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云波镇，东街。


    雨后清晨，空气中仍带着湿气。


    一阵冷风吹来，韩舟猛打了个哆嗦，睁开了沉沉的眼皮。


    整条街上，他是第一个醒来的。


    他正俯趴在地。欲起身，可腰似受到了什么冲击，直起那一刻，疼得他“啊哟”叫唤一声，便只好扶着疼痛之处，慢悠悠地缓着起来。


    环顾着一片狼藉的街道，和躺地不起的人们，他这才恍然记起昨天晕前发生的事。


    当时不知道是谁惨叫一声，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群鬼便从前头的巷子里钻了出来。鬼追人，人挤人，根本跑不掉。


    有的人幸运，直接吓晕了；像他这样的，想晕但晕不了，只好哗啦啦地一股脑向前跑。


    后来地面晃动，跟地震似的，侧腰像被什么人狠狠打了一拳，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在，今早无事，只是扭了腰。


    韩舟扶着腰张望，搓着脚挪步，待适应腰部的疼痛后，迈着步子回到了自己的摊位。


    看了看倒地的算命摊，韩舟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等下再收拾，先让腰直会儿再说。


    “噢哟！”说到算命，他猛然想起昨天那位公子给的银锭，腰也不疼了，立刻手忙脚乱地摸着全身口袋，最后在裤兜里摸到，松了一口气。


    这要是丢了，可够他心疼一年的了！


    “哎……”韩舟叹了口气，走到昨日在他旁边支摊的男人身前，伸出脚踢了踢他，“诶，早上了，起来吧。”


    随后又干着嗓子朝周边喊了喊：“大伙都醒醒，早上了。”


    没有反应，他咽了咽口水，心想不会这些人都震死了，就他一个人活下来了吧？


    那可不好！


    他家就住在这条街，得立刻回去看看母亲和妻儿！


    刚拔腿跑走，周围立刻下起了大雾，韩舟定住片刻，刚要一鼓作气冲出去，前面白雾中似出现了一个黑色身影。


    有人在向他靠近。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回到了那个晚上。


    完了……


    那黑影越来越近，直到真容显现，韩舟终于看到了那个让他永远都忘不了的面容。


    “吸吸吸吸吸吸吸吸……”韩舟边后退，嘴里边打哆嗦，想跑走，但一想，对方既然能找上自己，定是不会让自己轻易逃跑，没准还会激怒他。


    故旧戏重演，他啪嗒跪下，哭道：“息怒啊，大人！”


    夜月离撇着下垂的嘴角笑了笑，问：“你哪里看出来我怒了？”


    “您这都找上门来了……”韩舟惨哭道，“是不是小的上次哪里算的不准，惹怒了大人，我再算一次，再算一次，饶命啊……”


    经上次命悬一线后，韩舟立刻搬了家，卖了小宅，带着母亲和妻儿来到了云波镇。


    毕竟听说这地儿偏僻，吸血鬼都不屑来，他便美滋滋地住下了。


    谁知，他竟真能追过来！


    韩舟跪在地上呜呜呜的哭，身前的夜月离烦躁地挑了挑眉，不耐烦打断道：“你想多了，我才不是特意来找你的。”


    “啊？”韩舟抹了抹鼻涕，眼泪花花抬头道，“不是……因为上次那事来特意找我的？”


    “我们有缘而已，”低沉的声音飘在韩舟的头顶，“不过，算的不准，倒也是真的。”


    听出这话意思，韩舟立刻爬到倒地的摊边，自觉拾起卦签，“那，那这次，是给您重新算，还是算别的……”


    “再给你一次机会，算别的，”夜月离毫不犹豫，“我要找的人，是不是已经在我身边了？”


    韩舟连忙卑微应下，边算，边忍不住环顾四周，手上动作也比平时要缓慢。


    看出他想拖延时间，夜月离直接浇了一盆冷水：“放心吧，你算不完，他们就醒不过来。”


    “……”韩舟心中咯噔，算盘打错，只好老老实实地快速卜卦。


    卦毕。


    “恭喜大人，”韩舟犹犹豫豫，有所删减道，“您所找的人，就在您身边……”


    他心中顿悟，自己上次，并未算错。


    吸血鬼要找的人，此时就在身边，现在相安无事，可日后，定会和他反目成仇。这也就是宿敌的由来。


    上辈子是爱人，这辈子是仇人。属实孽缘了。


    看着吸血鬼破天荒露出高兴的神情，韩舟打算到此为止，别到时候毫无保留说出来后，吸血鬼一气之下拿他撒火。


    他谄媚笑笑：“大人运气好，已经找到了。”


    夜月离完全未看到谄媚下的紧张，只自顾自欣喜。果然，上次算得不准。这次找到张窈窈，应是对了。


    但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真的？没骗我？”


    “没有。”韩舟斩钉截铁。


    他从不骗人。但面前这位又不是人，是鬼。


    见夜月离不再说话，韩舟有些心虚地低头。过了很久，腿都快跪麻了，直到有人踢了他一脚，他才从方才的白雾中惊醒。


    大雾散去，周围人早已醒来，有的好奇看他，有的也和他一样，扶着腰走路。


    “跪在那儿想什么呢，老韩？”踢他的人好奇道。


    “我在想，”韩舟松了口气，跌坐在地，“这次，要搬去哪呢？”


    ……


    地图再次展开，程楚秀走回街道，从大枫树处按着路线继续走下去。


    他心中一直记得花意清说过的话——


    这地图是为了方便别人认路的，故接下来的标志，也会和大树一般显眼。


    本以为，那星星图案指的是天黑时才会出现的某种星象。现在想想，这样的猜测可真是高看那些捉妖师了。


    弯弯绕绕，终于在密林北边的树干上，看到五根树枝头尾相接，拼成了一个隐隐约约的“星星”。


    星星的五个连接处都钉上了钉子，看来，是这里没错了。


    自从和花意清分开后就紧皱的眉毛终于展开，程楚秀打起精神，接着按照路线走下去，找到三角形。


    可这一次，彻底晕头转向。


    按照方位，明明标的直线，可前面就是一片空草地，什么都没有，哪里来的三角形？


    他不信邪，决定按着相反的方向走一次，再次走进了树林之中。


    明明天气不热，甚至还有冷风钻进林子，可程楚秀仍额头冒汗，有些着急。


    若到时她回来，对他失望怎么办……


    转了几圈，望着无尽的树，这样闷头走下去，定不会有结果。程楚秀靠着溪边坐下，打算先缕清思路。


    既然这前两个标志都如此明显，第三个，还有必要躲躲藏藏吗？


    那定没有必要。


    难不成，这个三角形就在他眼前，只不过，他看不到？


    刚想掠过这个无厘头的想法，花意清一脸认真的模样却猛然映在了他的脑中。


    脑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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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正插着腰，伸出一根手指头严肃道：“对，这就是问题所在！”


    可就算是这般严肃，在他眼里，还是一张小猫脸罢了。


    “嘁，小猫脸……”程楚秀自顾自地笑了出来。


    明明她不在身边，可依旧似同行一般。


    正笑着，可不知为何，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让他不禁再次拿来放大思考。


    “对啊！”他恍然大悟，立刻起身，跑回星星处。


    这些捉妖师既然到处分发地图，而且特意选了醒目标志，再加上在这密林之中……


    那定是有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


    看着眼前的树枝星星，程楚秀施出破界咒，实实打在了正中心的位置。


    一切都要照最简单的方式想。


    果然，锚点就在此处。


    身后传来一阵波动，本空荡荡的一片地，竟出现了两排小屋，最前面，竟是一个三角顶的木楼。


    程楚秀反应迅速，立刻又施出异形咒，化为玄鹦，顺手将破界咒撤掉，飞进了界中。


    看这一排排的小房子，定是捉妖师们的住所，若就那样直直迈进去，免不了打草惊蛇。


    化为小鸟，正合适。


    可正朝房顶飞时，身后却传来狗吠。


    程楚秀朝后看去，竟是一条狼犬正朝他飞扑而来。


    看它兴奋的样子，估计是在界中久住，好久未看到小鸟。


    转过头，程楚秀不再理会，直直飞到房顶上，想想下一步的对策。


    被捉的女子们，应就在那栋木楼之中了。


    可那狗不依不饶，又叫着跑到了房门口，惊扰了屋中的捉妖师。


    一个胖捉妖师骂骂咧咧走了出来，“死狗，叫什么叫！”


    程楚秀朝房顶后站了站。


    “老徐，出来管管你的狗，”从屋中走出来的胖捉妖师吼道，“吵到老子睡觉了！”


    名叫老徐的人也从对门走出，“我看你叫得比狗还声大！”


    “去你的，”胖子走上前，踢了大狗一脚，“别叫了！”


    “诶诶诶，”叫老徐的不乐意了，“别踢坏了，这可是看门的！”


    “能有什么门可看，”胖子不屑，“过几天那些公子爷可都来了，进出自由了都，看哪门子门。”


    公子爷？程楚秀心中一紧。


    花意清说得没错，那地图果然是要发给别人的！


    看来，这些捉妖师们是想干起什么产业来不成？


    “话说回来，那俩货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不会抓包了吧？还说顺便去送地图，这是送哪去了，”老徐扣了扣头皮，纳闷道，“这都多久了，怎么还不回……哎哟行了别叫了！”狗叫声打断了他说话，他抄起鞋作势要打。


    那狗似应激一般，直直仰头冲化为鸟的程楚秀狂吠。


    他暗称不妙，没想到没折在人身上，倒折在了一条狗上。


    可若他直直下地，那狗定会追扑上来，引得捉妖师跟来。


    进退两难时，那地下的老徐顺势朝狗抬头狂叫的方向抬眼一看，随后愣住。


    见状，胖子也扭头看去。


    程楚秀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大战一场。


    这些捉妖师们是傻，但倒不至于傻到连界中进了动物都意识不到的地步。


    横肉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似要把脸上的油都挤出来：


    “这是哪里来的小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