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司机是杨枝见过最健谈的人群，健谈的简直有点可怕了。她曾经一度希望可以开设专门的社恐车厢，这样就不用费劲巴拉地回答问题了。


    而此时，预想中的调侃和搭话并没有出现，前方开车的司机始终一言不发，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杨枝突然意识到，这应该不是什么普通的出租车司机。


    诚如杨枝所想，车上的司机其实不是什么外人。这人姓李，是甘家的老员工了，之前一直跟着老太太，甘鹿妈妈掌权之后，就开始给甘鹿妈妈开车了。一晃二十多年，也算是看着甘鹿长大的了。


    车子一路疾驰，向着杨枝未知的方向开去，而甘鹿大概真的是累狠了，竟然就这么睡了一路。


    这个小区的环境明显不是之前那个老旧的小区可以比的，一看就知道这里的房子一定不会便宜。


    而到达了新的住所之后，杨枝才更加直观地意识到，之前那个一室一厅的小套间有多委屈甘鹿了——新房子的一个卫生间都比那里大。


    小喇叭此时已经拥有了一个巨大的猫爬架，此时正威风凛凛地窝在上面当它的猫皇帝。


    客厅里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从上往下看去，可以看到霓虹闪烁的城市夜景。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可想而知，这套房子的价值。


    而甘鹿却兴冲冲地将这套房子送给了杨枝，还唯恐她会不喜欢。看着甘鹿眼睛亮亮地奉上钥匙的样子，杨枝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头了。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了，杨枝本来是想好好问清楚甘鹿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但是见他那么兴奋地和自己介绍这个房子，还把这个房子处处布置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


    杨枝突然就不想说了，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为她直觉现在不是提这件事情最好的时机，而且甘鹿现在那么开心，她不想打破这份开心。


    那就再等等吧。


    之后的几天，甘鹿每天都会带着杨枝到处去玩。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情侣，一起吃好吃的，一起拍照，一起打卡景点……


    杨枝的拍摄技术日益增长，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往这方面深入发展一下，还为此专门报了一个专业课。


    当然，他们俩总不可能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玩一辈子，杨枝倒是无所谓，但是甘鹿这次回来，就是有正事儿要做的。


    此时已经临近年关，而甘鹿此时回来，自然是要去见一见家里的长辈的。


    平时再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要面对甘鹿的家人，杨枝竟然罕见地紧张了起来。


    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杨枝的反应尚且还算平静，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当然，只是表面如此罢了。


    就在杨枝即将喝下第三杯水的时候，甘鹿笑着拦下了她：“这么紧张啊？没事的，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就行。”


    杨枝：“……”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因为是你的家人啊，所以不一样的。和我说说吧，我好心里有个谱。”


    甘鹿明知故问地笑着问道：“什么谱啊？”


    杨枝：“对你好的，我就有礼貌一点，对你不好的，我就，嗯……像平时那样吧，我平时那样是不太讨人喜欢。”


    甘鹿促狭的笑意渐渐收敛了，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然后斟酌地说道：“奶奶对我其实还不错，至于其他的，真的很难说啊。”


    他俯身亲了亲杨枝的额头，安抚道：“你怎么样都很讨人喜欢，不用管这些。”


    杨枝牵住了甘鹿的手，无比认真地看着他：“不难说，你慢慢说，我慢慢听，我想知道。”


    甘鹿看着杨枝那双干净的眼睛，心念一动。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心被甘冽的泉水给浸润了。


    在这样认真的注视下，他缓缓开口道：“我妈，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她从不允许任何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控制欲很强。我爸……在我妈没去世之前，也早就有自己的家庭了。不过他风流惯了，私下里还有多少女人，估计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他私生活不怎么样，但作为一个父亲，至少表面上还可以。”


    “不过也能理解，给一点举手之劳的关心而已，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又不费力气，还能白白收获一个儿子，何乐而不为呢？这样的人最自私薄情了，看似挑不出什么错，但其实最可恶了。”


    “我的奶奶是个很传统强势的老人家，和我妈妈很像，当初逼着我爸娶我妈，应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她一直都很看不上我爸那个不务正业的样子，连带着也不喜欢他现在的家庭。”


    “我还有一个小姑，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对我也很不错。小时候我妈逼着我去上一些才艺课的时候，她经常偷偷带着我出去玩。”


    ……


    那天下午，甘鹿讲了很多，是那种基于事实的讲述，他刻意地把自己的感受摘了出去，只是用一种旁观的视角，以自己作为连结，和杨枝介绍着这一大家子。


    杨枝总觉得有点奇怪，却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感觉。


    听说这里有一个主修心理的学科，杨枝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去进修一下了。课后作业就叫“解析甘鹿的一百种心理状态”。


    傍晚的时候，甘鹿带着杨枝去买了几套衣服，然后就直接去老宅了。


    老宅是半山腰的一所典型的中式宅院，黄昏暮色里，游廊下的宫灯次第点亮，将朱漆廊柱染成了琥珀色。


    整所宅院透着一股肃穆的安静。


    杨枝一直都知道甘鹿的家境很好，但是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毕竟像这样的宅院，杨枝不知道抄了有多少家了。


    自然对能住在这样房子里人的财富有着深刻的了解。


    那个司机果然不是什么普通的人，不仅这几天一直都是他开车接送杨枝和甘鹿去各种地方，哪怕到了这里，他也是轻车熟路的。


    一看就知道是工作了很多年的老员工了。


    门前停了不少的车，一看就知道今晚一定会是个热闹的晚上。


    一辆颜色张扬的红色法拉利夹杂在期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甘鹿顺口问了一句：“这是谁来了？”


    司机答道：“是程棋的车。”


    程棋是甘鹿同父异母的弟弟，因为甘鹿的奶奶不允许他父亲后来生的孩子姓甘，所以就随了母姓。


    虽然不讨人喜欢，但到底留着甘家的血。这些年不管老太太态度如何冷淡，重大的日子他们都会来老宅一趟。


    人家来都来了，总不能把他们赶出去，老太太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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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李叔的回答，甘鹿嗤笑一声，勾了勾嘴角：“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杨枝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观察者甘鹿的反应。


    甘鹿在自己面前时，就像一只爱撒娇的小狗，动不动就要蹭着你，恨不得两个人永远黏在一起不分开。在普通的人面前，总是自带一副高冷的派头，让人望而却步。


    而现在，杨枝觉得甘鹿就像张开了满身的刺，于是，他变成一个又高冷又有攻击性的刺猬。


    回廊的路程不近，甘鹿始终牵着杨枝的手，直到走进了正厅。


    正厅里的人不多，只有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妻和年轻的一男一女，而主位上，坐了一个端庄严肃的老太太。


    杨枝猜测，这应该就是小三一家人和甘鹿的奶奶了。


    甘鹿牵着杨枝进去后，原本就不热络的聊天氛围更是彻底地冷了下来。


    在看到甘鹿的那一刻，老太太严肃的表情就像是瞬间融化的冰雪，一下子就如沐春风起来了。


    她银白色的发丝被精心盘成了云朵状的发髻，发间斜插着一根木制的发簪。那双眼睛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变得浑浊，反而清亮如初。


    在看到这位老人家的一瞬间，杨枝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了一句话——岁月从不败美人。


    老太太优雅惯了，即使喜悦，也不会失态，但就是能让人看得出来，她现在很开心。


    老太太一眼就看到了甘鹿身边这个和他十指相扣的女孩子，于是明知故问道：“这位是？”


    甘鹿笑着答道：“我未婚妻，杨枝。”


    杨枝点了一下头，以示礼貌，然后努力展示了一个端庄的微笑：“奶奶好。”


    老太太浅笑着朝着杨枝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


    甘鹿松开了杨枝的手，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示意她过去。


    杨枝被拉着坐到了老太太身边，老太太牵着杨枝的手，然后就要摘下腕间的翡翠镯子往杨枝手上套：“第一次见面太仓促了，没什么准备，这个镯子你收着。”


    杨枝很少和这个年纪的长辈接触，所以显得有些局促。


    况且这个镯子虽然比不上她之前手上的那支，但杨枝看的出来，也一定价值不菲。刚见面就收这么贵重的东西，杨枝总觉得不太合适。


    她下意识地看向甘鹿，见甘鹿轻轻点了点头，杨枝也就不推辞了。老人家现在很开心呢，明面上驳人家的面子不太好，大不了后面再还回去。


    杨枝立马道谢：“谢谢奶奶。”


    见杨枝戴着好看，奶奶显然更高兴了。


    杨枝注意到，全程，甘鹿都没有给那四个人一个眼神。


    而现在，那几个人的脸色显然不太好看。甘鹿他爸倒是没什么反应，估计是已经习惯在亲妈和亲儿子这里不受待见了。一男一女的两个年轻人都沉着脸，显然很不开心这种区别对待。


    杨枝在心里默默地摇了摇头，年轻人啊，沉不住气，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这样是成不了大事的。


    甘鹿奶奶的喜恶太明显了，这两个年轻人显然不是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竞争对手，那甘鹿的存在到底会让谁耿耿于怀呢？


    杨枝觉得有点头疼，现在好像回到了以前那个步步为营，步步思量的时候。


    她不喜欢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