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逃兵

作品:《都是来杀她的

    天地在顷刻间变了模样。


    业火灼烧着天幕,那个逆流而上的少女横刀将周围萦绕不散的黑雾斩了个粉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裹挟着黑雾向地面冲来。


    本来疯狂攻击着他们的兔子也像是没有动力,纷纷消散于原地。


    “师父,你何必这么赶尽杀绝?”黑雾朗声笑着,无数的光球萦绕在纪凛的身边,“我还念在我们师徒一场,收走了他们关于南亭夫人的记忆呢。”


    纪凛不言,在骤风中她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左眼下的梵文印记红的像是要滴血。


    她在烈风中举起了刀。


    在刀尖刺入黑雾的瞬间,空气里回荡着女人扭曲的嘶吼声,地面上的众人尖叫着捂住耳朵。


    彩色的光球四下散去,不明所以的人们下意识的想跑,却也是徒劳。


    不同的光球钻入了他们的身体。


    纪凛撑着长刀单膝跪在地上,一缕碎发垂下,遮住了她红的不正常的梵文印记。


    恶灵种被撕裂开了一道缝,天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低垂着眼眸,在微风中慢慢的抬眼。


    本来散去的人影渐渐的聚拢,慢慢化为了一个人的形状。


    她没有再动作了,只是看着。


    在她的身后,无数的人捂着脑袋痛苦地蜷缩在原地,唯一站着的只他们几个最近才进来的人。


    僵尸化的许愿活动着自己僵硬的手指,再度用才修好的通讯设备联系着总部,在看见绿灯亮起的时候,他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南宫亭转了转脖子,惊奇地对邢北行道:“限制没那么严重了!我能打了!”


    邢北行没说话。


    他敏锐地感知到了身体的变化,原本强压在他们身上的法术限制慢慢恢复到了梦塚的正常水平,尽管还是有限制,但是至少有防身的能力了。


    背在后腰上的步话机传来微弱的电流声。


    纪凛当时没有骗他,在梦境种破碎的瞬间会产生巨大的冲击力,此时梦塚会不稳定,这可能是他们唯一联系总部的机会了。


    也是唯一能全力击杀南亭夫人的机会。


    谁会放弃这么一个加官进爵的一等功呢?


    他看着远处纪凛的背影,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耳边的蓝色光影在骤风里依然绚丽,他用手轻轻为那簇光遮住了烈风,另一只手伸向了后腰,抚上了滋滋作响的步话机。


    黑雾最终汇集才了人形,一个穿着短打麻衣的女人从浓雾的深处缓缓走来。


    “好久不见,师父。”


    她轻声说着,眼里不见任何光亮。


    这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向令颜的真容,也是纪凛第一次看见不再年少的她。


    她的五官和她记忆里的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眼角多了些许的细纹,脸上的皮肤也不再紧实。


    身形也比以前更瘦了一些,几乎有些皮包骨。


    她没有束发,干枯的长发披散在身前。


    眼窝深陷,唇色乌黑,确实很像书生笔下的女鬼形象。


    纪凛看着她,心里不免感慨。


    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很久了,可是因为灵魂被困在梦塚的缘故,她时常有种自己还活着的错觉。


    她生生世世被困在回忆里,被困在美好或者痛苦的瞬间,时光仿佛从未流淌。


    所有人都停留在了那个瞬间。


    可是不是的。


    那个被困在原地的人,只有她自己。


    六百余年的光阴改变了所有的风物。


    历史的帷幕落下又升起,早已不知改朝换代到了何方,未来的文化会变,人会变,衣食住行都不一样。


    而她曾经的故人,也不再年幼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


    当年向令颜是个比她小好几岁的妹妹,但是现在同样的两人对立而站,年长的却仍然年轻,年幼的却垂垂老矣。


    “好久不见。”纪凛低头苦笑了一下,“你就这么卑劣吗?”


    天边的豁口出涌入的狂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是相视而立的她们却像是没怎么受到影响一样,她们的周围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屏障,骤风刮过的时候都减缓了速度,像是微风轻轻拂过。


    而在结界之外,最先恢复意识的人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迷茫地看着中间的两个女人,许久后才难以置信的道:“那个……那个白师姐,就是南亭夫人吗?”


    他这一句话激起了千层浪,好几个好在混沌中的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也纷纷念着“南亭夫人”、“击杀目标”、“一等功”等等。


    邢北行的脸色很难看。


    他看着中心的二人,可是后者像是完全没听见外面的声音一样,神色淡漠如常。


    到底是听不见,还是早已麻木?


    他下意识的扭头,只见南宫亭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在发现他看过来的时候便别开了视线。


    而在更远处,他看见僵尸化的许愿正低头组装着什么,但是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


    是枪吗?邢北行不解的想,但是他们后世这些造梦师幻化的能力都太弱,不可能幻化出枪械的。


    耳边悬浮的蓝色光球亮了一瞬,邢北行回头,结界内向令颜说话了。


    “我怎么卑劣了,师父?”向令颜笑道,她这么一笑,嘴角旁的法令纹和眼角附近的纹路便显得更加明显了。


    女人的声音低沉,带着超越这个年龄的沙哑,透着苍老的意味:“我要是卑劣的话,何必收走他们的记忆保护你?又何必设下现在这个结界?”


    有这个结界的存在,骤风不会影响到她们,外面的人听不见她们的说话,也进不来。


    “你难道真的想杀了所有人吗?”纪凛反问道,“那你真该万劫不复。”


    向令颜看着她许久,笑着摇摇头道:“我现在和万劫不复有什么区别?”


    纪凛沉默了。


    她当时在杀这些后生的时候窥看了几个人的记忆,后世的人比他们这个时代的人普遍显得年轻许多。


    如果以这些后生的视角看来,向令颜看起来应该有五六十岁,但是纪凛估测她年纪应该不到四十。


    他们那个时代兵荒马乱的,光活着就已经已经耗光了全部的心力,


    如果没记错的话纪凛死的时候向令颜才二十出头,她逝去的这十余年,向令颜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这么恨自己,乃至于自愿进入了这个梦塚。


    纪凛一面想着,一面发现自己的眼睛又开始看不清楚了。


    这是她动用天赋的反噬。


    好在她一向冷脸,向令颜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


    她上前一步,幽幽地道:“你知道吗师父,原来世人说的恶灵种就是小迷失域是真的,我在这的每一刻都无比的痛苦,呼吸都在流血一样,只盼你来看我一眼!可是你为什么从来不来看我呢?六百多年了师父!”


    纪凛闻言敏锐的抬头:“你去过那里了?”


    她指的是迷失域。


    可是那里一旦进去根本不可能出来……


    她本想抬眼看看她脸上有没有和她一样的属于迷失域的印记,可是眼睛失明的速度太厉害,她根本看不清。


    好在向令颜正一步一步地往她这边走着。


    在距离缩短之后,纪凛终于勉强确认了。


    她的脸上并无红色的梵文印记。


    她没有去过那。


    纪凛不动声色的舒了一口气。


    “我没去过,师父,”向令颜麻木道,“可是人间也很可怕啊……”


    纪凛的声音里没有太多的起伏:“你是来寻我的?”


    那天晚上纪凛也问过这个问题,她本以为向令颜是来报恩的,但是没想到对方是来报仇的。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向令颜却摇摇头。


    “不是,”她轻描淡写的道,“我是来找极乐城的。”


    “极乐城”这三个字勾起了纪凛些许不好的回忆,她胸口有些疼,像是被什么东西生剜了一块血肉。


    极乐城、迷失域、纪南亭……


    所有的一切都在刺激着她的神经,都在刺激着她心底最不愿触碰的那块区域。


    恶意攀附上心头,纪凛冷笑了一声,道:“没想到这么些年了,你还是个逃兵。”


    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空气瞬间沉寂了。


    外面的风声和喧哗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世界传来,此间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最亲近的人永远伤人最深。


    她知道她害怕迷失域,她也知道她忌讳别人说她是逃兵。


    那个在门派的角落的姑娘听闻别人谈起宁安公主的时候,听见别人说这个亡国公主是全天下的叛徒的时候,说她是罪该万死的逃兵的时候,她只会一个人偷偷地抹着眼泪。


    她本以为向令颜会像以前一样隐忍不发,没想到她这次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像是在自嘲。


    “随您怎么想吧。”她的眼里泪光闪烁,但是语气却没有柔软半分。


    “她没有逃!”在结界外恢复意识的贺琳琳带着哭腔说着,“宁安公主从来都没有逃啊!”


    结界内的女人落下了一滴眼泪。


    其实说不出来是因为什么心理,可能是被误会太久了,心里终究是委屈的。


    她有时候会告诉自己忘记过去,她不是什么公主,也不是将军之女,她现在只是祝由术师向令颜。


    就像和尚出家后会与曾经的俗世的自己划清界限。


    祝由术师没有这个传统,但是她就想忘记过去。


    那太痛了。


    可是被误会了这多年,还是想有人能听听她的辩白。


    也不是说让世人理解或者认同什么的,只是这万千的辱骂污水泼在她的身上时,她也想有人帮她擦擦眼泪。


    她心里最敬重的师父从未问过她当年的任何事,每每看她的眼神里都透露着些许的鄙夷和冷漠。


    她只是想和她说说话。


    可是到最后的最后,当她听闻南派大火,纪南亭和东川先后死于南亭夫人之手,当她也被万人唾骂孤立无援的时候,向令颜在心底是生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


    她很想去问问纪凛,被误会的感觉怎么样?没有人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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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辩白的感觉如何?


    可是事到临头,当她真的看见纪凛的时候,那些讥讽的话语却卡在喉咙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遮住了脸,拼死从那些那些疯狂的祝由术师手下救下了纪凛。


    那天下着暴雨,她曾经高高在上的师父在雨中脆弱的像一朵白色的小花,凋零得不成样子。


    她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渗着血,双眼里带着阴翳,不过轻咳了几声,大量的鲜血便从喉间涌出。


    “为什么要救我啊……”她听见纪凛哭着问她道,“为什么救我……我真的好累啊……”


    泪水夹杂着雨水滑落,像是落进了向令颜的心里。


    她莫名有些火大。


    在那一刻她才猛然发现,原来在她的心里她早已把自己的师父奉上了神坛。


    她没法看见神明陨落,没法接受神明这么脆弱的模样。


    “我不救你救谁!?”她几乎是暴怒着对纪凛吼道,“你必须好好活着!不然大师兄就白死了!”


    她的声音和雷声相伴,尾音落下的时候天地都仿佛震颤了一瞬,可是纪凛却像是完全没听见一般。


    她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自言自语道:“我真的对吗……东川为什么……为什么要自尽……”


    她喃喃不休的说着向令颜听不懂的话,这样隔绝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她。


    “您振作一点!”她伸出手用力的帮纪凛抹去脸上的泪痕血迹和落下的雨水,扶着她的双肩大声的吼道,“您曾经教我的,‘纵百年身死,负千古骂名,吾志所向,一往无前!’”


    倾盆暴雨不休,天边闷雷滚滚,一声惊雷落下,闪电的白光照应着彼此在雨中的面容。


    她看见纪凛怔在了原地,眼眶通红的看着她。


    那是她师父第一次眼里有了她的存在。


    向令颜不方便带她去找南派的幸存者,现在天底下的祝由术师都恨透了南亭夫人,包括这些南派旧部。


    她只好找了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让纪凛休息,自己则想去找点草药帮她疗伤。


    她伤的真的太重了。


    向令颜真的觉得她现在还活着就是个奇迹。


    这些伤足够一个普通的祝由术师死个千八百次了。


    但是纪凛却不想疗伤。


    “我要去找阿北……”她沙哑着应声说道,跌跌撞撞的就要往外走,可是却力不从心,还未走出几步就跌倒。


    “您不要命了!”向令颜赶紧上去搀扶着她,“受这么重的伤还乱动!啧,体温怎么这么高……”


    “我……我要去找阿北……”她喃喃不休的说着,还想往外走,却被向令颜一把按了回来。


    “这个阿北又是谁?”向令颜这段时间听见她说了好多胡话,人都要麻木了。


    她并没有把这个名字往心里去,只是反问道:“您现在连我都打不过,您出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但是纪凛像是完全听不见她说话一样,还是执意要出去。


    向令颜没法了:“那我跟您一起去吧……”


    她话还没说完便哑了声。


    纪凛伸手拦住了她。


    向令颜抬眸,只见她双眼布满浅浅的阴霾,但是神色却平静如常。


    她脸色太过苍白,可是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用沙哑而虚弱的声音对自己说道:“你不必陪我的……”


    向令颜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泛起了一阵酸楚。


    可我想陪您去,她在心里说。


    这个世界里师父是她唯一的羁绊了,要是连师父都没有了,那活着未免也太孤单了。


    可是纪凛态度很坚决。


    “祝由术师不能干预人间的事情,我犯了戒,活该遭天谴,”她虚弱地哂笑道,“但是你不一样,”她说着,郑重地看着她,道:“你好好活着,令颜,带着南派幸存的弟子好好活着。”


    “不,我没那个能耐,我不行……”向令颜看着恳求道,她看见纪凛还想说什么,却先她一步堵住了她的话头。


    “我们等你回来,师父,”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说道,“你带领我们复兴南派啊,师父……”


    少女的哭声回荡在山洞的每一个角落里。


    纪凛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女孩固执地等待着她师父回来的身影,可是先一步到达的是人群的欢庆声。


    南亭夫人死了。


    这个无恶不作的女人害死了自己的丈夫,还一把大火烧了南派,逃亡时刺杀了东川,最后死前还拉着整个北派垫背。


    真是个祸害。


    真是个祸害……


    那天清晨天空里飘落着濛濛细雨,向令颜仰面看着天空,低声说着:“她不是……”


    可是她微弱的声音很快湮没在了众人的欢呼声里。


    雨幕下少女的身影渐渐和曾经那个一遍遍跟人辩白的宁安公主重合,只是一个歇斯底里,一个满目疮痍。


    没有人会听见她的声音。


    包括自己最敬爱的师父。