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女心切的皇帝说到做到，映生才回了琉亭苑没多久，那位传闻中的大祭司就叮铃咣啷地上门了。


    隔着幕帘，她抱胸笔直站立，好笑看着正在厅中手舞足蹈还念念有词的大祭司。


    “天灵灵，地灵灵，真君执长戟，除恶又斩灵。”大祭司摇着铃铛凑到纱帘面前嗅了片刻，又从钵中取水往帘上撒了不少，细碎的水珠穿透纱帘飞溅到映生脸上，吓得一旁的侍女赶紧拿来干净的布为她擦拭。


    大祭司大声喝止：“不可！这是自天山取来的净身圣水，附着片刻便能驱逐公主体内的邪祟，你要是擦了就不起效了！”


    映生装模作样惊恐道：“按大祭司的意思，本宫体内确有邪祟作怪？！那这一月后的祭祀大典……”


    “公主莫急，只要臣施法为公主驱除魔气，并不会影响公主的神女之尊。”


    他欲低头继续洒水，却突然惊叫一声，连人带钵一起摔在了地上：“血！——血！！！圣水怎么变成血了！！！”


    映生再度起心动念，原先绑在角落里的鸡失去了束缚，在厅里撒开爪子欢奔起来，混合着满地腥臭的血液将正殿门厅闹得鸡飞鸡跳，连带大祭司的脸上也踩满了血红的鸡爪印。


    这下，琉亭苑的宫女们一边尖叫一边跑着抓鸡，而地上占了血的谷粒刹时变作琉璃珠，载着宫人们一个个摔得人仰人翻。一时之间，琉亭苑内简直比过年放爆竹来得还要热闹。


    大祭司连滚带爬从人群里钻到殿外，鬼哭狼嚎地指着纱帘的另一端喊道：“魔灵！公主被魔灵附身了！快去通知陛下，速速去请方丈山的仙尊前来驱魔！”


    “大祭司，您不是会驱魔吗？为何还要劳烦玉清仙尊大老远赶来？”映生已经闪现到瘫倒在地的老者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还是说，我是人是魔，其实您根本看不出来？”


    她终是“心疼”地蹲到地上，帮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衫道：“我听说，活人献祭的祭祀时间是您向‘天’求来的，不妨与我说说您认识的是北斗宫哪位星君，竟可越俎代庖代行了南斗宫的生杀大权？”


    “祖宗饶命祖宗饶命！”大祭司被瞬移过来的昭华公主吓得涕泗横流，该招的不该招的统统往外招，“小的，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天命难违，我们草民又有什么选择的权利……”


    “天命难违？是父皇最先提出要献祭我？”


    “不是！不是那个天！”大祭司捂着脸举手指天，哭得颤抖道来，“是……这个天……”


    映生不可置信地揪起他的衣领怒斥：“你胡说！蓬莱从未——以前从不可能无端祸害黎民百姓，任何人死后都将前往天风海，哪需要凡人额外进行献祭？！”


    他被映生扯着衣领，仍哭着将自己埋在双臂中，看起来害怕得紧，也不知道究竟是害怕映生，还是害怕被天降罪。只是他没得选，既然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先过完眼前这个坎。


    所以他干脆一股脑告诉眼前人：“是一位仙人托梦说素音公主留了遗腹子在世，若我们九州国不交出她的遗腹子，就要整个国家一同承担亡国后果……我们哪知道神要找的是谁啊，这是天要灭我们九州！”


    映生愣了一下，松开了抓紧大祭司衣领的手。


    难道真如他所说，是玄清为趁早找到逝霄，对素音后代斩草除根而降九州万民同罪？若是如此，她信奉的天道又是何，蓬莱之立场又是何，神难道不该是福佑苍生，是三界信仰所在吗？


    不，这一定是假的，一定有什么误会。


    映生继续逼问：“所以呢，你们并不知道那遗腹子是谁，就要献祭为民谋福的昭华公主来充当替死鬼？”


    “当……当然！九州昌盛自古便是因有神的眷顾和神女的照拂，如今神女因错身陨，天上那位怒及九州情有可原。如今昭华公主心怀天下，让她早日上天侍奉天帝，说不定天帝还能网开一面使我九州否极泰来，这是民心所向啊！”


    大祭司说完，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朝着映生怒目而视道：“你莫不是北凉派来的恶灵，为攻陷我国而将我们九州唯一的希望赶尽杀绝？！”


    “呵。将九州国推上绝境的分明是你们自己，怨不得他人。”映生说完就将他一脚踹晕了过去。但大气已出，为避免打草惊蛇她还是不动声色抹去了他的片段记忆，转而唤了抓鸡的宫女来到身侧，佯装害怕道：


    “箐箐，我这殿中是不是藏了很厉害的魔物啊，你看就连大祭司都被魔物打晕了过去，你快去禀告我父皇，这琉亭苑我是万万不敢住了，不如就让我搬去妹妹的携芳苑吧。我们姐妹分离在即，最后一月也好能够互相有个照应。”


    惊吓过度的箐箐得到传话指令如获大赦飞也似的跑离了琉亭苑，顺着她飞奔的背影看去，映生却在院门处见到了驻足良久的元妤。


    坏了。她什么时候站在那的？！


    映生心中打着鼓，装作若无其事地冲她挥手道：“阿妤，你别过来，我这殿中藏有邪祟，我怕它伤了你。”


    “我看。”她不屑一笑，“这里最大的邪祟就是你吧？映生。”


    “……”算了，反正元妤没了术法，索性不装了。映生朝她走上前去，向看起来比她还稚嫩的女孩子恭敬道：“娘娘，好久不见。”


    “可别。”元妤退了半步，通红的双眼中饱含恨意，“是你，将我拉入我最不愿记起的过去。明明就差那么一步，我的大业可成，这天下，这天下的百姓，就都是我的了。”


    忽地，她从身后掏出一柄长剑直直朝映生胸口刺来。好在法术傍身，剑还未近她身剑刃就已折了去，徒留元妤弃剑崩溃蹲地，痛哭大喊“为什么”。


    小小的人儿在偌大的皇宫中无依无靠走投无路，这一刻，映生确有那么片刻的心疼她。可怜悯并不能取代她心中对元妤的憎恶，她只冷冷与她道：


    “娘娘，纵使天下人负你，可你阿姊始终待你百般好，你却为独活害了她。只这一点，你就不配得到善终。”


    “她哪里对我好了？！”元妤边哭变笑，看起来几近癫狂，“她若真对我好，就不该抛下我自己赴死。她可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我一个人嫁去北凉，我再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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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亲人了，再也没有阿姊了，从此北凉是我的家——可北凉根本不是我的家，所以我没有家，不对，我明明有一个阿姊，但我恨她，所以我要和她一起死！”


    她抬头对上映生凝重的眼眸，笑得如痴如醉：“这怎么是害她呢？她本来就要死，可火烧多疼啊，做妹妹的当然心疼姐姐，一个月的慢性毒药，足够她在不知不觉中安然离世了……”


    映生此刻笃定，九州国的人，全是疯子。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一起死，而不能一起活呢？”映生淡然道，“娘娘，这已经是重来一次了，虽是幻境，但我也想借此告诉你，把命运交给他人或交给天都没有好下场。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这一次，你可以从头开始为自己活，靠自己改写当初的结局。”


    “公主！公主殿下！”身后突然又响起叮铃哐啷的声音，随着声音靠近，浑身是血的大祭司全然忘却了方才发生的一切，一脸惶恐地朝映生跑来，“殿下您没事吧？您这殿中似有邪祟，您还是离远些为妙，切莫耽误了祭祀大典的举行！”


    映生刚欲开口，却感到衣袖处被人拉扯了番。她回头看去，只听低着头遮起面庞的元妤一声绝望轻笑：“怎么，你要帮我？我可是你的仇人，少在那猫哭耗子惺惺作态。”


    映生见大祭司还在焦急地等待她的回应，只好蹲下身贴到元妤耳侧轻言：“我不想帮你，我只是在帮我自己。”


    元妤捏紧拳头没有说话，映生接着解释道：“困在幻境中的不止是你，还有我。若你死了，我也没得活，所以救你就是救我自己。这下你能信我了吗？神母娘娘。”


    “还是说，重来一次，你依然选择要和元姝公主同归于尽？”


    元妤是那个刚及笄的元妤，是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神力的凡人。万年之前她选择以死求生是因她本就不想活了，死了，她并无太大遗憾，可若真因献祭成为了神女，那便说明她命不该绝。


    于是她抱着渺茫的重生信念生生熬过了烈火焚烧的苦痛，没想到竟真到了蓬莱，遇见了因心疼而救下她的玄清。


    此后，她将复仇的希望寄托于玄清，玄清并未应允，她恨玄清心中还有素音；接着她有了连羽和云徊，她又将希望寄托于两个儿子，可连羽善良软弱，她恨他同当初的她一样不争不抢；最后，她便将所有希望付诸云徊，却不料害云徊替她死去，从此散作宇宙尘埃。


    正如映生所说，这一路走来，她求父皇，求阿姊，求玄清，求云徊，求救了许久却没有一个人真正救了自己。她依然活在那挥之不去的恨意中，夜夜遭受噬心的折磨。


    折磨了万年，痛苦了万年，若这一次再死，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回过神抬头看去，才发现映生不知何时已经伸手等了她好久。深吸口气，她终是将手覆在了她的手心，由着她将自己从地上拉起。


    “大祭司。”元妤双目凌厉看向挡在殿前的老者，不再似当初那个弱小怯懦的废物公主，“知道阿姊被恶灵缠身还要继续祭祀大典，你和你身后的尹侯莫不是早与北凉勾结，有意想害我们九州亡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