提及奢珵,柯蒙不禁皱了下眉,“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给神明眷顾之人带来威胁,我们是否应该插手?”
“不必预设,只需要遵从本心。”安杰罗回答他,态度十分自然。
“你是说见机行事。”柯蒙总结道。
“是的。”安杰罗没有否认。
“光明神的祭司,却有着不够光明的思维。”柯蒙拉长声音,看似挖苦,实质上不具恶意,更像是一个玩笑。
“多谢夸奖。”安杰罗耸了耸肩,对他的评价不以为意。
两人说话时,泰温一直在眺望夜空,
他看到散开的云雾,望见明亮的星群,也看到自西而来的黑风,即将跨越边境,席卷广袤的平原。
“星星的轨迹在改变,远比预期中更快。”
年迈的祭司心中不确定,无法断言这场暴风会达到何种级别,又会以何种方式结束。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观望。
观望这场风起云涌,看着那位年轻人一路攀登,走上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在重塑荣光,创建一个伟大王国。疆域、财富、文化,史无前例。”祭司的声音很低,除了他自己,无人能够听清,包括他身边的两位好友。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停止交谈。
他们并肩站在城头,沉默地眺望夜空,直至黎明到来。
夜色退去,第一缕晨光落下,几名骑士登上高处,顺着绳梯进入钟楼。
钟舌被拉动,悠扬的钟声传遍城内,伴随着温暖的晨光,唤醒整座城市。
经历硝烟洗礼,白帆城未见颓败。
恰恰相反,城民们走出家门,全都精神奕奕,看上去情绪颇佳。
如非领主的头颅还挂在城墙上,没人能够想到,就在不久之前,这里还在遭受大军围攻,人人自危。
巡逻的士兵穿过城内,他们负责维护治安,沿途张贴告示。
“陛下旨意,领地内所有人登记造册,说明职业。”
“之前种种既往不咎。”
“土地田产归还各人,新领主不日将至。”
“减免税收。”
“招收铁匠……”
告示张贴在不同街区,确保所有人都能看见。城民大多不认识字,由专人诵读讲解。
岑青颁发的政令中,最让人惊喜的莫过于税收。
“真的减免一半?”
“是的。”
“惠及所有人?”
“所有人。”
得到肯定回答,人群中先是一静,继而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声音传遍街道,一浪高过一浪,城市被喜悦的气氛笼罩。
没人怀念亚耐德伯爵,横征暴敛的贵族领主早就不得人心。他们都在为岑青欢呼,期待新领主到来,真心实意,不掺杂一丝虚假。
欢呼声传入领主府,岑青走窗前,双手推开窗户。
他整夜没睡,神态稍显疲惫,目光依旧明亮,眼底不见丝毫浑浊。
“人心。”
他双手按住窗台,炎热的风迎面吹来,漆黑的发丝随之飞扬。
他压住落下的额发,嘴角掀起一抹笑,看上去心情十分愉快。
敲门声传来,岑青没有回头,直接召人进来。
房门推开,荆棘女仆走入室内,身后跟着奥斯蒙。他已经换下铠甲,穿着一身深色礼服。单肩垂挂麦穗形的金链,整条绕过腋下,是白帆城贵族标志性的饰物。
“黑暗歌颂您,陛下。”奥斯蒙进入房间,向岑青鞠躬行礼。
阳光投入室内,笼罩窗前的岑青。他周身浮现光晕,似诞生于光中,受到光明神的眷顾。
黑暗,光明,血腥,宽容。
冷漠,柔和。
种种特质交融,体现在岑青身上,泾渭分明却又异常和谐,不见任何突兀。
岑青转过身,漆黑的眼睛看向奥斯蒙。
英俊的骑士不禁出神,神情有片刻恍惚。
如果神明有最美的造物,大概就是眼前的人吧?
短暂走神之后,奥斯蒙迅速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低下头,声音略显紧张,好在没有语无伦次,仍记得自己打好的腹稿:“陛下,遵照您的旨意,城内军队分别归入三位伯爵麾下,听从他们的调遣。我们已经放出消息,通过所有渠道,让更多人知晓您的宽容和慈悲。”
“你做得很好,奥斯蒙男爵。”岑青环抱双臂,随意靠着窗台。阳光覆上他的肩膀,照耀外套上的刺绣,宝石和珍珠串成的花纹闪闪发光,流光溢彩。
“能为您效劳是我无上的荣耀。”听到岑青对他的称呼,奥斯蒙抑制不住心跳加速。他果断低下头,避免因激动失态,“我是您忠诚的仆人,愿意为您做任何事,听从您的差遣。”
“我很快就会出发。”岑青语气随意,提及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奥斯蒙,我需要你挑选有用之人,帮助新领主熟悉领地中的一切。你要追随我,为我作战。”
“遵命,陛下!”
奥斯蒙痛快接下旨意,同时在心中挑选人手,务必要完美完成这项任务,绝不容许出任何差错。
彼时,数只乌鸦携带信件离开白帆城。
出城后,鸟群迅速分离,一只飞向暴风城,两只飞向荒域,另一只深入血族王国,飞向千湖领。
乌鸦速度极快,飞过天空时,似黑色流星划过。
进入千湖领腹地,乌鸦降落在鸟巢上,发出粗噶的叫声。
声音吸引来铁木等人,他们在树下绕过一圈,立即去找黑骑士。
黑骑士们刚刚结束巡逻,正打算去湖边饮马,然后去往矿洞。铁木等人找来时,米诺刚刚挽起袖子,准备弯腰除掉靴子。
“队长大人,乌鸦来了!”相隔一段距离,铁木挥舞着手臂,高声说道。
闻言,黑骑士们同时停下动作,一起朝他看过来。
米诺直起身,将外套搭上马鞍,询问道:“在哪里?”
“橡木鸟巢。”铁木回答,“是个头最大的渡鸦。”
渡鸦送信,证明内容相当重要。
米诺当即吹响口哨,命众人上马,一同奔赴鸦巢所在的地点。
抵达目的地后,黑骑士陆续下马。
乌鸦认出米诺,当即振翅飞落,脚爪扣住他的肩膀,递出岑青的亲笔信。
米诺迅速展开卷轴,从头至尾浏览一遍,神情变得激动:“陛下召唤我们!”
他将卷轴递给萨雷,交代大家传阅。
“陛下要攻打金岩城?”
“陛下需要我们!”
“我们要为陛下作战!”
随着信件在众人手中传阅,黑骑士们斗志昂扬,战意如潮水汹涌。
“队长,还等什么,我们马上动身!”一名急脾气的黑骑士说道。
“我同意!”其余人附和。
比起建设领地,他们更喜欢走上战场,在血火中拼杀。
他们是黑骑士,以杀戮为名,战场才是他们的归宿。
“铁木,去请西科莱姆,还有矮人和侏儒首领。”米诺双手下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随即吩咐铁木去叫人,“我们需要做好安排,不能不管不顾就这样离开,那样很不负责。”
铁木遵照指示,召唤同伴前往各处找人。
他们在即将竣工的城市中心找到西科莱姆,侏儒长老梅斯同他呆在一起。为完成繁重的工作,他们近乎形影不离。
其余人是在矿洞找到。
矮人和侏儒较劲,在工作中互不相让。
首领们带头干活,在矿洞内进进出出。部落成员更是干劲十足,运出的矿石堆积成山。
“陛下来信召唤黑骑士,米诺队长请诸位过去!”铁木等人没有进入矿洞,而是在洞口外拔高声音。
不多时,他们寻找的人陆续现身。
五名矮人首领,三名侏儒首领,还有十多位长老。他们鱼贯走出矿洞,不忘拿起布巾擦脸。
汗水混着尘土,脸上未见干净,反而更显斑驳。
众人顾不上这些,叫嚷着让铁木带路:“我们马上去见队长大人。”
既然是陛下召唤,事情绝对不小。
矮人和侏儒不想耽搁,催促铁木快走,马上奔赴集合地点。
类似的情形发生在荒域,佩诺尔特和布叶特行动更为迅速。他们仅用两个小时就安排好一切,随即召集队伍,于傍晚时分出发。
队伍跟随天空中的乌鸦,穿越横亘在边界的山脉,穿过北境土地,直扑血族王国腹地。
“我们必须更快。”布叶特策马扬鞭,身后尘土飞扬。她的声音穿透热风,清晰传入同伴耳中,“陛下攻占白帆城,这是一处重要关卡。若我料想不差,下一步就会进攻三河堡。该处水路和陆路交汇,是通往金岩城的最快途径。”
“陛下在招揽贵族。”佩诺尔特连续挥舞马鞭,策马与布叶特并行,“你预计会有多少人?”
“很多。”布叶特啧了一声,绝非不满岑青的决定,而是出于对领地贵族的厌恶,“那些家伙最擅长见风使舵,总是左右摇摆,完全不值得信任。但必须承认,他们在保命上很有一套。”
只要不是愚蠢透顶,都能看出目前局势。
岑青的军团高歌猛进,连战连捷;戈罗德龟缩在金岩城,权威摇摇欲坠。
临时起意也好,顺势而为也罢,总之,随着岑青攻占更多土地,血族的王权更迭注定到来,时间比想象中更短,快得出人预料。
除了实在无法脱身,绑死在戈罗德的战车上,必须一条路走到黑的家伙,其余人都会衡量利弊,做出更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这样的投奔并不牢靠,但足以动摇金岩城的根基。超过一定数量,戈罗德,那个可耻的篡位者,他将孤立无援,沦为困兽。”
对此,布叶特乐见其成。
以戈罗德的所作所为,痛快去死太便宜他。他理应受尽折磨,在痛苦煎熬中结束生命,灵魂永坠地狱!
黑骑士们接连出发,集体深入平原内部,争分夺秒与岑青汇合。
血族王国西部,炎境之主的魔龙也已接近边境,距离屯兵的地点仅一步之遥。
与此同时,携带岑青书信的乌鸦穿越雪域,飞抵暴风城。
王宫中,御前会议刚刚结束。
巫灵王下旨修改法典,重新划分王城和地方权责,大小诸侯对此并无异议。
长老们负责起草文件,等到细节成文,就会正式公告全国。
巫灵王离开议政厅,独自穿过走廊,中途听到敲击声。他停下脚步,侧头看向高窗,视线对上一只黑色的乌鸦。
“王后陛下的信鸟!”雪妖欢呼一声,快步走上前,推开窗户放入乌鸦。
这是一只渡鸦,胸口有一片白羽,背羽在阳光下闪烁,颜色很特殊。
巫灵王从它腿上解下信件,没有返回房间,迫不及待展开信纸,倚靠在窗边阅读。
“真是没想到,却也不算意外。”巫颍低垂眸光,自言自语。
看过所有内容,他合拢羊皮纸,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南方公爵日前送来消息,魔族存在异动,似在图谋不轨。他的王后短期无法回归,他有必要亲自走一趟。
“果然不能放心。”
清澈的声音缓慢流淌,巫灵王手握信件,转身返回议政厅。
阳光射入城堡,顺着走廊延伸。
修长的身影走过光中,银发垂落腰间,长袍下摆轻轻拂动,宝石串成的花纹映入水晶地板,闪耀光辉,迤逦夺目的华彩。
第109章
晨光熹微,朝霞漫天。
日光射向白帆城,热风卷动城头垂落的绳索,亚耐德和多名贵族的头颅在风中摇晃,冲击性的一幕与明媚的早晨格格不入,彰显惊悚。
白帆城下,岑青的大军迅速集结,沐浴在阳光下,全体整装待发。
城头传出钟声,悠扬、厚重,在风中回荡。
城下响起号角,声音苍凉豪迈,与钟声交融,谱成一曲激昂的战歌。
白色的骷髅海一望无尽,两翼是阵列的骑兵,血族的战旗在风中飘扬,金戈铁马,气势如虹。
十余只巨鸮掠过天空,影子投向地面,水波一般划过大军。
白帆城的城民们涌出城门,目送大军离开,向空中的岑青鞠躬行礼,态度恭敬无比,敬畏发自内心。
岑青颁发数道政令,短短几日时间,就给城内带来巨大改变。城民因此获益,农夫、工匠和小商人都对他感恩不已。
乔拉伯爵等人放出消息,公开宣扬第一王子的威严和强势,频繁有领主派遣使者,呈送他们的亲笔书信,向岑青献上珍贵的礼物。
信件由荆棘女仆分类,筛选鉴别之后,部分送到岑青面前,其余不予理会。
前者能得到宽容,在岑青的大军中有一席之地。至于后者,他们参与到旧日阴谋,无法被饶恕,不可能得到原谅。等待他们的只有灭亡。
大军启程之前,岑青的回信全部送出。
接到信的领主需要尽快做出决定,究竟是彻底投靠岑青,还是怀揣侥幸,继续立场摇摆。如果选择前者,他们就要大规模调集军队,参与攻打金岩城。
这是他们必须给出的诚意。
做不到这一点,再多的好话和誓言都无济于事。
“出发!”岑青的声音响起,指挥大军开拔。
晨光自头顶落下,覆盖岑青全身。
织金斗篷被风掀起,佩在腰间的长剑反射日光,剑鞘上的宝石闪闪发亮,耀眼夺目。
号角声继续吹响,奥斯蒙率领一队骑士行出城门,加入到边境贵族的队伍中。他们信守承诺,严格听从调令,即将投身战场,全力为岑青作战。
朱尔斯和乔拉等人各率一支骑兵,数量由一千到三千不等,队伍中战马剽悍,武器精良。
贵族们穿着锁甲和环甲,佩戴兽形头盔,没有拉下面罩。
骑士们排成锥形队列,身着不同颜色的甲胄,手持长枪或旗杆,一路策马并行,维持步调一致。
骷髅大军在城下铺开,骷髅木穿行其中,树冠伞形张开,树枝尖锐锋利,树根在地面穿梭,巨蟒一般。
奥尔加仍是一身利落打扮,外套搭配同色长裤,小腿被长靴包裹,腰间是一条镶嵌碧玺和玛瑙的宽带。
尤莉穿着一条新裙子,裙摆花纹精美,在她坐下时垂落,花朵一般张开。
少女拿起一片树叶吹响,活泼欢快的曲调与骷髅大军格格不入,却又诡异的契合。
矮人、侏儒和地精驱赶大车走在队列中部。半人马和他们走在一起,竟也相处融洽。
矮人大方地分出盔甲和武器,侏儒、地精十分感激,各有回报。首领们凑在一起,研究适合车队的战斗方式。
“我们需要联手。”
“如此才能获取更多战功。”
在矮人和侏儒的鼓动下,半人马连连点头,地精也变得热血沸腾。
他们将参与到一场宏大的战役。战斗打响,篡位者的王权注定颠覆,意味着血族即将翻开新篇章。
“相信我,这场战争必将铭记史册。”一名侏儒说道。
车上众人深以为然。
能够参与其中是他们的幸运。值得夸耀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距离他们不远,石傀儡并肩而立,岿然不动,如同一座座高塔。
岩巨人后裔很沉默,他们眺望平原深处,预感到一场大战将启,足以改变血族乃至四方王国的战争。
上一次出现这种预感,还是在巨人之战末期。
“星辰改变轨迹,命运必将走回原位。” 索斯说道。
闻言,同伴们奇怪地看向他,满脸不可思议。
如此富有哲理的话,竟出自首领之口?
“咳!”索斯咳嗽一声,向众人解释道,“我是听祭司说的。”
“哦。”众人恍然大悟。
他们早该知道,大家都是石头,压根不会有这样的感悟。
风从平原吹来,带着恼人的热意。
号角声和钟声告一段落,大军踏着晨光出发,浩浩荡荡挺进血族王国腹地。
大军前进途中,遇到大片茂密的森林,森林后方是肥沃的土地,贵族领地互相接壤,建起多座风格迥异的城堡。
城堡遍插旗帜,贵族的家纹呈现在阳光下,很容易辨认。
“通知他们。”岑青下达命令。
“如您所愿,陛下。”奥尔加接受命令,抬手放飞骨鸟。
鸟群盘旋在天空,很快分散开,飞入不同的城堡。
时间飞速流逝,陆续有城堡敞开大门,领主亲率军队加入岑青麾下,信誓旦旦为岑青作战。
“陛下,请容许我追随您。”
“我发誓竭尽全力为您作战,攻打您的敌人!”
不久之前,他们还在向王城效忠。
接到岑青的书信,又看到飞入城内的骨鸟,他们迅速改换立场,调转旗帜,对金岩城倒戈相向。
当然,不是所有领地贵族都有这般好运。
不被宽恕之人,打开城门也无用,一场战斗无可避免。他们注定城头喋血,被骷髅大军淹没,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出发第五日,黑骑士的队伍抵达。
米诺等人从千湖领出发,日夜兼程,以惊人的速度追上大军。仰赖黑骑士一人三马,铁木等人或骑马或驾车,速度丝毫不慢。
西科莱姆和部分矮人留在领地,他们负责维持千湖领的安全和运转,继续兴建城市,进行矿洞开采。
西科莱姆很想加入大军。
可惜的是,他在千湖领的工作无人替代。这种唯一性曾是他的优势,如今却成为阻碍,令他陷入沮丧。
无法离开千湖领,就不能加入攻打金岩城的大军。
不能加入岑青的大军,谈何获取战功?
缺乏战功的血族子爵,哪怕位列廷臣,获得岑青重用,一样缺乏底气。
奈何事成定局,短期难以更改。除非岑青召唤,西科莱姆只能留在千湖领继续他的工作。
“陛下!”米诺等人策马上前,在马背上向岑青行礼。
巨鸮降低高度,岑青向几人颔首,示意他们加入队伍:“骁勇的黑骑士,我期待诸位的表现。”
“绝不会令您失望,以荣耀发誓!”黑骑士们受到鼓舞,单手握拳敲击胸口,目光炽热,充满对战场的渴望。
经历一段小插曲,队伍继续出发。
大军穿过一片丘陵,连续攻占三座贵族城堡。
中途又有队伍加入,贵族爵位有高有低,实力也有参差。他们麾下的骑士数量不等,从几百到几千,少的还不到一百人。
一名男爵领地狭小,实力微弱,他仅带来五十名骑士,这是他手下全部武装力量,其余都是仆从和奴隶。
出发第八天,佩诺尔特和布叶特率领队伍抵达。
队伍中除了黑骑士,还有几个部落的矮人,他们带来大量攻城器械,最大的是三部楼车,顶端高过百米,是攻伐和登城的利器。
楼车装有成排木轮,可以自走。车前用强壮的水牛牵引,牛身上固定绳索,矮人频繁吹响木哨,水牛迈开蹄子,脚步很稳,拖拽车辆向前行进。
佩诺尔特和布叶特走上前,恭敬向岑青行礼。
起身后,他们遵守调派,将队伍一分为二,佩诺尔特带人加入黑骑士队列,布叶特走向艾尔伍德等人,策马与昔日同僚并辔前行。
队伍持续壮大,加入的血族领主越来越多,逐渐对王城形成碾压之势。
情报传入金岩城,戈罗德连夜召开御前会议,召集群臣商讨对策。
“陛下,需要加速调兵。”
“驳斥第一王子关于继承权的话。”
“您需要作出表态。”
相同的话翻来覆去,车轱辘一般,始终没有更实用的见地。
戈罗德无法冷静思考,他的大脑乱糟糟,心情愈发暴躁。
他的目光落在扎克斯身上,想起对方之前的提议,突兀地下达命令:“剥夺他的继承权。我宣布,我与朱殷的婚姻无效,达尔顿,他是我唯一的婚生子!”
情急之下,昏招频出。
不仅是巴希尔等人,连扎克斯都惊愕地抬起头,看向戈罗德的目光满是震惊。
剥夺岑青的继承权可以理解。但是,宣布与殷王后的婚姻无效?
国王陛下是否忘记了,正是这场婚姻,才使他的身份和地位发生跃迁,拥有问鼎王座的资格。
“陛下,请您慎重考虑。”巴希尔谨慎开口。
为避免激怒戈罗德,他没有提及这场婚姻给戈罗德带去的好处,而是从另一个方面着手,希望能劝说他改变主意。
“若您宣布与殷王后的婚姻无效,从源头否定第一王子的身份,该如何向雪域交代?”
婚生子,私生子,王国联姻。
如非条件限制,戈罗德不可能会容许岑青走出黑塔,脱离自己的监视。
现如今,他为这个决定懊悔不已。
奈何木已成舟,无法让时间倒流,一切都无法改变。
“巴希尔,你以为不这样做,雪域会站在我一边吗?”戈罗德嗤笑一声,表情扭曲,眼底透出孤注一掷的疯狂,“我儿子的军队正在进逼王城。王国的领主们,他们把忠诚捧给我的儿子,选择成为我的敌人!”
“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多么诱人的头衔。”
“我要让他沦为私生子,雪域之主的王后是一个私生子,我倒要看一看,这件事如何收场。”
戈罗德嘿嘿冷笑,完全不顾事情后果。
于他而言,事情不会更糟糕。他索性豁出去,让局势彻底混乱。
“巴希尔,马上起草文件,我来签名。”戈罗德身体前倾,坚持一意孤行,不听任何人的劝告,“宣布我的首场婚姻无效,宣布第一王子是私生子,我真期待看到他的表情。”
话落,戈罗德放声大笑。
廷臣们无一出声。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愚蠢、自大、昏庸、不计后果。
这就是他们背叛朱殷也要追随的国王。
糟糕的念头浮现脑海,萦绕不去,他们从未如此刻一般迷茫,甚至是绝望。
没有前路。
他们被金岩城困住,孤立在悬崖边,无法前进,无法后退,只有留在原地,等待命运的审判。
巴希尔没有试图再劝,他低下头,接受这道荒谬且恶毒的命令:“遵命,陛下。”
扎克斯嘴唇动了动,心口又生一阵灼热。他最终选择沉默,什么也没说。
当日,国王下令征兵,召集骷髅骑士团全部力量,并要求贵族们守卫王城,摆出拼死一搏的架势。
丞相起草的文件由国王署名,自王城发出,公开宣告国王的第一场婚姻无效,岑青的继承权不再合法。
消息风传各地,举国哗然。
岑青在途中得知情况,不同于众人的愤慨,他心态平和,对此不以为意:“我的继承权来自我的母亲,与戈罗德毫无干系。”
简言之,朱殷传承王室血脉,一同传承的还有佩戴王冠和登上王座的资格。
戈罗德被愤怒冲昏头,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之所以能拉拢贵族登上王位,全因他是朱殷的丈夫。
否则,以一名普通贵族的身份夺取王权,就是不折不扣的反叛,连骷髅骑士都不会跟随他。
“相信我,这道旨意对我更加有利。”岑青说道。
“我赞成陛下所言。”奥尔加女爵开口。她站在树枝上,周身萦绕黑气,阴森的气质显露无疑,“陛下是正统的王位继承人,和篡位者无关。与之相对,抛弃和朱殷殿下的婚姻,戈罗德继续掌握王权,从法理上根本站不住脚。”
篡位者,阴谋家,谋反者。
他会被彻底审判,钉死在耻辱柱上。
奥尔加的话带给众人启发,戈罗德不被视为国王,他彻底沦为逆贼,一个篡位者。
戏剧性的是,把柄和证据还是他亲自递出。
“奥尔加,放飞骨鸟,让更多人知道,我的父亲没有资格坐在王位上。这是他自己提供的证据。”岑青说道。
“遵命,陛下。”占星师抬高手臂,众多骨鸟聚在她头顶。
鸟群拍打翅膀,盘旋飞舞,形成白色螺旋。
黑气自奥尔加指尖释放,骨鸟的眼眶中跳跃幽火。它们的骨头上浮现文字,如实镌刻岑青所言,将戈罗德的罪行公之于众。
“去吧,完成主人的命令。”
占星师释放骨鸟,鸟群振翅高飞,中途分散开,朝不同方向飞去。
三名祭司走在队伍中,见状,不约而同释放力量,为骨鸟多添一层保护。
他们绝非干预,只是帮个小忙。
“出于神谕。”
他们如此解释。
目睹三人的行为,岑青向他们颔首,以示感谢。其后驾驭巨鸮远去,继续带领大军前行。
雪域,暴风城。
巫灵王又一次抛下政务,决定离城去找自己的王后。
弗兰和戈雅率领军团同行,夏琳也加入队伍,和军团一同出发。
离开王宫时,一道黑影从地面冲高,扑向巫灵王的巨鸮,被猛禽一把抓住。
是狮鹫。
在岑青离开期间,它又长大一圈,牙齿和爪子愈发锋利,看上去威风凛凛。
“嗷!”它发出叫声,表达同行的意图。
巫灵王本不打算理会它,转念想起岑青在信中透露的计划,又临时改变主意。
“夏琳,带上它。”他说道。
“遵命,陛下。”夏琳飞上前,从巨鸮爪子里抓走狮鹫。额头的宝石浮现微光,眼球图案浮现,成功让狮鹫变得老实,没有胡乱挣扎。
队伍集结完毕,巨鸮振翅穿过城内。
巫灵王率众穿过茫茫平原,与南方公爵的队伍在中途碰面,合流后飞过荒芜森林,跨越边境,进入血族王国。
与此同时,魔龙出现在血族王国西境。
炎境之主现身,当日召集军队,悍然越过边境线。
“踏上那片土地,带回我渴望的珍宝。”
命令下达,魔族们忠实执行。
猛犸排成横列,一路向前横推。山地部落穿行其间,边境守军根本无力阻挡。
魔龙在天空飞舞,魔族军团长驱直入,大批踏入血族的土地。
奢珵再次下令,大军挺进金岩城。
“他一定会去那里。”
魔龙乘风升高,利齿间冒出烈焰。
炎境之主立在魔龙背上,凝望血族王城的方向,眼底浮现暗影,充满势在必得。
第110章
夏季末尾,气温依旧炙热。
晨起,艳阳高照,阳光笼罩大地,风中都带着热意。
丽日下的金岩城却笼罩一层阴霾,感受不到一丝明媚。
大街小巷不见昔日繁华,曾经的热闹城区人流稀疏,巡城士兵成队穿行,路旁藏着乞丐和窃贼,处处显露出萧索颓废。
坏消息接踵而至。
每当有骑士策马奔驰过街道,十有八九,又有一座贵族领地沦陷。
岑青的大军高歌猛进,连战连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贯穿王国腹地,彻底打开通向王城的道路。
红原城、白帆城、青岩城、三河城……
一座又一座城堡被攻陷,领主被杀死,城内守军或战死或投降,领民们毫无反抗,尽数倒向第一王子。
每攻下一座领地,岑青就会下达政令,任命实干官员,诸多新政得以贯彻实行,成为巩固统治的杀手锏。例如论功行赏和减税,领地众人得到实惠,一夜压灭所有反对他的声音。不需要大军镇压,反对势力就被一网打尽。
没人想重回之前的日子。
骑士们不会被抢夺战功,仆从军也能得到真实的好处。领民能躲避强征,不再被沉重的税收压垮,奴隶竟然也能分到房屋和粮食。
种种举措前所未闻,真实推行开来,造成的轰动超出想象。
战败的领主被剥夺领地,土地和财富重新分配,大军上下都能获得好处。
投靠岑青的贵族络绎不绝,他没有来者不拒,全部交由荆棘女仆甄别。妄图浑水摸鱼,掩盖犯下的罪孽,摇身一变站到胜利一方,在他这里完全行不通。
种种措施发挥作用,岑青的威望日渐升高。此消彼长,王国内暗潮汹涌,戈罗德听到的全是坏消息。
效忠国王的力量锐减,岑青的队伍则持续壮大。
随着消息传播开,王城内人心惶惶。
王城贵族各怀鬼胎,附庸种族不听调遣,骑士、领民、仆人、奴隶,太多变化过于明显,想忽略都难。
王宫前,一名骑士翻身下马。
他带来一个糟糕的情报,岑青的大军又攻占一座城堡,打下一位侯爵的领地。
参考岑青的进军速度,不需要十日,他就能挥师王城,进逼金岩城下。
这个发展简直骇人听闻。
巴隆侯爵的战败更是出乎所有人预料。
没人认为他一定能取胜,只是没想到他会败得如此迅速。
广阔的领土,众多人口,超过五千名骑士以及众多仆从军,还有征发的壮年领民,数万人的抵抗力量坚持不到一天,就被打得溃不成军,兵败如山倒。
巴隆侯爵战死,他麾下的骑士队长多数战死,少数倒戈。死去的骑士不提,还活着的俱如鸟兽散。
正因这些人的逃离,使战败的消息迅速传开。
即使王城众人想欺骗自己,面对血淋淋的事实也无法捂住眼睛,更不可能堵住耳朵。
上至戈罗德,下至廷臣,他们必须面对现实的困境。
巴隆侯爵战败,金岩城失去最后一道用力屏障。王城即将沦为孤岛,独自对抗岑青的庞大军队。
戈罗德之前的计划沦为泡影。
他的旨意无人遵守。
不,有一个例外,他宣称与朱殷的婚姻无效,这一条迅速传开。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甚至和预想南辕北辙,众人议论的并非岑青失去继承权,而是戈罗德登上王位的合法性。
众所周知,血族王国由黑发王室创建。
戈罗德是一个普通贵族,除了早年获取的战功,地位和权势都很一般。假使没有这段婚姻,他永远无法触碰到的王权,根本没有登上王位的资格。
等戈罗德意识到情况不对,流言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无法遏制。在岑青的推波助澜下,质疑国王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戈罗德妄图让岑青失去法理支持,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被质疑的成为他自己。
因为这件事,国王的脾气愈发暴躁。短短几天时间,抬出王宫的尸体成倍增加。
宫廷侍从们惶惶不可终日,走进国王的寝宫,或是王座厅,于他们而言简直像走上刑场。
国王的情人们也放弃争宠。
如今的局势下,金岩城朝不保夕,比起获得国王的青睐,远不如藏起一些珠宝,伺机远走高飞。
王后左娜遭到软禁,一同被关押的还有达尔顿。
母子两人无法走出房门,始终见不到国王,反而比任何人都安全。委实是一种讽刺。
王宫前,骑士翻下马背,做好心理建设,才迈步登上台阶。
御前会议正在进行,从昨夜持续到今天。
廷臣们连夜被召唤,经过数个小时讨论,始终对现状束手无策,没能提出任何有效的建议。
所有人心知肚明,金岩城没救了。
除非奇迹发生,岑青兵临城下板上钉钉,夺取王权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他们仍在挣扎,至少表面如此。
他们清楚自己做过些什么,不可能得到岑青宽恕,城破之日,注定是死路一条。提前逃亡也不可能,戈罗德不会允许。
近期御前会议,国王的威胁摆上台面。
每次召见群臣,王座两旁都会站着骷髅骑士。他们全副武装,拉下头盔的面罩。双手交握压着剑柄,剑身悬于地面,剑尖随时能朝向众人。
走廊内,王宫前,巡逻的守卫数量翻了一番。
走入王宫大门,就像锁链加身,空气中弥漫紧张的气氛。
贵族们敏锐察觉到,国王心中压抑着疯狂。一旦情绪被引燃,随时都将摧毁所有人。
在第一王子到来之前。
送信的骑士穿过走廊,来至王座厅前。
明知门内气氛紧张,他却无法止步不前,只能硬着头皮让侍从通报,得到允许后,迈步走入室内。
大厅内,戈罗德高踞王座,贵族大臣分立在台阶下。
墙上的高窗半开,却无阳光投入,也不见一缕风。
华丽的织锦遮挡住日光,使大厅内变得昏暗。墙上的雕刻浮现暗影,穹顶的壁画色彩刺目,血腥的场景压下,完全使人喘不过气来。
所幸血族不需要呼吸。
骑士的脚步略显僵硬,他竭力压制住慌张,走到距王座前台阶五步左右的位置,单膝跪地行礼。
“陛下。”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忐忑显而易见。
“又是什么糟糕的消息?”戈罗德靠在王座上,不期待听到任何好消息。从骑士的表情来看,他的预感绝对正确,又是一桩糟糕的事情。
骑士不敢抬起头,双眼盯着地面,咬了咬牙,声音紧绷:“第一王子,他的军队穿过巴隆侯爵的领地,正在逼近王城。西边、西边传来情报,魔族大军越过边境线,他们有数万人。还有北边,巫灵现身,不确定是否已经进入王国境内。”
话落,骑士的头垂得更低,额头冒出冷汗,汗珠缀上睫毛,模糊他的视线。
眼球一阵刺痛,他却一动不敢动,唯恐触怒国王。
大厅内一片死寂。
戈罗德没有出声,贵族们也是一样。
大家心中一清二楚,金岩城走向末日,速度快得令人绝望。只是没人开口,他们不能说出实情。
“真是没想到。”戈罗德发出低沉的笑声,声音沙哑,令人不寒而栗,“我的儿子来了,魔族来了,巫灵也要掺一脚?”
戈罗德没有暴怒,他目光阴翳,笑容冰冷,没人能猜出他此刻的真正想法。
巴希尔和扎克斯各自抬起头,审视国王的表现,面上不显,心已经沉入谷底。
国王越是冷静,情况越是不妙。
如果他雷霆震怒,像之前一样咆哮,证明自己还有操作的余地。他变得如此冷静,分明已经下定决心,那个决定一定无比疯狂。
他会带着所有人去死!
“告诉我的领主们,还活着的那些,不想死就来金岩城。守护我的王城,他们才有活下去的机会。至于西边和北边,不必设防。以边境的兵力拦不住魔族。至于巫灵,北境在我儿子手里,没人能阻拦巫灵。”
戈罗德语气散漫,稍有些语无伦次,却让贵族们绷紧了神经。
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召集领主死守王城,和金岩城一同埋葬,这就是戈罗德发出的讯号。
虚假的承诺,花言巧语编织的谎言,他会拽着所有人一起去死!
“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戈罗德靠在王座上,目光扫视阶下贵族,声音中透出无尽冷意,“抓紧召集军队,尽可能守住这座王城。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在行动之前最好想清楚,你们都做过什么,我的儿子是否会大发慈悲,让你们的脑袋留在脖子上。”
在朱殷遇害这件事上,领地贵族还有辩解可能,王城贵族全不无辜。包括巴希尔和扎克斯在内,他们都在荆棘女仆的复仇名单上。
戈罗德的话既是提醒也是威胁。
千万别抱着侥幸,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注定是死,不如奋力一搏,也许能有奇迹发生。
“明白我的意思吗,诸位?”
“是的,陛下。”
贵族们一起弯腰,深埋目光,掩饰自己此刻的情绪,不对任何人泄露真实想法。
戈罗德变得意兴阑珊,他随意摆摆手,命令众人退下。
大臣们不敢久留,鱼贯退出王座厅。
他们失去攀谈的兴趣,脚步匆匆走出城堡,各自登上马车。
车辆驶离王宫,急速穿过城内。
车厢始终门窗紧闭,没有传出半点声音。沉默、压抑,正如这座走向末日的王城。
死寂的气氛中,唯有花街依旧热闹,与王城的现状格格不入。
虫人经营的酒馆中,酒鬼和寻芳客络绎不绝,抛洒的金币堆积如山。
近段时间以来,造访花街的都是贵族和骑士,以及被强制留在城内的附庸族群。
贵族和骑士不再遮遮掩掩,公然亮出身份。附庸种族肆无忌惮,他们大把撒出钱币,每日里寻欢作乐,醉生梦死。
如同最后的疯狂,没有人去祈祷明日。
巴隆侯爵战败的消息传来,贵族们没有哀悼和忧伤,反而更加疯狂地涌向花街,他们压根不去想明天,肆意消耗最后的时光,形似癫狂。
正午时分刚过,泰姆的酒馆已经爆满。
每一张桌旁都坐满了人,桌子上,漂亮的男女衣着轻薄,他们在旋转、欢笑、抛出媚眼和飞吻,换来大把钱币。
“酒,更多好酒!”
“尽情跳吧,美人!”
“这些金币都是你的!”
叫嚷和口哨交织,声音混乱嘈杂。空气中弥漫酒气,充斥着堕落和绝望。
店主泰姆站在柜台后,目睹店内的乱象,始终一言不发。
他放下擦干净的酒杯,把柜台交给伙计,独自绕过酒柜进入楼梯下的暗门。
“这座城正在死亡。”
“快了,就快了。”
“陛下就快到来。”
随之而来的,是虫人改变命运的机会。
泰姆加快脚步,穿过狭窄的走廊,来至另一扇暗门前。
他握住门把手,把木门推开一条缝,随即弯下腰,放出藏在口袋里的信鼠。
小巧的信鼠无声落地,熟练地用后肢站立。它从泰姆手中咬走一块干肉,藏进自己的颊囊中,其后背着泰姆的信钻出门缝,消失在酒馆后巷。
虫人没有停留太久,很快转身返回酒馆大堂。
走出楼梯暗门的一瞬间,寂静被喧闹取代,浓郁的酒气冲入鼻端,入目是泼洒的金币,旋转的舞裙,以及疯狂的酒客。
群魔乱舞,如同死亡来临前的最后疯狂。
信鼠离开酒馆后巷,快速钻入地下,悄无声息离开王城,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比起之前送信的同伴,它不需要跑得太远,仅仅两天时间,就遇上占星师操控的骷髅。
这是一群骷髅骑士。
他们骑着骷髅马,身上的铠甲五花八门,式样老旧的能追溯至数千年前,部分铠甲簇新,分明带有巴隆侯爵麾下骑士团的纹章。
信鼠顺着马腿爬上马背,站在骷髅马头顶。
骷髅骑士眼底跳跃暗火,套着护甲的手抓起信鼠,分出一骑调头折返。
穿过一座山梁,居高临下,能望见一支庞大的军队。
军团分不同方向行进,潮水般撕扯,频繁分离汇聚,浩浩荡荡,覆盖大半平原,规模和气势都相当惊人。
骷髅羽人在天空飞翔,大群骨鸟振翅盘旋,掀起一阵热风。
巨鸮穿云而过,为首一人身形高挑,织金斗篷华丽异常,在烈阳下熠熠生辉。
骷髅骑士策马奔下山脊,直冲行进中的骷髅木,将信鼠和信件一同呈给占星师。
奥尔加取下虫人的书信,看清上面的内容,当即召来一只骨鸟:“交给陛下。”
骨鸟咬住书信,拍打着翅膀升高,追逐前方的巨鸮。
岑青听到声响,回头望去,就见骨鸟被一条荆棘缠住。荆棘女仆取走它口中的信,检查过后才递给岑青。
她们从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占星师。
岑青接过羊皮纸,打开后浏览一遍,对情报内容没有任何意外。
金岩城注定陷落。
他会亲手打开那座城的大门,持剑走进王宫,让篡位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传令全军加速前进。明天日落之前,我要看到金岩城的大门。”
“遵命。”
荆棘女仆调转方向,驾驭巨鸮飞过大军上方,传达岑青的旨意。
“陛下命令,明天日落之前,兵临金岩城下!”
岑青的命令被忠实执行。
贵族和骑士抓起挂在胸前的号角,接连吹响。
苍凉的号角声直冲云霄,战旗飘扬,坚硬的马蹄踏碎大地,滚滚犹如奔雷。
半人马、矮人、侏儒和地精加速前行,大车经过处,掀起大片烟尘。
占星师释放黑光,骷髅大军如潮水翻涌,白浪湮灭大地,向血族王城碾压而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