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钰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变得如此优柔寡断，踌躇不定。


    银霜伸出两根染得通红的手指点在瓷杯底，将温温的茶水推到秦钰身前。


    “你自然是知道的。我不解的是，你为何要在宫门口救我？你是怕我真的成为后妃，然后凭借我的容貌迷惑圣上，让事情超出你们的控制？”


    一杯茶下肚，秦钰恢复了往日的沉着。


    “我救你，是因为我不想牵连你。平白拉你入局，我于心不安。”


    不知为何，银霜有些失望。


    “事情还要从我遇见你之前开始说起。朝中一向不稳，我侯府自然要想办法向新帝表忠心。我被新帝削了兵权，奉召回京，故作纨绔避免新帝忌惮。这才招惹了你。可是，我爹不愿让我如此，你的到来令他改变了计划。我们想着压制你，让你心生怨恨，借你的手搅动朝局。没想到，我渐渐对你上了心，便求我爹保你一命。”


    银霜眼光一闪，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


    “你喜欢我？是成婚之前，还是之后？”


    秦钰瞪大了双眼，眼下的乌青更加明显。


    “你……你为何问这个，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得知道你是被我的魅力打动，还是被我的容色吸引。”


    “我……”


    “行了！我知道了。如果你真的确定喜欢我，是断然不会犹豫的！”


    银霜面色忽的变冷，起身开门送客。秦钰双手扒着门框不松手。


    “你怎么这般暴躁？不能听我说完？”


    “你想说我未必想听！”


    “我在你入住侯府之后才有些心动。”


    “你觉得我会信你的鬼话？”


    “那你还要问？”


    银霜僵在原地。


    “对啊，我这是在生哪门子的气？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银霜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刻满脸堆笑。


    “我开个玩笑罢了。小侯爷别在意。”


    秦钰撇了撇嘴角，心里有气，却不好发作，立刻反问：“那我也问你，你是什么时候看上我的？”


    银霜放开门板后腿几步，仿佛门板上有毛毛虫似的。


    “谁说我看上你了？”


    “没有看上我，那你日日瞧我练剑？”


    银霜嘴硬：“我是见你堂堂一个少将军，练的净是些华而不实的花把式，觉得不敢相信，想看清楚你是不是又在扮草包。”


    秦钰哑然失笑，一片促狭之意袭上心头。


    银霜随手将脸颊上的一缕碎发拢至耳后，眼波流转见看见秦钰大步上前，捞起桌上的梳妆台上的胭脂盒，五指指节猛地一紧，木盒应声而碎，胭脂撒了一地。


    “这才叫真功夫。对敌之时，若是叫我抓住机会近身，一招就能捏碎他的头颅。”


    银霜双眼瞪成了铜铃。


    “要死！这胭脂一盒五两银子呢！小侯爷，您自小锦衣玉食，不晓得银子贵重。五两银子换成烧饼，可以装满十辆马车！”


    秦钰本来得意洋洋的笑突然凝固在唇边。还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被银霜三推四推赶出了门。


    “男人都这样？成日里就知道撩猫打狗。几岁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银霜看着地上散落的胭脂，心疼的不得了。


    秦钰悻悻而去，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女人的胭脂水粉动不得。银霜的所有东西都动不得！看来，只有送金子给她，她才会开心。”


    午膳过后，宫里来了太监，带来一道圣旨与一张帖子。


    侯府得了封赏，老侯爷恢复了上朝议事的资格。秦钰被召入宫参加祭天祈福礼。银霜接了帖子，于第二日入宫赴宴。


    传旨太监一走，老侯爷立刻骂骂咧咧。


    “谁家老头子七十多岁还不能告老还乡？你们知道入朝议事有多繁琐吗？天不亮就得起来，梳妆打扮穿朝服也就罢了，大事小事一桩桩，每日都焦头烂额不得闲！瞧你办的好事！”


    银霜的欢愉发自真心。


    “不是说那什么遗千年么？老侯爷还年轻，脑子又灵光，正是为国尽忠，为圣上效力的好时候！”


    “我呸！你才……”


    “难道侯爷对圣旨所言不满？要不，明日我在皇后娘娘跟前提一提，好求皇上许您回族地养老？”


    老侯爷咬了舌头，把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拄着拐杖咚咚咚离去。


    武夫人连忙一路小跑跟上，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一抹怨恨之色令银霜诧异。


    新皇登基一来头一次举办祈福大典，文武百官在日头下晒到了晌午。


    午后，宫宴摆在了太和宫。百官座无虚席。命妇女眷则聚在昭和殿内欣赏歌舞。


    银霜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娴妃高高昂起了头颅，可她扇动的鼻翼略显不安。可能是怕银霜闹事。在命妇就座之后，皇后当即代传皇上旨意，封了银霜二等诰命，赏银三百两，绸缎玉器若干。


    命妇们纷纷起身道贺，殿内热闹非常。


    秦钰尝了两杯美酒，看着歌舞，心思总是飘出殿外。


    “不知道后宫太不太平，那女人额头的伤疤还没好，不知会不会吃亏。”


    银霜瞧着面前从祭台上撤下来的鸡鸭鱼肉，还有一整只烤猪，眼含笑意。


    “秦钰那厮最该抱着猪脸啃，想必他此时吃的正香！”


    歌舞琴声绕梁，秦钰望着面前千娇百媚翩翩起舞的宫女，心里确定了一件事。只要一想到银霜，他就开怀！这感觉来的悄无声息，等他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漫成了长河，再也无法阻挡爱意的奔涌，整日就想着一些腻腻歪歪的事。


    银霜瞧着面前的羊腿，忍不住想起秦钰光着膀子练剑的情形，顿时乐不可支，忍不住多饮了几杯酒。


    “这酒好香醇！入口甘甜，回味无穷！”


    皇后笑道：“这酒虽甜，可切莫贪杯。你可知这酒叫什么？”


    “妾身不知。”


    “叫离人醉。三杯五盏如饮水，可散席之后酒气上涌，面若桃花如置身云端。”


    银霜一急。


    “不好，妾身已经饮了七八杯，恐怕撑不到散席之后，便会醉倒。”


    娴妃瞅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奚落银霜的机会。


    “穷乡僻壤来的，即便一朝高嫁也是浑身土气，连个酒都不认得。若是在外头，你也是像现在这样贪吃贪喝？”


    皇后放下酒杯，发出轻响。娴妃忙住了口。


    银霜想要的已经得到，自然懒得与娴妃斗嘴，笑而不语，饶有深意的盯着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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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妃瞟了几眼，随即流露出一丝悲悯同情之态。


    这奇怪的神情惹得众夫人纷纷打量娴妃，就连皇后也暗自瞧了好几眼。


    娴妃如坐针毡，刹那间心肠转了一百八十个弯，身上冷汗出了一茬又一茬。银霜才转头与身旁的命妇闲谈。


    “真没出息！我吓死你！”


    一个半时辰后，秋风渐起，斜阳半隐在橙红的云彩下。宫宴结束。


    银霜穿过花园石桥，走过长长的甬道，觉得酒气上涌，脸颊滚烫。脚步就想要飞起来一般轻飘飘。她极力踩着直直的石板缝行走，免得摔倒在地贻笑大方。


    刚出宫门，银霜头昏眼花，眼前天旋地转，胃中翻腾。迷迷糊糊间，银霜看见远处男人堆里一袭黑衣的秦钰格外醒目，她连忙跌跌撞撞向他奔去。


    秦钰身量高挑，身形笔直健硕，就连脖子看起来都比那些官员长了两寸。


    看见银霜身形不稳，他立刻大步跑上前。


    银霜咬着牙提着裙子飞奔，腿脚一软，倒在秦钰怀中。命妇官员皆诧异的望着一道黑雾踏着夕阳高高跃起，从官员命妇的头上跨过，一把抱住了一片淡蓝的裙衫。珠花滚落在地摔散，米粒般晶莹的珍珠向四处弹开。


    “上次宫门口殉情的就是这秦家小子？果然是个痴情人啊！”


    “唉，如此柔情蜜意一刻都分离不得。倒叫我想起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我可是京中一枝花……”


    “噫，不像话！谁家的毛头小子好没教养！”老侯爷还未走远，听见窃窃私语便回头一看，立刻刺了两句。


    身边的官员忙低下头假忙活。


    赶来接人的老管家眯着眼睛一瞧。


    “少爷少夫人怎么了？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老侯爷一愣，顿时老脸烧的慌，忙低下脑袋扶着老管家离去。


    “秦钰？身上怎么那么硬？”


    “你喝醉了。早些回家喝一碗醒酒汤。”


    秦钰双臂用力，抱着银霜起身。却被银霜大力揪住了后脖子。


    “别……别动。”


    “别动？”


    秦钰俯身半蹲在地上，双臂环着银霜。她的脑袋埋在秦钰怀中。他闻到了发丝上的甜香。


    银霜的身子蛄蛹了几下，秦钰面颊通红呼吸急促。


    银霜伸手推在秦钰双肩，秦钰疑惑地后仰。


    低头一看，秦钰发现自己胸前一片呕吐秽物，脸色一黑。


    吐过之后，银霜竟然觉得好多了，掏出手绢擦着脸上的汗珠。


    “呸呸呸。好丢人。我们快些回去吧！”


    秦钰俯身将银霜拦腰抱起，穿过看热闹的人群大步走向侯府的马车。秽物沾了二人一身。


    老侯爷面色不好，听见马夫行礼问安的声音，立刻掀帘子探出头来教训二人。


    “没规矩的……”话茬子被臭味堵在嘴里。老侯爷捂住了鼻子。


    “臭死个人！赶紧走！”


    马车里，银霜的脑袋靠在秦钰肩头沉睡。虽然臭气熏天，可他心里却越来越美滋滋，笑容挂在嘴角一直未曾放下。


    银霜做了个美梦。梦中，她住在城西那座小院儿里做豆腐。秦钰光着上身推磨，磨盘上白花花的豆汁缓缓流淌。银霜瞧得心花怒放，差点把锅里的豆花都舀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