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嘶哑的声音明明还荡在耳边，可眼前却不见那张狐面。


    视线内闪过红红绿绿，似是路上一眼掠过的花木风景。


    接着，红绿色彩变淡，直至不见后，灰色填满眼眶。慢慢，身体像已置于密道内，冰冷阴湿。


    一片灰色茫茫中，前方有一个在奔跑的秀挺身影。


    身上虽披着捉妖师的披肩，可花意清还是将他一眼认出。


    二人之间似有磁力相吸，越是靠近，力量越强。


    紧接，那身影瞬间在花意清的瞳孔中放大。


    连接咒施展完毕，发挥出了最后的引力，狠狠引拉之下，她整个人如坠空陨石，直直撞在了程楚秀的后背上。


    还未来得及惊呼，两人就一同摔跌了出去。


    “嘶……”程楚秀忍痛低吟，喉间一股血腥味道。他不明白，这些捉妖师怎么这么快就追来了。


    随后想起定身符，冷汗又噌的冒了出来。他立刻手脚并用，从地爬起，手中甩出了藤蔓。


    弧度锋利，空气似都被抽得噼啪作响，裂开了一道看不见的口子。


    看着空气滋滋冒出了细小火花，摔在他后方的花意清瞪大眼睛，紧急抬头唤道：“是我！”


    直甩过来的藤蔓微微颤抖，一个转弯，打在了花意清身侧的墙边。瞬间碎石渣碎落在地，墙面也裂出了一道劈痕。


    “意清！”程楚秀连忙收起藤蔓。


    刚刚放出的力太猛，回冲的藤蔓尾拍在了他的手背上，鲜血猛地淌出。


    可看到花意清回到他身边，身上的疼痛似只是幼虫叮咬，已感觉不到一毫。


    明明才半天的时间，他竟就如此想她。


    程楚秀跑了过去，将趴在地上的花意清扶起。


    “我们快走，他们手里有定身符。”他刚欲揽着她向前跑，不料对方却紧忙停了下来，将他身子把住。


    注意到淌到衣摆和地上的鲜血，脑中不自觉响起杂物间里张在水所说过的话，花意清愣了半晌，直接尖叫出来。


    “怎么了？”还以为她不适应连接咒，程楚秀又将她往怀里拉了拉，安慰道，“连接咒就是这样，瞬间转移，若你不适应，我背着你跑，如何？”


    并非因为此事，花意清摇了摇头，再说，他刚刚才被自己撞飞出去，还怎么背人。她指了指血，有些怕道：“这血……是从你身上哪里来的？”


    “没事，刚刚抽了一下而已，”见她关心，程楚秀故作轻松，将破了口子的手往身后藏了藏，“快走吧，我们先出去再说。”


    他下意识拉住了她的手。跑了几步后，才反应过来手中的温度，他便又偷偷侧头，看花意清的反应。


    她正仔细盯着程楚秀胯部的衣摆看。既然他还能跑起来……还好，还在还在。


    “诶，你看什么呢？”程楚秀不禁又迈快步子紧拉了一下她，有些着急。毕竟那些人还在后面，他绝对不能让她中了定身咒，“快走吧，等出去，想看什么再慢慢看！”


    花意清回过神来，立刻移开了目光，脸有些发烫。


    谁要看了！


    在狭窄回廊穿梭之间，二人跌跌撞撞，身后的吼叫声时远时近。


    终于，跑到了岔道，二人停下，顺便歇了一口气。


    奔跑而来的回音慢慢消散，时间似凝固。


    看着左右两条走廊，两人的脚步有些犹豫。两条路宽窄不一，左边宽，右边窄，都不知会通向哪里。


    花意清先松开了被紧紧握住的手，走到左边的走廊，扫了一眼。


    地上有新鲜的脚印，墙壁边也留有火把的痕迹。随后她蹲下，摸了摸地面，触感坚硬，如被磨光的石板。随后又走到了右边，将动作重复了一遍。


    右边的廊道狭窄昏暗，地面触感松散，似有细沙堆浮，应是很少有人走这条路。


    看样看来，左边更像是出口。


    可刚招呼程楚秀来左边走，地上一排排清晰脚印再次映入眼前。这一次，花意清顿感诡异。


    “不对呀，”跟上来的程楚秀也觉有些奇怪，“按理说，咱们已经跑到了深处。可那些捉妖师平日，也需要走到深处才出去吗？”


    “确实……”花意清不禁挽住了程楚秀的胳膊，拉着他朝后退，“他们自己根本不需要跑这么远出来吧……”


    “而且，竟然把这条路建得这么长，”花意清边扭头回看，边接着道，“他们就没有想过，万一有人逃跑，他们会追不上吗？”


    周围静得可怕，除了两人的轻声谈话，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方才一直回荡在石壁间的追逐回音，也不知在何时消散了。


    程楚秀身体一震，他连忙拉起花意清，欲原路返回，“声音不见了，他们有暗门！”


    他来到此地时，就有人在门口把守，故若有人逃跑，那前门定是没在她们的选择之中。正常情况下，逃跑者定会选择一路直行，从“另一个出口”出去。


    可捉妖师们并不需要“另一个出口”，他们完全可以在地面的入口处自由出行。


    这条路长，应是他们打算后面多抓些女人进来，得以保留些空间。


    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再留有“另一个出口”了。


    这两个廊道通向哪里，完全未知。他们故意将两条路设计得有所差异，就是为了让逃跑者“二选一”。


    按刚才的想法，也许这两条路都是死路，根本没有出口，而逃跑者则会以为是自己选择有误，绝对会懊悔不已。


    而他们，那些自称为捉妖师的人，定是很愿意看女人痛苦崩溃的样子吧。


    哐当——


    脑中思绪万千，可现实中也就一瞬，廊道外的墙壁上发出巨响。


    与墙壁严丝合缝的暗门被一脚踹开，那些人的粗哑声随着他们涌出的身体一同跌撞袭来。一队人宛若收命的恶鬼。


    三扇暗门同时打开，恶鬼环绕，二人瞬间被包围。


    “他们在那！”打头的捉妖师指着在廊道入口处的二人大喊。


    随即，一道道定身符如箭飞来，当下无处可退，二人只好沿着左边的廊道一路向前跑。


    身后的叫喊声变成了尖笑，似二人已掉进他们的陷阱之中。


    黑暗中，花意清边跑，边急口道：“这定身符除了有实物遮挡，还可以怎么躲啊？”


    “可以设个屏障，”程楚秀拉着她向前跑，“但毕竟不是实物，撑不了多久。”


    “那我们怎么办？”花意清心中一凉。


    “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中定身咒。”拉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灵川兄和馥安不知下落，现在又跑到死路。这些捉妖师，倒也狡猾。


    到头了。


    二人停了下来，程楚秀当即设下屏障，利飞而来的定身符停悬于半空之中。


    也许是屏障发出的力量过大，上方竟掉落了石粒碎渣。


    花意清抬头看着石子掉落的方向，想找找此处是否有什么机关，能将他们与捉妖师隔开。正仰头寻找之时，远处的声音让她不得将目光收回。


    前方巷道，幸灾乐祸的笑声逼近，远处的火把光映照过来。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降妖派弟子吗？”老大端着壮硕身子，举着火把逼近，“正愁没处找你，没想到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说罢，其余后面的人嗤嗤坏笑，似话中有话。


    凭着火光，花意清打量了那老大一番。果然，他手中攥着信纸，应是张在水刚刚传来的。


    她看了程楚秀一眼，欲言又止。


    想了想，还是算了，现在告诉他，只会让他徒增焦虑，更糟的是，还会影响心态。


    “还有你，”老大注意到了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的目光，紧接怒视回去，“我们也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后面一人扯着嗓子嘶笑，似解了那日被当场羞辱的恨，“那日对我们老大指手画脚的时候，不是很威风吗，怎的今日像两条丧家小狗。”


    随后他又瞅了瞅在火光映照下更显金黄的头发，指着程楚秀笑道：“还是只黄毛狗。”


    围在一起的捉妖师顿时哈哈大笑，回音游荡，令人耳鸣头晕。


    笑得正起劲，排排黄牙飘浮在外时，一个猛力，将人堆一齐推倒，悬在半空的定身符纸也微微向后撤了撤。


    “那也比你们这群耗子要好。”程楚秀冷道，将花意清往身后拉了拉。


    “呵，真男人啊，”老大从地站起，嘴角挂着戏谑，晃了晃手中的信纸，“可惜啊，再过不久，你就不是男人咯……”


    程楚秀皱了皱眉头，看不清信纸上写了什么，也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看到那凶戾恶目一眨，他立刻运出功力，挡住那人的攻击咒。


    只轻轻一挡，老大竟就被打飞了三米出去，撞压在小弟身上。


    见那大块头窘迫模样，程楚秀噗嗤一笑，忍不住狠狠嘲讽起来：“还没打你呢，就自己摔出去了，连耗子都不如。”


    “你……”老大被搀扶起身，那日颜面扫地的感觉重回，他瞪着屏障后的二人，一声令下，“直接破了他的屏障！”


    一人虽弱，可眼下几十号人，竟也打得屏障微微碎裂。


    定身符也缓缓飘回，明明无风，整个纸面却上下如波浪起伏，似早已迫不及待钻入屏障之中。


    情急之下，花意清也运出功力，保屏障坚固。可头上掉落下的碎渣，让她再次好奇地仰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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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似有什么东西在震动。


    或者说，有什么人在上面拼命地蹦跳。


    对面的老大也看到了异常，略显惊讶地投去目光，紧接下意识地朝花意清脚边的一个地方看。


    目光自然，是他想都没想就做出的反应。


    这上面，应另有空间。而她脚边……


    花意清想了想，眼下屏障虽能撑住，可二人也无处可躲，万一上面有地方可去，还可以暂时甩掉这些捉妖师。


    没准上面也是一道暗门！


    淡蓝色的鞋履狠狠在身侧的石砖踩下，随即轰轰声后，头顶天花板一分为二，背后人影闪过，几声闷响后，叫痛声响。


    竟是灵川兄与馥安她们。


    还未来得及招呼，随之便又有僵硬身体掉下。可碰到地面的一瞬，那身体的骨头似分成了无数块，带来沉闷的劈裂声。


    是几具半腐的尸体。


    见此，一同掉下来的女子们连连后挪，堆抱在一起，颤颤打抖。


    “真是妖鬼不如！”花意清恨得咬牙，加大了力度，强劲利落的功力透过屏障，毫不手软地打在了捉妖师身上。


    她算是明白，这廊道根本没有出口。


    他们故意将两条路修得颇有差异，就是为了戏弄意图逃走的女子。


    若走去了右侧廊道，应是会直接进入楼上的密格。对于会术法的人，最后关头，也许可以用蛮力逃生。


    可对于普通人，要么困在黑暗之中活活等死，要么等捉妖师发现，过来将她们放出。


    而逃跑者会受到的折磨，她自是不敢想象。


    见她瞪眼凶怒的模样，带头的老大笑得更加放肆：“我们捉妖师，降妖除恶，这里的百姓就靠我们活着。”


    “妖鬼不如？”他接着道，“也好。等下把你绑了，扔到街上，让那些人放火把你烧了，你便能替我们亲身体验一番，什么叫妖鬼不如。”


    听到他们自称捉妖师，未等花意清回话，李馥安先站了起来，手腕橘光闪现，如流星划出：“你们，不配叫捉妖师。”


    橘光划过粗糙脸颊，血水顺着胡渣流出，老大抹了一把下巴，指着三人道，“好啊你们，竟是一伙的。不过也好，一窝端了！”


    双边顿时亮光齐发，定身符也因空气的波荡而前后摇摆。


    看出机会，花意清一鼓作气，学着上次运气的方式，快速运出体内功力。


    既然上次她能将功力全部运出，那这次有了经验，应是能再次成功。


    鲜血似在叫嚣沸腾，血管肿胀凸起，极欲崩裂。


    瞬间逼出的力太强，双边墙壁也开始剧烈抖动。


    “意清！”程楚秀看出不对，一把抓住花意清因施术而滚烫的手，“不要急！”


    墙裂声虽大，可她仍能听到他的叫喊。


    问题是，她听不懂了。


    平日里自然而然脱口的话语似成了另外一种语言，她只觉要把体内功力全部逼出才够畅快。


    就像动物才会有的纯粹想法，不再顾忌任何利弊，只一心满足当下的念想。


    “意清妹妹！”看出她的意图，李馥安也急忙把住了她的胳膊，“任何人都无法逼空功力，那样会伤到你的！”


    就算是玄师界顶级的老前辈，与大妖决战时，也很少将功力全部逼出，除非是关系到众人性命，他们也许会以此搏一搏。


    但无一不身负重伤，甚至因此牺牲。


    毕竟人不像妖，并非生来拥有功力，故施展术法时，需存部分留入体内，以供运气运力。


    若将功力全部逼出，体内亏空，施展出去的力便没了体内动力的支撑。就相当于，此次此刻，是一个毫无功力的人在施展术法。


    足以毙命的反噬也会紧接而来。


    “花意清……”程楚秀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前后摇晃，“不可以这样！不可以……”


    见她双眼迷离，他与李馥安对视一眼，二人一同将手击上她的后背，传功给她。


    可不料，刚传过去的功力，转眼间便被她施了出去。


    “意清，不可……”他刚欲将她抱起，便被一道赤光迷了双目。


    恍惚之中，似有一只巨猫踏赤光而来。


    亮得骇人，他不得闭上了眼睛。


    前面的捉妖师已无还手之力，堆在一起乱作一团，待赤光熄灭后，花意清满头大汗，这才叫回了魂。


    屏障碎了。


    但并非捉妖师打碎的，是她。


    廊道又恢复了一片黑暗，只有倒地的火把还在倔强地燃着微弱的橙光。


    再看那群人，已叠成一片。定身符也被巨力冲走，贴在了一个个躺地的黝黑脑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