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也陆陆续续地上了，富商们互相交谈，气氛融洽。


    一位挺着大肚子，显然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老爷轻佻看了泠然一眼：“小然，此情此景，你呢，是不是要为我们跳支舞什么的啊？”


    泠然表面笑着应和，实际上脑子飞速地转着。


    她又不是舞蹈生，哪里会跳舞啊？！


    温熹微却是记挂着泠然的神女身份，忙开口替她解围：“大家也都好久没见了。先聊聊天吧。不急着上歌舞什么的。”


    大肚子老爷掀起眼帘，瞥了温熹微一眼：“殷小姐年纪轻轻，倒是学会越俎代庖了。殷老爷都没说什么，你倒是先开口了。”


    温熹微脸色通红，她看向墨衡。后者回意，道：“我妹妹虽然说话率真，但也的确有理。如今周老爷身体状况还不是很好，也不知还能不能受丝竹刺激。”


    殷青骢抚着胡须，向着那位大肚子老爷道：“我这双儿女说话莽撞了些，还望你见谅。”


    却是没有半点要管的意思。


    大肚子老爷见殷青骢出了面，忙灰溜溜道：“哈哈，殷兄，还是我考虑不周了。先吃饭，吃饭。跳舞的事情啊，待会儿再说吧。”


    众人将摆在桌上的凉菜动了几口。又开始互相客套起来。


    半晌，那掌柜顶着一张笑脸缓缓走上前来。她身后跟着一个端着白玉盆的小厮。


    那白玉盆中盛的羹汤。却又让人辨不清其中放的究竟是何物。但却能感到其鲜美异常。


    掌柜并没有急着开口。她等到众人都已闻到这汤的香气，露出惊异亦或是陶醉的神情时才笑道：“诸位，这便是我们珍馐阁新研制出的招牌菜——延寿羹。这延寿羹的原料呢，我暂时保密。但是吃了的话，应该会有延年益寿的功能。大家在外做生意的，寿命长久了，钱财自然也能积累多多。”


    泠然心道：果然还是来了！


    小厮把那汤放在桌上。掌柜阿谀地开了口：“那么，各位贵人请享用。”


    她转身就要离去。


    小厮熟练地为在场的每位客人盛着汤羹，放在他们的面前。


    大肚子老爷举起他的碗，迫不及待地念出了祝词：“想说的话，都在汤里了，哈哈哈哈......”


    这多少年的祝酒词是改都不改啊......


    泠然在幻境中身份低微，这汤羹又并不多。因而小厮便没有给她舀，她也乐得清闲。墨衡与温熹微想来也必是不会喝的。


    她唯一担心的，是周璠那个好姑娘。


    周璠端着汤碗，舀了一勺，细细吹了吹，缓缓送进她父亲的嘴中。


    可谁知，那周老爷本来只是呆呆地坐着，却突然有了极大的反应，一伸手就将那汤碗打碎。


    大肚子老爷又叫道：“哎哟，周小姐，这大喜的日子，你父亲这是做什么啊。”


    他又假情假意叹了口气：“你父亲啊，这都失踪了多少天了。好不容易被找见，却又是个这么模样。可惜啊，可惜啊。”


    周璠面子本就薄，不敢驳斥他。只得忍气吞声，不作他语。又把她自己的那碗端了起来给周老爷送上。


    汤匙还未进口，那碗又被周老爷一下掀翻，“嘭”的一声闷响，汤倒在了掌柜精心布置的地毯上。碗也摔成了几瓣儿。


    周璠也不恼，忙道：“爹爹，你手没事吧？”


    周老爷却又恢复了那一幅毫无生气的模样。


    泠然向墨衡和温熹微使了个眼色，向众人道：“贵人们别急，刚好我现在也无事，出去帮你们叫个人，将这地上收拾一下。”


    她不等他们回应，提着裙子就匆忙跑了出去。


    -


    珍馐阁，厨房门口。


    泠然用了隐身术，正愁着不知该找个什么借口进去，却又意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鬼鬼祟祟地蹲在那里。


    她站在岁晏的左手边，伸长手，拍了拍他的右肩。


    岁晏被吓得一激灵，却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向后看了一眼，自然是空空如也。


    又小心的扫视了一圈。


    依旧没有人。


    做完这些事后，他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转到左边，一声嫌弃的“出来，别隐身了。”


    泠然道：“欸，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呀？”


    岁晏道：“除了你，谁还那么无聊。”


    情况紧急，泠然也不和他多开玩笑。现了身，和他一起鬼鬼祟祟地蹲在墙角。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啊？"


    岁晏道：“我与云慈在街上转悠，闻到珍馐阁这股奇特的香味，他脸色一下就变了，带着我进来。之后便进了厨房，让我在外面等着。”


    泠然问道：“你知道里面是什么的啊，怎么不进去。”


    岁晏盯着她，气极反笑：“我会隐身术？”


    泠然迅速接了口：“不巧，我会。”


    岁晏：“......”


    她快速在岁晏额头上点了一下，道：“现在可以了。”


    岁晏问她：“那你呢？”


    泠然无语：“我这身份好歹也是珍馐阁里的吧。现在我不露下面，难道你还等着一阵风刮过来把这大门吹开？”


    不等岁晏回答，她连忙走到厨房门前，用力拍了拍门。


    门应声而开。


    出来的小厮看了泠然一眼，见是她，不耐烦地道：“拍拍拍，拍个鬼啊。没看见里面忙着呢嘛。”


    噢...还真没看见。


    掌柜天天对泠然骂来喝去，小厮们有样学样，也自然不把她当回事儿。


    泠然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们生意忙，但这次来呀，是为了上面那些贵客的事。掌柜用心铺的地毯被弄脏了，我来呀，是来看看有没有帮手的。”


    两人说话间隙，一阵风从泠然身边刮过。


    泠然心知，岁晏已经进去了。


    小厮一听，迟疑了几秒。泠然便趁着这会儿功夫大摇大摆走了进去，笑道：“你要是不反对，我就进去啦？”


    直到她走到厨房中部，与忙忙碌碌的人群混到一起时，小厮才突然想起什么，叫道：“不！没有帮手！大家都很忙，你不要进去啊！！！”


    他顾不上关门，急匆匆跑到人群里，去寻泠然的身影。


    却已什么都寻不见了。


    小厮没有细想，继续忙碌地投入了菜品的制作中。


    兴许是小然找不到帮手，就自己出去了吧。他想。


    --


    泠然以最快的速度，脚步尽可能轻地赶到后院。


    后院中看似还寂静着，但泠然知道，除笼子中的小妖怪之外，现场还有她、岁晏与云慈三人。


    姑射山的隐身术并非神女独有。想来云慈也是用这种方法进来的。


    黑暗的笼子里，此时只剩几个瘦小的身影。


    蜷缩着身子。


    云慈的身影蓦地出现在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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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的不远处。


    年轻人俯下身子，跌跌撞撞地奔向了那几个身影。


    而后，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他以手拂面，语气是难以抑制的慌乱与悲痛——


    “别怕，别怕啊。对不起，我来晚了。”


    月华照耀下，依稀可见那沙地上有一处极小的湿润。


    不是说，姑射山上的人，均是舍去七情六欲的冷淡仙人吗......


    云慈这一动作只持续了片刻，他随后收拾好情绪，两只手抚上笼子上那一把明晃晃挂着的锁。


    轻轻点了点，仙法解不开。


    用力掰了掰，蛮力也毫无作用。


    云慈只能用力晃了晃笼子，向笼子里蜷着的孩子们坚定地承诺道：“没事的，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们出去。”


    “什么救出去啊？”一声尖锐的声音传来。


    大掌柜不紧不慢地走进后院，看了看自己艳丽的蔻丹指甲。


    她看都不看一眼云慈，道：“这位郎君，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就先不问了。只是，我有必要向你解释一下，这群东西可是妖怪，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是死，也是罪有应得。”


    云慈回首，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他们虽是妖怪，但年岁还小，也不曾为害人间。你为了一己私利就把他们抓进来，做成汤羹盈利，夜半梦醒就不会觉得理亏吗？！”


    大掌柜慢条斯理道：“理亏？我这辈子恐怕还没听过这词。”


    “我发现商机，又动用手段将他们带回来，这凭的可都是我自己的本事！阁下又是哪里来的理由说我？！”


    云慈道：“你真是冥顽不灵！”


    他见与这大掌柜实在是讲不通道理，便也不再强求。继续去研究那笼子门。


    那大掌柜看他因焦急而显得有些凌乱的动作，忽然笑了。


    “哈哈，你真以为，你能打开这笼子？”


    “小郎君，别再不自量力了。这锁可是附了灵力的。没有点术法基础啊，是根本打不开的。”


    云慈不语，还是尝试着解着那锁。


    那大掌柜见他这样，也不算再费口舌，淡淡道：“你继续试吧。我告诉你了，没有用。”


    她转身走出院子，像是一点都不惧怕云慈后续的动作。


    大掌柜的身影即将消失的那一刻，笼子中的小人终于醒来了。


    只剩五个了。


    他们互相搀扶着，艰难站了起来。


    为首那个大一些的孩子拿手用力锤着笼子的栏杆，直至血肉模糊。


    一声野兽般的嚎叫打破了笼子中一直保持着的沉寂。而后，一声接着一声，让人听着只觉得毛骨悚然。


    云慈不忍道：“别这样，别这样啊......”


    他反复地研究着那锁，可却怎么都解不开来。


    云慈终于崩溃了，他也开始不顾一切，用手硬生生将两根栏杆分别向外推。


    可是，根本就没有用啊！


    凄厉的声音，破碎的声音，沙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久久回响。


    渐渐地，它们连成了音节，形成了痛苦的字词。


    “该死的人间！


    我们诅咒你们！


    所有吸食我们同族生肉、笑饮我们同族鲜血的人，与受尽他们庇荫的人——


    你们不配为人！


    上天将还给你们最丑陋的样子，抽走你们皮骨之间最可恨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