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个活生生的人，竟变成了影子，永远困于地下，被人踩在脚下。


    他们是否有意识，若有，那可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是自己也不慎堕入地下，从此成为无名无姓无脸的黑影……意清的牙止不住地咯吱打颤。


    感受到了身下人的慌张情绪，程楚秀下意识伸出了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轻轻拍打在了意清的右肩上。


    “好了，不怕，不怕。”他边笨拙地安抚，边犹豫着轻声呢喃，细语轻抚在了花意清的脸庞。


    花意清呼了口气，勉强笑了。


    银光进了屋内，变成了硕高的细长人影。头尖尖，身细长，手上似有利爪，在床的不远处站得直直。


    “你，你不是降妖师吗，为什么跑来跟我躲在一起……”对方直接钻进她的被窝，花意清不解。


    “你忘了我能感受到你的情绪了？你怕不是已经吓破胆了。”


    “我才不怕……”


    还未说完，程楚秀便打断了她：“放心，这只是个分身。藏起来，它便找不到我们，不用再费什么力气。”


    可是，二人就要用这个姿势共度一晚？


    身体别扭地扭了两下，花意清气息似被捆绑，时缓时急。


    “对了，我有事跟你商量，”她深吸一口气，“宋幼薇来找我了。”


    话落，花意清便感觉到紧贴着的胸腔狠狠咯噔了一下。


    “她跟你说什么了？”程楚秀有些紧张。


    “她想让咱们去找青玉罗，帮她复仇。”


    头上一股冷气喷出。


    “说的跟只有她需要复仇似的。我的仇还没报，竟还要先帮她？”程楚秀不情不愿。


    他竟也身负仇恨？花意清的眼睛慢慢抬起，突出的喉结正对着她，上面还长着一颗痣。她的脸有些温热，刚想侧目，他却低下了头，四目在黑暗相视。


    “那怎么办，”此番对视后，花意清干脆央求，“若她发现我没说服你，到时定会来折磨我。”


    程楚秀看着她，语气揶揄：“那你忍忍。”


    花意清被噎住：“……”


    谈话间，细长的银色人影正踉跄移步，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朝床头走来。


    程楚秀侧头，透过被子看去，有些不安。


    百妖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影妖不会寻躲藏起来的人。


    难不成，此册内容，含有杜撰？


    不可能，此册为上百名玄师联合著成，不应有杜撰内容。


    猛地，程楚秀明白过来，怕不是，有人在操控这分身。


    初见的敌意环绕心间，他刚想低头询问那黑衣男子的事情，便见花意清紧盯着银影，眼神放空，嘴里喃喃有词。


    莫名的力量似乎将身体束缚，花意清觉得，她必须将咒释放才可解脱，咒术的手势在脑中疯狂闪烁。


    “不可！”见状，程楚秀低声轻斥，一把抓住了冰块般的手，调换了二人的位置。


    花意清趴在了程楚秀身上，头被他按了下去。


    “不自量力。你把身体里的血全吐了，也打不过它。”他语气恼怒，手背紧紧将颤抖的身体抵住。


    若在刚才，他的这句话，花意清定不会当真，还会思索一番挖苦回去。可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千真万确。


    在无尽诡异的妖力面前，普通人简直就如尘埃，妖轻轻一吹，便立刻破散。


    细长人影站到了床上，俯身看着被子里的二人，似在与他们躲猫猫。见那细长人影一动不动地监视，程楚秀开始犹豫，还要不要躲下去。


    此次前来寻影妖，主要是想智取。


    毕竟影妖独生独活，还可分身，袭击速度快。就算是分身，贸然对抗的话，也会有风险。本想好好准备一番，没想到，还不到一天，影妖的分身就这么明晃晃地进了自己的房门。


    “救命……”花意清猛地觉得自己的身体似被抽离，眼神空洞起来。


    细长的人影伸出了利爪，透过被子，伸进了花意清的身体里，似在掏弄什么。


    见状，程楚秀头脑一热，掀开被子，左手蓝光迸发，右手黑团盘旋，随即上百只蝙蝠从黑团中冲出，将银光层层围住。


    蝙蝠妖的妖力还是他初进降妖派时收服的，当时还以为用不上，现在却帮了大忙。


    几百只蝙蝠围成了黑墙，银光黯淡，程楚秀抓住机会，紧念降服咒，可没料到，分身又分出了另一个分身，从细小的缝隙中溜了出来，冲着床上的二人大放银光。


    程楚秀心里一紧，一脚把花意清踹下了床，加大了降服咒的级数。


    降服咒的级数没有上限，功力越高，能领悟的级数便也越高，相应，施展出来的力量也越强。


    蓝光层层迸发，银光发出了痛苦的低吼，但其分身却抓准了空档。


    一只黑手拽住了程楚秀的小腿，用力地将其向下拽。


    降服咒一直牵制着银光，向下拽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可就算如此，程楚秀半截身子已嵌入床下。


    “起火！”


    再不帮忙，下一秒，他怕不是要被拉入地下！花意清不顾刚才的劝阻，强行加大了焚烧咒的法力，体内的鲜血好似烧了起来。


    猛烈的焚火可烧万物，黑墙中的银光感受到了剧烈的撕痛，冲破屏障，尖叫着冲出了窗外，其分身也紧随其后。


    银光似不服，又反了回来，程楚秀手一挥，蝙蝠们即刻聚在窗边，层层围住。


    室内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程楚秀的身体慢慢浮了上来，呼吸急促。


    “咳……”花意清心脏极痛，似要崩裂出血。


    她急忙抓住了心口，眉毛拧作一团，身体里的血似乎在流向七窍。


    鼻孔流出浓血之际，意清感觉有人从床上翻滚下来，随后，一股热流从背后，流向了心口。


    他在为自己传功。她有些意外。


    二人就这样静静打坐传功，两盏茶的时间过去，除了鼻血，花意清再也没见血。


    不属于自己的功力充盈了全身，她有些不适，身体向后倒去，遂下意识反手，想把住身后人的胳膊。


    不料，却触到了一团软软的东西。


    人的胳膊竟会如此柔软？花意清忍不住捏了捏。


    “诶，”程楚秀语气无奈，“两边都要摸一遍是吧？”


    意清一怔，回头一看，自己的手竟覆在了他的右衣襟上。


    “对不住！”花意清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蜷在了床上，当做无事发生。


    床下轻笑声响起，随后橙色的烛光闪动，他点燃了几只蜡烛。


    见对方并未生气，花意清又缓缓坐起身，与程楚秀在幽暗中对视，他破天荒温柔地笑了笑：“多谢。”


    这次，他的眼睛也在笑。


    那俊秀的眼睛好生认真，他笑起来，确实好看。粉红色染上了花意清的脸颊。


    不料，程楚秀眨了眨眼，坐在地上左看右看，颇有些惊奇道：“看来这猪肝有些效果，你气色不错啊。”


    “……”花意清无言，待想了想，也说了句道谢的话，“我也要谢谢你白天救了我。”


    她又接着试探：“还有，宋幼薇的事……”


    “我会帮她，但要等等，”他扭身坐在了床边，“放心，你先睡吧，我守一会儿。”


    听他同意，花意清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每日被尖刺的声音折磨。


    “没关系，不用管我，”花意清身体下倾，碰了碰他的肩膀，“你有没有什么关于术法的书，我可以自学，这样就不必你操心了。”


    听罢，他先是轻颤一下，随后一动不动，犹如一尊石像。


    不会吧，竟如此小气，书都不愿分享？花意清刚想催促几句，便听到他蔫蔫的声音。


    “能不能再，碰我一下？”


    “……”想起他义正言辞地说自己不想要肢体接触的语气，花意清真想狠狠嘲讽他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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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不过，既为婚咒驱使，那么他自己也无法控制。况且不久后她可能也会一样这般，便一言未发，如他所愿，她又在他的肩膀上抚了几下。


    他轻微颤了一下身子，但仍坐地不动。


    “再碰一下。”


    没完了是吧？花意清眯了眯眼睛，报复般伸出了双手，冰凉的手直接伸到了他的衣服里，一顿乱摸。


    “喂！”他惊呼一声，弹跳起来，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我就让你碰一下，碰一下！你这是干什么呢！”


    “谁让你一动不动，跟个石像一样杵在那里，”花意清撇了撇嘴，“能不能快点，我要自学术法，这对你不也是好事吗？”


    “还不是你一直对我这摸那摸的，我明明控制得很好……”他边狡辩，边深呼几口气，走到包裹边，蹲下身翻找。


    【等轮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什么？！花意清一副噎住的表情，心里捶胸顿足。


    长长的马尾晃到了床前，书一放，程楚秀双手背在身后，欠身道：“那你好好学，过两日，我来检查。”


    “我不是说了，不用你操心。”花意清边一字一顿回应，边随意翻看起了术法册。


    诶？刚翻了两页，她便发现了不对，这好像不是术法册，应是记账本。


    待定睛一看后，她两眼一黑。


    马鞍、长靴、锦袍、腰链、手镯、发带、珠串、玉石、香膏……


    香膏？


    可算知道那一股茉莉花香哪来的了。待看到标注的价格，她倒吸一大口气。


    书册上慢慢浮现黑影，花意清缓缓抬眼，便见那对黑润眸子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拿过来！”程楚秀伸手一抓，拿走了记账本，“竟又窥探我的隐私。”


    “不是，”花意清被那些天文数字迷晕了双眼，“你平时花钱，也太……厉害了吧。”


    “我自己的钱，我花在我自己身上，你心疼什么，”他斜睨她一眼，又递给了她另一本册子，“这个就是术法册了，你先翻看，明天我教你。”


    “不用，我自学就可以，哪能耽误你的正事。”花意清接过册子，翻看起来。


    “自学就能学会吗，”程楚秀背过身，一副经验老道的样子，“学术法，不仅需要记忆力，还要心静，要……”


    还未说完，一道白光便从床上飞来，直直打向了桌上未点燃的蜡烛。


    蜡烛一分为二。


    这是册里的第一个术法——二半刀。


    “你刚才，有念咒语吗？”程楚秀惊讶转身，只见对方甜美一笑，摇了摇头。


    程楚秀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心里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他心里产生了复杂的感觉。师父曾夸他是不可多见的天赋弟子，学习术法的时长比他人都短，而且施展出来的效果也都比他人要好。


    可这才几秒钟，她就……


    【她怎么这么厉害】


    “你自学吧。”程楚秀怏怏地起身，躺在了地铺上。


    谢谢夸奖，花意清内心窃喜回道。凭借烛光，她干脆侧身，用手肘撑着，将术法册仔细翻看了起来。


    从小一直渴望学习术法，可一直没有机会，待翻完时，已不知道过了多久。


    地上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她轻轻地下床，将册子放在了桌上，随后走到地铺前，蹲下了身。


    看着烛光中皱着眉头的睡颜，她灵机一动，将新学的控梦咒施了出来。


    做个好梦吧。


    不安的眉头舒展开来，漂亮的仰月唇又向上勾了勾。


    花意清满意地回到了床上，钻进被窝中，不知不觉，进入了自己的梦境。


    前方紫光闪闪，还发出了魅惑的香气。


    在梦里变成赤猫的意清大胆向前走去，不顾乱风吹过。


    走过层层迷雾，她终于看到了紫光的来源。


    一朵妖艳的紫色月光花，正在月光下张扬地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